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動物會説話這件事兒能有多“科幻”?_風聞
游戏研究社-游戏研究社官方账号-2021-05-30 08:38
如果説近年來有什麼事標誌着遊戲正越來越被接受為一種藝術形式,那麼遊戲先後被“星雲獎”和“雨果獎”納入評選體裁顯然算是個里程碑。
同為科幻界最具影響和公信力的兩大評選,“星雲獎”在2020年新增了“最佳遊戲劇本”獎項,最終《天外世界》擊敗《極樂迪斯科》《星際拓荒》等遊戲拔得頭籌;“雨果獎”也緊隨其後,宣佈了今年將開設“電子遊戲獎”,並且在上個月公佈了六款獲得提名的遊戲。
只不過這個名單多少讓遊戲玩家們有些摸不着頭腦。
《最後的生還者2》和《最終幻想7:重製版》位列其中當然毫不突兀,《黑帝斯》《靈魂擺渡人》這樣有鮮明奇幻色彩的作品出現在名單裏也尚可理解。《Blaseball》則是一款棒球題材的網頁遊戲,遊戲完全複製了現實中聯賽制度,但其中的球隊全都是虛擬的,比賽過程和結果則通過算法模擬。玩家可以使用虛擬幣對這些球押注,大數據又將對這些球隊和比賽產生影響……所以這款遊戲儘管缺乏科幻內容,但其玩法本身可説是充滿了賽博味兒,能被雨果獎相中倒也不意外。
《Blaseball》每週會模擬近百場比賽,許多玩家能在這兒泡上一整天
所以最讓人意外的還是要數《集合啦!動物森友會》:一個和小動物們一起建設無人島的遊戲究竟有什麼“科幻”可言的呢?以至於一些網友戲謔地表示:“大概是小動物會説話這件事本身就夠科幻的了吧。”
這看起來只是一句玩笑話,但事實上,“會説話的小動物”還真就是科幻界長久以來的一個重要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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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説人話的動物角色(Talking Animals)長久而廣泛地存在於人類的文學創作中,不論是中國還是西方,都有着大量《龜兔賽跑》《中山狼傳》這樣的動物寓言。在這些作品裏,動物不止是像鸚鵡那樣學舌,而是能與人類以及其他物種達成流暢的交流。
但在很長時間裏,這些會説話的動物都只是作者利用人們對於動物的刻板印象來塑造一些扁平化的角色,像是“蛇”和“狐狸”就代表精明狡猾,“牛”和“馬”就是勤勞敦厚……這種手法也常常被運用於現代作品,尤其是用來幫助兒童理解故事中的人物形象,以至於“會説話的動物”往往給人留下“低齡化”的印象,自然就很難跟“艱深硬核”的科幻聯繫起來。
就算寫實化,《獅子王》本質上也只是把《王子復仇記》照搬到動物世界
歸根結底,在這些故事裏, “動物會説話”這件事本身所藴含的現實意義往往被忽視了。
喬治奧威爾曾憑藉着《1984》躋身科幻小説巨擘,《動物莊園》則是他更早的一部里程碑作品。他在書裏講述了一羣會説話的牲畜推翻了人類農場主的統治,建立起一個“動物莊園”,在人類世界裏搭建起完全由動物構成的社會體系。
從表現形式上來講,這依然是一部動物寓言,故事裏的動物們大多隱喻了現實中的人物,劇情發展也是歷史事件的投影。但在喬治奧威爾的筆下,這些動物角色的身上既體現了人性的特徵,又彰顯了動物的本能,還附加着社會屬性,不僅沒讓故事變成淺顯易懂的童話,反而讓角色比起單純的人類更加複雜多元。
《動物莊園》在1954年被改編為同名動畫電影,也是英國第一部動畫長片
“動物會説話”這件事本身也在《動物莊園》裏有着重要意義。故事的起點就始於農場裏一隻老公豬的演講;最後當“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一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加平等”這句名言從動物口中説出時,也遠比任何人類角色來表達得更諷刺。
這部小説在出版50年後被追頒了雨果獎。科幻界也逐漸認識到“動物會説話”這個大家習以為常的設定其實大有可挖掘之處:如果動物突然會説話,他們會與人類產生怎樣的衝突?如果動物從來都會説話,人類是怎樣與他們共處的?一個完全由會説話的動物們構成的社會,又會和現實中的人類世界有什麼異同?
