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相愛之前的Monica和Chandler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1-06-03 19:01
設定上,《老友記》六個人裏,Rachel是美國甜心、拉拉隊長,金髮大美人。
Phoebe身量最高,招數多樣,以及“I am very bendy”。
但我個人一直覺得……Monica,尤其是第一季的Monica,容貌最美。
第二季Monica和Rachel同去給Joey那個舞台劇捧場時,Joey的大煙槍經紀人大叫“她(Ray)的身材和她(Mo)的臉,我能捧出個大明星來!”倆姑娘聽了這話,彼此打量對方的臉和胸。
這算是個段子,但我覺得也挺寫實:Rachel身材更好,Monica臉更美。
至於後來幾季,她身材控制過度之後,狀態有些起伏,那是後來的事。
但就是這樣美的一個姑娘,前四季的感情卻真是難説。
網飛英國版做過個統計,劇中實際出現過的約會對象(不是隻活在傳説中的,比如Joey睡遍全紐約,那就沒法數了),Monica最多,十個。
而且只用了四季——畢竟跟Chandler之後,她就一門心思跟Chandler了。
四季,那麼多不成功的感情糾葛。
基本上,前期Monica就是在花樣失戀。
Monica的設定,第一集就明白了。她本來只想隨便約個會,但對面的調酒師用點套路,她就被坑了。等發現被坑後,Joey都笑瘋了,“當然是蒙你的!”Monica臨了説句黯然神傷的話:“我就覺得,他可能是個好人……”
之後Phoebe交往的那個心理諮詢師,也對Monica説過一句:“悠着點,別吃太多,那是點心,不是愛。”
Monica從小生活在一個沒什麼愛的家庭裏。她媽媽自己被婆婆刻薄大,所以對女兒也不夠厚道;爸爸人還好,但明顯粗線條。哥哥是精英學霸,全家的光環中心。自己因為缺愛,於是吃,於是胖,於是惡性循環。在高中時就當Rachel的跟班。
這就催生了她的所有性格:因為缺愛,所以渴望愛;因為從小不被重視,所以有討好型人格;因為必須與Ross競爭父母的寵愛,所以好強偏執;因為愛吃但又不想沉溺於吃,加上Chandler那句“你該去做廚師”的鼓勵,所以她去做了廚師。
在感情上體現為:
一旦誰流露出一點愛,她便容易上鈎,也容易被坑。
滿嘴謊話的酒保,附庸風雅寫破詩的餐廳同事,瞞了歲數的高中生。
她沒有另外兩個姑娘那麼漂亮的套路,懂得欲擒故縱。她喜歡起人來就是直愣愣地去了。
甚至車禍暈了的男生,她都能照顧得妥帖,病房安置得花團錦簇。
當然,如果只是被坑被騙,無條件付出愛,就又太簡單了。
Monica在第二第三季,得到了兩個神奇的伴侶。一是(我個人認為的)全劇最性感男子Richard,一是全劇最有錢的大富豪Pete。
Richard簡直值得大書特書。Tom Selleck本身太紅,據説每次拍攝時因為觀眾尖叫,場面都會失控。人設也完美:46歲的單身眼科醫生,孩子獨立,自己離婚,只有過一個伴侶(他前妻),風度翩翩到Phoebe一看到他就“詹姆斯邦德!”
後來Ross提問“Richard很性感?”Rachel和Phoebe異口同聲説“啊那絕對是!”Rachel還不無得意地説小時候,自己被Richard親過一次鼻子,Phoebe羨慕得不行。可見他的魅力真是老少通殺,實際上,連Joey和Chandler都崇拜他得很,學他抽雪茄留鬍子給小費。至於待人接物,更是無可挑剔。
——所以後來幾季,Chandler對Richard倍感威脅,我特別理解:巨大的心理陰影啊,他知道Richard有多完美。
然而這麼完美的伴侶,被Monica放棄了。是她選擇放棄的。她想要孩子,Richard很遲疑,最後他答應了,但説了許多次“如果必需的話”;Monica便不想勉強Richard了,分掉。
——分掉之後的一個小細節:她很在意Richard的狀態,當她爸爸親自上門來告訴她“Richard跟你分手後狀態也很糟”之後,她才安然睡去。她的好勝偏執,在這種小事情上都體現出來。
當然,那也體現出,她爸爸心裏還是有女兒的。後來的保時捷贈送,也算是這裏埋下了伏筆。
然後是她被大富翁Pete追。擱一般的姑娘,估計上趕着就跑了。她一直延宕着,因為“沒感覺”。後來終於好上了,但發現Pete的偏執比她還驚人時,還是她選擇的分手。
是的,雖然經常遇人不淑,但Monica哪怕遇到了完美的男人(就是沒法要孩子)和痴愛的富翁(就是比較偏執),Monica還是跟他們斷了。
她很缺愛,容易上鈎,容易愛上人。一個好玩的事,Joey搬來那天,她請他喝檸檬水;Joey會錯意了,當場拖一精光,臨了倆人一場尷尬。其實當時倆人彼此是有點意思的(Phoebe後來也證實過),但對Monica而言,這不是她的節奏,所以就是不要。
大概這就是她:不將就,不委曲求全,要的是可以自己獨立做主的感情經歷。
