利比亞前總統卡扎菲: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_風聞
局势君-局势君官方账号-国际政治专业研究生,头衔少、干货多。2021-05-29 14:20
<一>、卡扎菲是個古怪的人
利比亞前總統卡扎菲生於1942年,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今年是79歲,2011年他去世的時候是69歲。不管是69還是79,對於政治人物來説都不算大。
卡扎菲祖上屬於遊牧民族,他本人就出生在一個羊皮帳篷裏,這兩個因素使他一輩子都離不開帳篷。做了利比亞的一把手以後,他挑了好地方給自己紮下帳篷,辦公、開會甚至接見外賓都在帳篷裏進行,但是他的生活起居並不在帳篷裏,帳篷用來辦公休閒。
卡扎菲的帳篷裏面並不講究,鋪上地毯放上桌椅板凳電視電話就差不多了,但是帳篷外面會有個滄桑的老頭用古法煮茶,帳篷旁邊必須安排幾隻山羊或駱駝,牲畜的體味和咀嚼聲伴隨着偶爾發出的悶叫,能讓卡扎菲恍惚身在部落,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2009年卡扎菲到聯合國開會,期間他計劃到紐約中央公園搭帳篷,紐約市政府沒答應;後來他又相中了一塊屬於土豪特朗普的草地,但是特朗普也不願意;最後卡扎菲還是在那塊草地上支起帳篷喝了茶,原因是那塊地有一部分租給了中東客户,那個客户沒有拒絕卡扎菲的要求。
卡扎菲他爹60歲老來得子有了卡扎菲,所以他從小得到了母親和姐姐們的寵愛,這就讓卡扎菲對女性懷有特別的好感和尊重,他以一己之力提升了利比亞女性的地位,這對於一個傳統的阿拉伯國家來説很不容易。
卡扎菲不但在軍隊裏提拔女軍官,還把自己的保鏢都換成女軍人,她們是卡扎菲親自在軍校裏挑選的精英,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批,以此來肯定女性的價值,提升女性的地位。
關於他和女保鏢們的風言風語只是風言風語,卡扎菲是個虔誠的穆斯林,聲色犬馬那一套他幾乎不碰,倒是一天磕好幾回頭,遇上什麼煩心事兒就不停地念經,甚至帶着經書一個人坐在沙漠裏發呆,直到悟出什麼了才風塵僕僕地回來洗洗睡。
卡扎菲從小崇拜英雄,發育成熟前滿腦子的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這種思想推動他野心勃勃地成長,不料後來真的成功了,他從一個窮放羊娃變成了利比亞的一把手,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不但沒有磨滅反而被大大強化,於是他變得自信且狂妄,藐視普通人、藐視對手、藐視阿拉伯國家的領袖,藐視美國總統、藐視聯合國、藐視一切。
所以他穿奇裝異服帶着美女,他高談闊論舉止怪異,他到哪兒都帶着帳篷牽着駱駝,放浪形骸之外,滿世界耍酷耍帥,橫眉冷對千夫指。
(年紀越大面相越兇)
<二>、卡扎菲的上位之路
卡扎菲出生那年,利比亞還是意大利的殖民地,二戰期間英法軍隊趁亂趕走了意大利人,隨後美國也跟進,紛紛修了軍事基地長住。1951年利比亞獨立建國,但是英美兩國的軍事基地沒有拆,早期圈地建的農場和別墅裏依然住着一些意大利人。
卡扎菲上了中學懂點事的時候,利比亞的一把手是國王伊德里斯一世,這個國王靠賣石油的錢籠絡支持者,通過租給英國和美國的軍事基地確保安全,小日子過得蒸蒸日上。
滿腦子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的卡扎菲是個窮學生,在他看來殖民主義還沒有徹底根除,於是成立了學生組織,時不時帶組員上街喊口號發泄多餘的精力。想想我們自己上中學生那會兒內心其實還是個寶寶,可見這幹大事的人打小就與眾不同。
中學畢業後卡扎菲召集組織成員開了個會,會議一致認為,要推翻伊德里斯王朝必須走軍事路線,會議最後決定挑三個人上軍校,其中一個是卡扎菲。