大量作品隨之湧現,這類題材被歸結為“動物的異化”,和“高級人工智能”“來自宇宙的外星人”一樣,成為了科幻界對於“似人而非人”生命體的重要構想。這類作品能像照鏡子一樣,帶給人類對於自身的反思。
這本名字很長的小説講述了突然學會説話的寵物狗們卻遭到人類的拋棄,開始流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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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動物城》無疑是這類作品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部。
影片的片名由“動物園Zoo”和“烏托邦Utopia”兩個詞構成
迪士尼在影片中打造出了一個觀眾們前所未見的動物社會。各種會説話的動物在城市中和諧共處,他們的社會架構與現實中的人類幾乎相同,但行為模式仍帶有原生動物的特點,兩者間碰撞出了一個新奇有趣的世界。動物角色們經由塑造也立體多面,劇情上甚至利用了人們的刻板印象來製造反轉,以至於已經很難説這些角色們究竟是“看起來像人的動物”還是“看起來像動物的人”。
《瘋狂動物城》叫好又叫座,毫無懸念地榮膺當年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這不僅是因為影片出色的畫面和精彩的敍事,更因為其中包含了許多對“種族隔閡”“社會多元性”“對科技的態度”等人類社會現實問題的思考和隱喻。
這也是很多人第一次接觸到“動物異化”主題的科幻作品,認識到原來會説話的小動物也可以講一個深刻的故事。
這一科幻類型確實已經離開了主流大眾許久,上一部帶來如此社會效應的作品可能還要追溯到上世紀60年代的《人猿星球》。在許多科幻迷看來,這部經典的老電影在深度上還要遠超將人類完全架空的《瘋狂動物城》。
上映於1968年的電影《人猿星球》改編自法國作家彼埃爾·布勒的同名科幻小説,講述了幾名迷失在宇宙中的宇航員着陸到一個看上去與地球相似的星球,卻發現這裏由猿類統治,和他們相似的人類則不具備語言能力,成了被圈養的奴隸。人類宇航員們試着解放自己的同類,也與這裏的猿類文明產生碰撞。
與當年簡陋的特效形成鮮明對比,影片中辛辣的諷喻意味時隔半個世紀依舊濃烈。猿類社會本身就影射了現實中的歷史和政治格局,而讓人類宇航員試圖跨越物種去推動猿類社會的改革,就更顯得荒誕可笑。看到人類淪為家畜的遭遇,熒幕前的觀眾也多少能換位思考,認識到現實中的人類在對待其他物種時有多殘忍。
特效上的落後沒有掩蓋作品內容上的超前
可能再沒有哪部商業科幻電影能如此生動地對人類社會進行全方位的諷刺和反思,但最為人所津津樂道還是要數影片結尾人類宇航員看到了被掩埋了半截的自由女神像——這顆人猿星球正是曾經的地球。
這一幕也成為了電影史上最經典場景之一
正如《銀翼殺手》之於賽博朋克,《人猿星球》的這一幕也給後世帶來了深遠影響,類似題材的作品往往也帶上了濃厚的廢土色彩和後啓示錄風格,畢竟動物文明的崛起多少也就意味着人類社會的衰退,如何表現人類在這樣世界裏的處境正是這類作品的一大隱藏看點。
看似是青春輕小説的《來自新世界》就把這層反轉做到了新的高度
其實就在《動森》裏,玩家們也自發地挖掘出了類似的彩蛋。
不代表任天堂官方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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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像是幼稚的童話,實際上卻隱藏着深刻的現實”,這種反差感可以説正是“動物異化”的醍醐味所在,而要説有哪些作品將這一點發揮到了極致,就不得不提《動物朋友》(獸娘動物園)了。
這部2017年的動畫原本是同名手遊的衍生作品。但在動畫開播前,這款手遊就已經因為人氣不足關門停運了。
慘淡的人氣、貧瘠的經費、導演たつき(暱稱“駝鹿”)在當時更是名不見經傳,自然沒有人會期待這部作品。播出的第一集也印證了大家的預想,伴隨着粗糙僵硬的3D動畫,兒童劇一般的台詞對白,故事緩緩展開:失去記憶的主人公小包在一座已經被廢棄的公園裏醒來,隨後遇到了獸娘藪貓,一起去探尋“自己究竟是什麼動物”。
就算用寬容的眼光去看待,汽車開動起來時輪子都不轉的動畫也很難説做得有多好
就這麼個類似“小蝌蚪找媽媽”的童話故事,在大多人眼裏當然只是一部面向低齡兒童的“子供片”,還是製作水平堪憂的那種。但也有人發現動畫的片尾曲似乎暗藏玄機:其中出現了一些充滿頹廢與詭異氣氛的照片,而經過考證,這都是現實中世界各地已經停止營業的遊樂園。於是有人開始猜測,《動物朋友》看起來低幼的故事背後説不定暗藏了一個關於人類滅絕的世界觀。
有“閒人”考據出了這些照片的原型,認為看似幼稚的故事背後藏着“細思恐極”的真相