明明缺愛,但太有原則,所以她這樣的女生,活得勢必是辛苦的。
所以終於,劇本給她送來了Chandler。
倫敦之夜,她被喝醉了的英國人誤以為是Ross的老媽,備受打擊。
明明是個不相干的醉酒陌生人,她還是會把那話當真,是真的辛苦。
Chandler寬慰她,讚美她,於是傳奇就發生了。
我非常非常喜歡的一個細節:
Chandler跟Monica睡之前,特意問她:喝得有多醉了?——都躺到牀上了,還能問這麼句,Chandler也是個好孩子。
Monica邏輯清晰地説:醉到想跟他睡;沒醉到他有必要產生任何負疚感。
——翻譯一下: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沒必要覺得是佔了我的便宜。
許多缺愛的姑娘,會因為別人給一點好,就捨出自己去;之後怎麼辛苦,都要委曲求全。
但Monica的剛強之處是:
在最脆弱的時候,她都不扮嬌弱,沒有套路。
很缺愛,但她也不靠糊弄事來博取愛。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她可以給你一切——只要你給她想要的愛。
——所以後來,連求婚都是她自己求的,也是這個道理。
與Monica相愛之前,Chandler Bing有許多標籤,連朋友們都拿來吐槽他。包括但不限於:
——怕承諾。
——經常被誤會是gay,“you have the quality”。
——不分場合抖機靈嘲諷。
——有煙癮,一有壓力就抽上了。
——工作內容天曉得。
其實這一切,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Chandler骨子裏,拒絕衝突與爭執。
大概經歷過父母吵架、自己躲在角落裏默默發呆的孩子們,都有類似的陰影吧?
Phoebe交往的心理諮詢師説所有人的性格,説Monica缺愛,説Chandler用幽默自衞、青春期前父母離婚,“教科書案例”。
Chandler自己後來斷斷續續補充過細節:七歲就看到父母性愛場面(於是對男女關係有陰影),九歲父母離婚,感恩節當天還被刺激到了。父親成了個女士,母親寫成人小説,而且風騷豔麗。自己在上學時就看同學們私下傳母親寫的小黃書。
他的性意識是扭曲的。在瑞秋玩星戰梗假扮莉婭公主那集,其實有一個辛酸的細節。Chandler説自己經常做愛時,會覺得自己母親的形象揮之不去。在第一季更提過,他夢見自己的隱私部位長了個電話,是他母親給他打來的。他自己的原話是“俄狄浦斯夢魘”。
我很懷疑他的性愛觀因此而不太妙。比如,他甚至需要Monica來教他7 7 7……
他怕承諾的骨子裏,是怕親密關係,怕親密關係的骨子裏,是他相信任何親密關係必有爭執。
他跟Monica初次吵架後以為要就此分手了,Monica大笑説每次吵架就分手,那你跟任何人關係都沒法延續——説完這句話後她恍然大悟,明白了Chandler為何任何關係都不長久。
骨子裏,還是他害怕爭執。
為了抗拒父母離婚的事實,他尿牀、嘲諷、抽煙。這也能解釋他後來每逢壓力就開始抽煙的原因:
大概每次遇到不順,他就重歸年少時的陰影之中。抽煙與嘲諷成為他的慰藉,可以不用去面對事實,即,不用爭執了。
他總是在各種嘲諷,甚至後來問他建議時,他説了經典的“我不擅長提建議,我能嘲諷一下嗎”。
骨子裏是因為,提建議意味着需要負責,負責意味着潛在的爭執。
Chandler不想要爭執。他就是希望“大家都別太把我當真”。
劇集開始時,六個人各有各的煩惱。Rachel追求獨立,Ross走出婚姻陰影,Monica追求父母認同以及自己的職業,Joey和Phoebe都挺窮。Chandler事業無可挑剔,情感也沒糾結,乍看似乎是六個人中最自在的,還有閒情開玩笑,但其實是最痛苦的。其他五個人都多少勇於面對改變與挑戰,也可能解決問題:Rachel找到了新工作,Joey有了新角色,Ross和Rachel好上了,Phoebe是散仙。
只有Chandler:他的事業很好,但這不解決他的問題。
他也有豔遇,也跟超模關在過一個房間裏,也讓荷蘭金髮妹子喜歡上了他,但這不解決他的問題。
他的悲劇隱藏在生家庭裏,隨時隨地在影響他的生活。
因為害怕爭執,他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但不敢辭職。
因為害怕爭執,他連退出健身房都做不到。
因為害怕爭執,一着急他就去找Janice,那是他的避風港。
因為害怕爭執,Rachel那個霸道女總裁上司Joanna可以逼得他不敢跟她分手。
以及,Joey。
Joey和Chandler在經濟地位上,差得相當遠。説實在話,也沒啥共同語言。Chandler需要在《雙城記》、《魔戒》這些問題上給Joey掰扯,他讓Joey起藝名叫Joseph Stalin梗,Joey根本不懂。但為什麼他倆能成為至交好友,甚至Chandler一直養着Joey?
