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中”的戒煙門診_風聞
林灵瑾-观察者网编辑-2021-05-31 10:32
本文轉自界面新聞
“還有專門的戒煙門診?”無論是新手煙民,還是30多年的“老煙槍”,詫異,是絕大部分的吸煙者在聽到“戒煙門診”時的第一反應。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今年5月31日是第34個世界無煙日,而戒煙門診在中國的發展也進入了第25個年頭,早在2015年,原國家衞計委就曾印發《中國臨牀戒煙指南》,從戒煙程度評估到診療方案都進行了詳細規範。
與大部分煙民認為“我想戒就戒”大相徑庭的是,北京朝陽醫院戒煙門診負責人梁麗榮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如果吸煙者僅憑毅力戒煙,1年戒煙成功率為3%~5%,而使用科學戒煙方法,包括聯合藥物、心理和行為療法、戒煙諮詢等戒煙,3個月的戒煙成功率可達60%左右。
但雖然如北京朝陽醫院一樣,戒煙門診的配備早已在全國各地鋪開,但知道戒煙門診的煙民仍然為數不多,願意求助於戒煙門診的人更是佔比寥寥。中國疾控中心的數據顯示,2020年全國各省份戒煙門診首診共干預患者僅24534人次。
部分門可羅雀的戒煙門診們,正在陷入另一種意義上的“消失”。
“強制”配備的冷清門診
北京朝陽醫院的戒煙門診開設於1996年,是國內第一家戒煙門診,其知名度高、影響力廣,也有知名專家坐診,因此接診量相對較大,梁麗榮告訴界面新聞記者,2020年在疫情的影響下,全年接診量仍然能達到2000餘例。
隨着“控煙”的聲音越來越強,各地也出台了各自的要求,要求當地醫療機構必須配備戒煙門診。例如,2010年,北京市要求三級醫院均開設戒煙門診;2017年,重慶市要求全市二級以上綜合性醫療機構規範設立戒煙門診……中國醫學科學院舉行的發佈會上曾透露數字,截止2017年,中國一共開設了366家家戒煙門診。
但並不是每一個戒煙門診都能做到朝陽醫院的接診量。
普遍來看,戒煙門診仍然面臨着知曉率低、就診意願低的問題。據中新網2015年報道,無錫中醫院戒煙門診開5年僅110人上門、《華商報》2016年報道,渭南市中心醫院戒煙門診開了3年,每到開診時段只有3到7位病人“光顧”,類似的新聞並不少見。
“開設戒煙門診是硬性規定,但很多醫院都是應付。”張建樞坦言,對醫院的運營者來説,戒煙門診發展緩慢,客流量少,不足以讓醫院創收,還牽扯一部分精力,醫院的積極性不高,很多醫院的戒煙門診並非每天都開門。
而對醫生來説,戒煙門診相比其它門診的患者量太小,無論是在科研還是在經驗方面,戒煙門診都沒有其他科室有前途。“很多醫院的戒煙門診並不是每天都開門,並沒有專門的醫生,只是有人掛號的時候其它科室的醫生再來。”張建樞表示。
戒煙門診的冷清,一個不可忽視的外在因素是大眾對戒煙的認知誤區,即從根源上不認可“戒煙是需要依靠治療”的思維,因此各種關於戒煙門診的宣傳往往遭到忽視。
雖然每個戒煙門診都會有自己的宣傳方式,例如院內的宣傳海報、撥打戒煙熱線4008085531,北京控煙協會的志願者也曾印發標有戒煙門診所在位置的地鐵線路圖發放給行人,但總體而言,效果仍然不好。

北京控煙協會網官網上的戒煙門診地圖 圖片來源:界面新聞
經濟因素也應被考慮在煙民很少求助戒煙門診的範疇內。“戒煙藥應該被納入醫保”的呼籲已有多年,但始終沒有成功。