在那個時間點,這種猜想當然還只是被人一笑置之的“假藥”,最多也就能證明製作組在選取畫面時還算用了些心思。但隨着劇集繼續播出,觀眾們拾起散落於影片各處的敍事碎片,追尋獸娘們台詞中的蛛絲馬跡,拼湊出了真相——動畫裏真就是一個“人類滅亡,獸娘自立”的廢土世界。
劇中可愛的角色們總是出人意料地説出可怕的事實
“人類是為何而滅亡的”“這個世界上現存的生物是什麼”“小包又是為何成為最後的人類”……謎團一個接着一個,儘管影片畫面依舊是那樣的樸素低幼,但《動物朋友》在觀眾們心中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部懸疑科幻大片。而駝鹿監督也沒有令大家失望,幾乎每一集都帶給觀眾懸念,又能通過抽絲剝繭解讀出新的設定,登場的新動物朋友也是各具特色。
動畫的人氣隨之節節攀升,最終成為了當季最熱門的作品,周邊統統售罄,甚至引發廣泛的社會效應,就連動畫中動物朋友們的口癖都成為了網絡上的流行語,粉絲也以“浮蓮子(Friends的諧音)”來自稱。
《動物朋友》的獨到之處也不止在於反轉所帶來的話題性。看似簡單平淡的劇情下,影片從獸娘們的視角出發,重新審視了人類在自然中所處的地位。遠離現代科技的動物朋友們依然可以快樂地生活在一個有如烏托邦的樂園裏,她們對於災難、衝突、科學等社會命題也都有各自的觀念,這看起來是對於“非人類中心主義”的一種表達;但是在一路的冒險中,代表人類的主人公小包身上卻又時常能體現出人類文明的閃光之處,讓故事迴歸於人文關懷。
全片劇情前後呼應,用一篇“滿分作文”寫出了人類也有優點
《動物朋友》最終摘得了第49回日本星雲獎,可説是對其作為科幻作品的價值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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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朋友》動畫的成功也讓這個原本入土半截的多媒體企劃堂堂復活。從新遊戲到舞台劇,從動物園聯動到成立偶像團體,這座存在於虛擬世界的“加帕裏公園”在現實中也重新煥發了活力。
以動畫中同名企鵝偶像團體為原型成立的“PPP”女團至今依然在活動,也是少數以水族館為活動中心的特色團隊
可惜在後續的遊戲中,《動物朋友》並沒有繼承動畫裏的要素。第二代手遊《動物朋友展覽區》是一款放置類遊戲,世嘉的《獸娘動物園3》則是發生在比一代遊戲更早的時間線,都很難還原出動畫中與相遇的動物朋友們一起抽絲剝繭揭開獨特世界觀的冒險感。
直到最近,系列又公開了最新的遊戲《動物朋友:王國》的情報。從宣傳海報來看,温馨有愛的氛圍依然是主基調。
但是這一次,在遊戲宣傳視頻的開頭,一位看起來是人類的主人公在平靜的水面上獨自醒來,卻一片昏暗的野外,她看起來迷惘無助,直到藪貓從黑暗中伸出手牽住了她。
這一幕自然會讓人想起當年動畫開頭小包在草原上醒來的場景,相比之下甚至還要更添幾分神秘。
一些關注到這款遊戲的浮蓮子便試着從有限的資料裏拆解信息,竟然真的從看起來只是普通宣傳材料的畫面中挖掘到了蛛絲馬跡。
例如場景裏有動畫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過山纜車出場。
也找到了熟悉的摩天輪和天藍怪。
尤其是小據點裏那些擺在野外的顯像管電視以及灑滿落葉的沙發,似乎都暗示了人類社會的凋敝。
種種細節都指向了這次的遊戲很可能是一款貼近動畫中的廢土冒險風格的作品。

除了故事風格看起來暗藏玄機,這次《動物朋友:王國》裏獸娘們的立繪也比之前的作品更添幾分信息量。
這些畫不僅是在原設基礎上對眾多角色進行了精細的重繪,還在畫面上着重展現了動物朋友們的棲息地,既有自然環境,也有人工建築,每一張圖都飽含細節,可以從中推敲角色性格和背後隱含的設定。
比起之前的作品,《動物朋友:王國》要顯得更加精緻與成熟。粉絲們可以拭目以待,看看這次又能講述一個怎樣的故事。感興趣的讀者也可以點擊“閲讀原文”,到遊戲的官方頁面來提前預約。
結語
在科學領域,如何與動物溝通也一直是熱門的研究方向。但至少目前為止,人類也還未有和動物通過語言或者其他途徑直接交流的方法,也就更談不上真正從動物的視點去審視自己了。
但也正是因此,“動物的異化”才能成為科幻領域經久不衰的議題。
對於人們而言,動物既陌生又熟悉。很少有人能和人工智能或者外星人換位思考,但大部分人卻可以對動物移情。因此,以“動物的異化”為主題的文學作品總是有着良好的互動性,也尤為適合同樣重視交互的電子遊戲這一體裁來展現。這或許也解釋了為何《模擬山羊》《鵝作劇》這樣的動物模擬遊戲時常能成為爆款。
只是目前而言,相較於科幻文學以及影視領域已經探尋到的深度,遊戲方面對於這一議題的探索不僅表現得較為活潑,內容上看也還處於基礎階段,以至於讓《集合啦!動物森友會》的雨果獎提名看起來有些滑稽。
但就像告訴三十年前的人《最終幻想》有一天會提名雨果獎想必也會惹得他哈哈大笑,在電子遊戲這個充滿幻想的世界裏,又有什麼是不可能實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