讀軍校期間,卡扎菲成立了“自由軍官組織”,這個組織紀律嚴明,禁止成員抽煙喝酒逛意大利人的賭場和歌廳,認認真真學習軍事技能,為以後幹大事做準備。
1969年9月1號伊德里斯國王去土耳其檢查身體,為第二天傳位給侄子的退位儀式做準備,國王的將領們在一場高級別宴會上觥籌交錯,卡扎菲帶着“自由軍官組織”的人把那幫人一網打盡,然後託人帶話給國王説,你就別回來了,我已經政變了。
平民伊德里斯找英國人幫忙,英國人不樂意,他驚慌失措地輾轉去了埃及,在那裏度過了最後的14年,以94歲高齡去世,最後葬在沙特麥地那,作為一個穆斯林這就非常圓滿了。要是後輩清明節燒紙的時候告訴他卡扎菲沒有善終,估計他可以瞑目了。
1969年政變得手的時候,卡扎菲才27歲。
27歲就做了國家一把手,而且是自己創業不是繼承,這個就非常厲害了。還沒到27歲的人可能覺得自己27歲一定大有所為,而那些奔四的人回頭看遠去的27歲,可能覺得自己那時候依然是個寶寶,所以啊這人跟人就是有差距。
(一身戎裝)
<三>、卡扎菲的經濟成就
卡扎菲出生在殖民時代,成長在殖民主義殘留的時代,所以他容不得殖民主義。
政變奪權後不到3個月,卡扎菲就通知英美兩國走人,不到半年兩家的軍事基地就騰空了。第二年他又用了3個月時間,把所有的意大利人驅逐出境,收回了他們霸佔的土地和莊園。之後他盯上了石油公司,這個不太容易,前後花了3年時間,才以各種方式把歐美把持的42家石油公司收歸國有,統一由利比亞國家石油公司管理。
卡扎菲這麼做,毫不意外地把主流西方國家給得罪完了。
利比亞石油只佔全球儲量的2%,從數量上來説少的可憐,但是拼不過數量可以拼質量,它家的油含硫少適合煉製,而且運過地中海就到了歐洲客户手上,不像海灣國家要出波斯灣、進紅海過蘇伊士運河,高昂的運費就是卡扎菲利潤的一部分。
經過這麼一整頓,利比亞政府就財源滾滾日進斗金了。在卡扎菲出事前的2010年,利比亞每天產油150萬桶,政府掌握着1500億美元資產,而人口只有600萬人,這種優勢非洲獨一家。
有了大筆的財富,卡扎菲可以隨心所欲地實踐他的想法。
卡扎菲蓋了很多的商品房,然後以各種方式把房子分給國民;他推行了免費醫療和免費教育,修了高速公路網,甚至弄了一個類似我國南水北調那樣的“大河工程”,因為擔心石油枯竭還大量投資其他產業。
2010年那個時候,利比亞從經濟上看沒什麼問題,人均GDP高達1.3萬美元,大部分利比亞人有房有車;大學生畢業後只做體面的工作,不會去搬磚或者跑腿送外賣,這些活兒只會留給外來務工人員。
由於利比亞經濟較好,吸引了400多萬外來打工者,這些人來自埃及、蘇丹、摩洛哥、突尼斯、巴勒斯坦、土耳其、菲律賓等國,他們在利比亞的工地、餐館、旅店、加油站等行業掙錢,當然還有一個高收入高風險行業,那就是作為僱傭軍替卡扎菲賣命,不過名額不多。
以前在非洲打電話全球最貴,因為他們租用歐洲人的通訊衞星。1992年45個非洲國家組建了“非洲衞星組織”,想搞一顆自己的通訊衞星降低資費。組織成立後向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數家歐洲銀行申請貸款,但是沒人理他們,一晃14年過去了幾乎沒有進展。
後來卡扎菲慷慨地掏了3億美元接手了衞星項目,大頭經費解決了,歐洲開發銀行這才追加5千萬美元做了小股東,西非開發銀行投了2700萬美元,2007年非洲人終於有了自己的第一顆通信衞星,那之後不但打電話便宜了,遠程醫療衞星電視也能傳播了,失聯已久的農村遠房親戚也聯繫上了。
類似出風頭的事兒卡扎菲做了不少,他的財大氣粗在非洲那個窮地方很亮眼,這都是卡扎菲目空一切的傲嬌資本。
(卡扎菲和他身後的帳篷)
<四>、卡扎菲在政治上犯下的錯誤
利比亞有個大問題,超過8成人口認同自己的部落大於認同國家,不管是以前的意大利殖民者,或是後來的伊德里斯國王,還是推翻伊德里斯的卡扎菲,都沒有把部落這個事兒給整利索。
伊德里斯國王的大本營在利比亞東部,他自己家族所在的部落就在那邊,原來的首都是東部城市班加西,他對西部和南部地區的部落不管不問,甚至象徵性的出訪都懶得去,賣油的收入也是肥了自己人所在的部落。