“官方給出的解答是是醫保資金本身就很緊張,但吸煙的患者是自己的不良嗜好導致其難以戒煙的,屬於是 ‘自找的’,所以這一部分的藥費不應該讓國家承擔。”張建樞認為,雖然醫保部門的出發點行得通,但從經濟的角度上來考慮,將戒煙藥物納入醫保實則是節省醫保開支的一種行為。“每年因為煙草增加的醫療負擔比將戒煙藥物納入醫保所比的開支要小太多,但這筆經濟賬目前還沒有人算。”
門診之內
梁麗榮曾對過去5年裏北京朝陽醫院戒煙門診的就診情況進行共統計,結果顯示:在接受至少一個月正規治療的吸煙者中,3個月治療後的戒煙成功率為58.7%。
當一位煙民選擇進入戒煙門診,他首先將接受一輪多方面的評估。
中日友好醫院煙草病學與戒煙中心主任肖丹介紹到,這些評估包括問診者的個人基本情況、吸煙情況、煙草成癮程度、之前的戒煙嘗試、戒煙意願等,通過這些問題來判斷其煙草依賴程度。
戒煙門診的醫生會根據《中國臨牀戒煙指南》推薦的方法為患者開具藥物治療。據梁麗榮介紹,戒煙門診可為吸煙者提供的藥物包括三類,分別是尼古丁替代藥物(戒煙貼)、鹽酸安非他酮以及酒石酸伐尼克蘭,一般治療一個療程需要3個月左右,三種藥物的治療費用從500元到1700元不等。
“有時戒煙門診還會為患者進行呼出氣一氧化碳(CO)檢測,這種檢測可以顯示出患者呼出氣體中的CO值,使吸煙者客觀的認識到吸煙的危害。在戒煙的過程中,患者呼出的氣體的CO濃度會降低,患者就可以直接觀察到戒煙帶來的健康益處,從而增強戒煙的決心。”肖丹介紹道。
但多位專家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幾乎沒有初次戒煙就選擇戒煙門診的患者,都是靠意志力反覆戒煙失敗,或者因病必須戒煙的才會來。
戒煙App“3氪煙”的產品負責人王化(化名)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其在對400位煙民進行調查後發現,70%的煙民不知道醫院有戒煙門診,400人中僅有3人去過戒煙門診,2人未選擇治療,1人治療未成功。
在煙民眼中,戒煙門診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成功率沒有煙民想象的那麼高。
多位受訪專家透露,雖然不同醫院的戒煙門診的治療成功率不一,但大致都在30%-50%的範圍。這也擋住了一部分想求助戒煙門診的煙民。“既然成功率都不到一半,那我就沒必要花時間花錢去醫院了吧。”一位繪畫行業的老煙民表示。
更加勸退“老煙槍”們前往戒煙門診的一點是,由於戒煙門診治療成功率的計算方法是:在隨訪過程中不吸煙的患者的比例。幾乎所有的戒煙門診都會開展或長或短的隨訪,如北京朝陽醫院的戒煙門診會為每一位就診的戒煙者安排長達6個月的隨訪,作為全國知名的戒煙門診,6個月的隨訪時長在業內已屬於較長的。
但6個月的隨訪時間實際上還存在爭議,北京市控制吸煙協會會長張建樞就對界面新聞表示,6個月的隨訪其實不一定“準確”,煙民在一年內復吸的幾率都很高,但是醫院很可能沒有隨診到這麼久的時間,所以計算出來的成功率也不一定等同於真實的戒煙率。
民間機構“破局”艱難
但與戒煙門診“冷清”的現狀形成鮮明反差的則是,想要戒煙的人可一點都不少。
王化告訴界面新聞記者,與“戒煙”有關的僅微信一平台搜索指數就達到日均120萬。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出具的《2015中國成人煙草調查報告》顯示,中國15歲及以上吸煙者已達3.16億。《2018中國成人煙草調查報告》顯示,16.1%的吸煙者打算在未來12個月內戒煙;在過去12個月吸煙的人中,19.8%嘗試過戒煙。