在買懶漢椅那集,特別明顯。Chandler也算個有獨立辦公室的精英了,但他與Joey一樣,可以樂滋滋地宅家看電視。
以Chandler的收入、背景與教育程度,滿可以出去花裏胡哨地過日子,但他太討厭可能的爭執了,寧可在家裏照顧雞鴨,以及養着Joey,甚至還給Joey的女伴們做煎餅。
Joey有一種意大利陽光般的歡樂與單純,對Chandler而言,這是巨大的撫慰。
但他骨子裏是被動的,是謹慎的,是害怕嚴肅場合的。所以無論在任何人的身邊——Ross、Joey還是Monica——他都是站在邊上的那個人。
在不需要動情的所在,他巧舌如簧,躲在自己的嘲諷裏。
在需要認真説事之時,看見超模就啞巴了,面對Monica就期期艾艾了。
他總想用故示自在大家一笑的氛圍,避免讓場面進入嚴肅狀態。所以説走嘴道出Ross愛上Rachel的事情後,他話都説不清楚;Rachel大叫這真是件大事時,他拼命強調:“不不這件事很小很不重要很微不足道!”
並不是每個人都經歷過Chandler那麼扭曲的少年生涯。
但這樣子,因為害怕爭執,因為習慣被動,於是開着玩笑,迴避衝突,縮在自己的世界裏的體驗,大概許多人都有?
將多餘的愛寄託在雞鴨、Joey和電視劇裏海灘女郎身上,明明做着精英級別的職位但從不自誇,以至於朋友中沒人知道他是做statistical analysis and data reconfiguration的。他容易被催眠影響,一度簡直要變成strong confident woman。他其實是六個人中最聰明的,實際上Phoebe和Joey還都受僱於他給他做過助手以解經濟上的燃眉之急,但他也從不會讓自己凌駕於其他人之上。
他大概就希望一直維持着風平浪靜、不需要爭執、不需要面對衝突的生活吧。
當然,人都得改變。
樓下的海先生逝世那集,姑娘們説得很好:Chandler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了,試圖在改變了。
其實他一直在試圖,只是不明顯罷了。
第一季Ross兒子出生時,在醫院,Chandler對Monica若不經意地説,如果四十歲了還沒結婚,我們不如在一起?
這話其實算隱約表白了,可是Monica強迫症發作,質問他為啥自己四十歲還沒結婚,逼得Chandler“這個降落傘打不開!”連滾帶爬地跑了。
在兩年前的回憶篇中,他説Monica是他見過最美的人。
第三季結尾去海灘時,他跟Monica試探着問,自己能不能做個好男朋友,Monica哈哈一笑就過去了。
其實Chandler隱約表達過不止一次,但因為這一切都太隱約了。
以至於後來從拉斯維加斯回來,Chandler跟Monica説要同居時,也隱晦地説不如我直接把箱子留在這裏吧,Monica還不懂,Chandler直白地説我們就住一起吧,這回你明白了吧?
事後想起來,會真替Monica着急:人家話裏話外表白呢,你怎麼就不懂呢?
——但從Monica的角度,也可以理解。她是個話放桌面上的敞亮姑娘,Pete上趕着追她那會兒,她都不太意識得到。
Chandler對Monica的瞭解,有另一個細節佐證。
之前Monica失業後無聊,督促Chandler減肥。Chandler苦不堪言,於是使了話術,説Monica其實也很累了吧?失業後有壓力吧?自己給自己鼓勁吧?其實不用那麼累啦……説着説着,Monica軟化了,睡着了。
他的被動與Monica的執着,都是少年陰影的結果。所以他了解Monica要強背後的辛酸。
他太聰明,且對Monica的好感與瞭解,實在細水長流。
一個害怕爭執,於是被動着的少年,先是在Joey那樣毫無陰影的陽光海灘上度過了青年時光,陰影慢慢消逝,開始學着信賴人,相信友情。
然後,終於與Monica開始了。
——Monica教導他“7 7 7”時,有沒有想到過,最後能用到自己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