為什麼卡扎菲出生在一個貧苦牧民的帳篷裏?就是老國王在利益分配方面太摳門,要是當年能砸錢讓卡扎菲所在的卡扎法部落過得好一些,那利比亞現在可能依然是君主制,卡扎菲要麼在油田裏開剷車,要麼在國王衞隊裏扛旗。
1969年卡扎菲推翻老國王后,就把首都搬到了的黎波里去了,那裏是自己部落所在的地方,從此以後石油收入向自己部落和支持自己的南方部落傾斜,老國王所在的東部地區就受到了冷落,卡扎菲總共經營了42年,東部地區被冷落了42年,結果是東部變成卡扎菲的反對者聚集區,以前的首都班加西是反對派的大本營。
在具體的國家制度方面,卡扎菲既藐視老國王的封建制也藐視殖民者的資本主義制,他創造性地把宗教和社會主義融合到一起提出了“宗教社會主義”制,並把這種奇怪的設計寫在書裏,並用他最喜愛的綠色做了書的封面,這就是卡扎菲的綠皮書。
這種奇怪的制度解散了正常國家需要的機構,新增了一層一層的人民委員會,理論上每個人都可以在委員會召開的大會上熱情發言,像古希臘的全體成員民主大會那樣,但是普通人沒多少興趣參與這種枯燥乏味的會議,所以這套制度在基層就流於形式。
在卡扎菲的設計裏,國家不需要任何政治組織,尤其是反對黨,一經發現立即取締並收拾創始人。卡扎菲覺得大家的衣食住行我都安排妥了,有想法和建議可以到大會上踴躍發言,老老實實你儂我儂過日子不是挺好嗎,還要啥自行車呢?
大概每個通過政變上台的人都缺乏安全感,所以卡扎菲對言論、工會和社會組織抓得非常緊,不給反對派們任何生存空間,他限制民眾到國外旅遊,限制年青一代學習外語,整個國家被他治理成了現代化的孤島,這也是為什麼利比亞人明明日子可以過,卻要站出來推翻卡扎菲的原因。
(卡扎菲年輕時顏值還在線)
<五>、卡塔爾的補刀
利比亞的情況跟兩個鄰居突尼斯和埃及不一樣,它倆是年輕人找不到工作於是聚眾鬧事,利比亞出現抗議活動,挑頭的是東部那些長期反對卡扎菲的部落和勢力。
當東部勢力轟轟烈烈地上了街,原來那些想要自行車的人也就有勇氣加入了,街上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蹭上“阿拉伯之春”流量的國際媒體再一炒作,利比亞局勢一小時一個樣兒。
看到這種局面卡扎菲當然要設法阻止,任何人在他那個位置都會這麼做,於是警察就被派出去鎮壓。可是因為害怕底下人不老實,卡扎菲的警察一直沒有像樣的裝備而且疏於暴力培訓,根本就鎮不住場。幾天下來反對派佔了軍火庫哄搶了槍支彈藥,西征的隊伍都拉起來了。
卡扎菲的兒子穆塔希姆帶着最忠誠的部隊出了門,同時給僱傭軍們漲了工資並放開了名額限制,跟那些反對他爹的人交了火,內戰就此爆發。雖然那些人打起警察如同切菜,但是跟正規軍比起來還是不堪一擊,幾天下來死傷慘重,眼瞅着革命要黃。
事情到了這個階段,海灣國家、北約組織當然不會坐視不管,畢竟他們看卡扎菲這個狂妄之徒不爽已經有些年頭了,畢竟卡扎菲是一個毫無爭議的獨裁者,作為政治人物不抓住這種機會投機倒把,那是對自己職業的侮辱,在那個羣魔亂舞的夏天,卡塔爾的表現最為亮眼。
2011年3月份,利比亞的反對派們收到了卡塔爾的幾億美元和石油,至少夠他們用一個月;卡塔爾同時給國內的利比亞勞工提供帶薪假,方便他們回國體驗一把打仗的樂趣;卡塔爾還不止一次給反對派提供武器,尤其是反坦克導彈。5月份“利比亞全國過渡委員會”表示需要30億美元,卡塔爾立即打了5億過去救急,反對派8月份進攻首都的黎波里的時候,卡塔爾派出半島電視台的記者隨軍報道;當聯合國在利比亞設立禁飛區的決定一出來,卡塔爾第一個舉手表示提供飛機。
為什麼卡塔爾對推翻卡扎菲這麼熱心呢?當然是有利可圖了。
卡塔爾給歐洲賣天然氣,利比亞給歐洲賣石油,兩家在能源上是競爭對手,卡塔爾給反對派提供風險投資,萬一賭贏了以後就能涉足利比亞的石油行業。果不其然在利比亞內戰爆發僅僅一個月,卡塔爾就跟反對派達成一項石油交易,原本因為衝突全面停產的石油行業,因為卡塔爾的介入和斡旋重新啓動,幾個月前的風險投資立刻有了加倍回報。