公立醫院的戒煙門診門可羅雀,戒煙的需求卻是如此龐大,隨之而來的便是有企業與社會機構瞄準這一市場。多哦家戒煙機構對界面新聞透露,雖然戒煙服務的市場十分龐大,但真正在做這塊市場的人卻很少,基本都是以售賣戒煙產品為主,很少有人做戒煙服務。
但即便是“狼少肉多”,戒煙機構們仍舉步維艱。
“雙戒”是一家開辦在山東省煙台市的民營戒煙機構,創始人鍾啓元告訴界面新聞,自己“2018年進入這個行業時充滿了信心,畢竟想戒煙的人那麼多。但沒想到第一年一共才有不到十個客户”。鍾啓元認為,這主要是由於一大部分想戒煙的人羣都認為戒煙不需要靠別人,另一個原因是機構剛剛成立,缺乏信任度。
“雙戒”目前有線上和線下兩種戒煙服務,線上服務根據煙癮大小的不同,收費600至800元/次不等,裏面包含鍾啓元本人錄製的四個小時的課程視頻以及對應療程的戒煙貼。客户也可以選擇包含四個小時課程人工授課方式的線下戒煙服務,價格為1280元/次。鍾啓元在收取客户費用前會與客户簽訂一份保證書,如若一年內復吸,無條件退款並賠償一條煙。

“雙戒”戒煙機構自家品牌的戒煙貼
“後來逐漸老客户帶新客户,一些反覆戒煙失敗的人信任了我們,但其實今年已經是我們運營的第四年,目前仍然處於虧損狀態。”鍾啓元介紹。
也有人試圖打更加模糊的“戒煙養生”的概念。
開設在北京的主打“激光治療”戒煙的“億萬家戒煙養生館”,稱其產品可以用儀器照射穴位的方式來幫助客户戒煙。其運營總監鍾玉認為戒煙養生館比戒煙門診更容易被人接受,因為吸煙者不知道也不願意把吸煙當成是一種疾病。所以從養生的角度去宣傳更為大眾所接受。
鍾玉稱其激光治療戒煙儀器有臨牀研究報告,但該報告未被提供給界面新聞記者,也無法在網上查詢到。

負責人稱可通過“激光照射穴位”的方式幫助用户戒煙 圖片來源:界面新聞
不容忽視的是,與公立醫院戒煙門診遵循《中國臨牀戒煙指南》的治療路徑相比,民營的戒煙機構們對於戒煙服務的“無效”與“有效”並沒有具體的界定標準,而是往往“以自己的身體需求為界定方式”。換言之,如果用户自己的確不想抽煙了就算有效,否則就是無效。這種模糊的界定方式也難免會留下了隱患。
張建樞表示,他格外看好與戒煙有關的App或者小程序,這種形式的受眾更加廣泛,簡便易行,還會不停的推送各種信息,讓用户在戒煙過程的每個階段都有治療性或趣味性的內容。
但現實依然很殘酷。
3氪煙App產品負責人王化告訴界面新聞記者,自己在對全球250款戒煙App進行了調研後,於2019年推出該軟件。3氪煙的設計初衷是通過分析用户在App的訪問頻率、訪問深度、板塊停留時長、首次下載到二次打開間隔,戒煙打卡持續時間等數據計算出用户的戒煙意願,並通過模型分層後,對不同人羣在不同戒煙階段,推送精確的戒煙內容和指導。
但一年下來,雖然積累了約50萬用户下載,但日活不足1%,付費用户更是寥寥。App內設置的從1元到59元的付費課程測試1周後,只有1人付費過一次1元課程。這也讓王化十分失望,本已計劃好的App後續開發都只能暫停。“在不確定投資回報率的情況下,不想繼續投入精力做了。”王化表示。
從公立、民營、再到線上,戒煙機構們的困境似乎都在印證着:無論中國的戒煙民眾羣體多麼巨大,在“靠個人意志就能戒煙”這一思維尚未被破除之前,各類戒煙機構似乎都還會繼續沉寂下去。
(記者 原禕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