反對派裏有一支叫做“利比亞伊斯蘭戰鬥團”的隊伍,這支隊伍是阿富汗戰爭期間對付蘇聯人的利比亞聖戰者組建的,戰後他們回國想幹翻卡扎菲像塔利班一樣建國,結果差一點被卡扎菲和他的兒子們給一網打盡。之後他們蝸居在東部地區默默無聞,這次抓住機會死灰復燃,卡塔爾重點扶持的就是這支隊伍。
上有北約的戰鬥機保駕護航,下有海灣國家的資金和武器支持,反對派們不斷縮小包圍圈。2011年10月20號,卡扎菲在老家蘇爾特的一個排水管裏被人活捉,之後死在一幫激動人羣的槍口之下,統治了利比亞42年的狂人就這樣沒了。
在8個月前的電視講話中,卡扎菲鏗鏘有力地説:我已經老了,沒有什麼好怕的,我是一塊撞向美國軍艦的岩石,我永遠不會離開利比亞的土地,我會戰鬥到最後一滴血,與自己先祖死在一起,就像個烈士。
如果他是個烈士,那他也算是説到做到了。
(卡扎菲和媒體及支持者)
<六>、沒了卡扎菲的利比亞
5天之後卡扎菲連同兒子穆塔希姆一起下葬,他倆並沒有進入老家的祖墳,而是被埋在沙漠深處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參與埋葬的只有寥寥幾人,他們天不亮就出發,填完土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現在讓他們回去找估計也找不到,況且他們還對着經書發誓永不泄露秘密。
“利比亞全國過渡委員會”成立於2011年2月27日,幾乎跟抗議活動同時出現,一出場就得到了海灣國家和西方國家的承認,很多人幻想着埋葬完卡扎菲以後,這個組織會安排一場全民公投選出總統和議員,從此大家在原來的基礎上開啓美好的人生。
然而這是一個美好的空想,空想程度還不如卡扎菲的宗教社會主義。
利比亞是個部落國家,8成以上的人只認部落不認國家,把部落長老們擱到一邊建國是不現實的,讓部落長老們主持局面那革命圖了個啥呢?要説卡扎菲在42年間有什麼巨大的失誤,那就是他沒有改變利比亞人強烈的部落認同。
況且“利比亞全國過渡委員會”就是一個大雜燴,裏面包括老國王部落的反抗者,伊斯蘭戰鬥團和他們的支持者,流落在外的利比亞知識分子,從卡扎菲身邊叛逃的官員,加入沒幾個月想要自行車的青年平民。大大小小67個組織要分享革命果實,這麼一大堆人能聊到一起嗎?
當然聊不到一起,沒有任何可能。
(原來首都的黎波里的卡扎菲廣告牌)
老國王部落的支持者要求恢復君主制,伊斯蘭激進分子希望建立宗教國家,愛好自由的民主人士都不好意思説自己要效仿歐美,這三方的共同點是反對卡扎菲,卡扎菲沒了他們也就沒有共同點了。民主人士尷尬的地方在於雖然嘴上會説,但是手裏沒武器,有武器的談不攏就動了手,民主人士只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觀戰。
從2012年到現在2021年已經過去了9年,利比亞並沒有出現一個統一的中央政府,東部勢力的和西部勢力打打停停,其它地方玩着無政府主義。
因為局勢不穩,外國投資者不敢去利比亞冒險,400萬外來打工者大部分回國保命,導致利比亞人原來的生活徹底亂了套,曾經覺得卡扎菲時代日子過得難受,現在發現沒有卡扎菲的日子更難受。
一個國家的民主建設要經歷4個時期:搭建期、磨合期、鞏固期和穩定期,現在利比亞卡在“搭建期”那裏太久電腦都給卡死機了。試問利比亞人內心的苦能向誰説呢?大概只能在清明節給卡扎菲燒紙的時候傾訴一下了。
【説明】本文結構內容來自中信出版社2020年出版的書籍《阿拉伯“革命”的另一面》,作者法國情報研究中心主任:埃裏克·德納賽,歡迎有興趣的同學購買閲讀。
【主要參考文獻】
埃裏克·德納塞《阿拉伯革命隱藏的另一面》
王金巖《試析部落在利比亞歷史進程中的作用》
王厚立《我所知道的卡扎菲》
王明美《卡扎菲社會主義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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