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口問題之二:誰來養老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1-06-05 00:35
七普引發了一個已經熱議許久的問題:隨着中國人口的老齡化,誰來養老?
中國人的壽命越來越長了,這是好事。中國現在的平均壽命已達77.3歲,與1949年的43歲不可相提並論,但距離世界先進水平還有距離。世界衞生組織發佈的平均壽命最高的是日本,達到84.3歲,美國也有78.5歲,中國位居第48名,排在中國前面依次增高的是泰國、古巴、約旦、阿爾巴尼亞、斯洛伐克。必須説,隨着生活水平和醫療技術的提高,中國人的平均壽命還有很大的提高空間,這也使得老齡化進一步加劇。據報道,模型預測到21世紀中葉,中國的老年人口比例會翻番,達到35-36%的水平。現在每4個勞動年齡人口供養1個老人,2035年以後降低到2個,2050年可能只有1.5個。
但養老不能只把老人看作依靠撫養的負擔。
中國現行規定的法定退休年齡是:男職工60歲,女幹部55歲,女工人50歲。中國現在的平均壽命已達77.3歲,細分的話,男性74.7歲,女性80.5歲,女性更長壽。但根據世界衞生組織2019年數據,中國人的平均健康壽命為68.5歲,其中男性67.2歲,女性70歲。也就是説,在平均健康壽命之前,人口主體是保持基本健康和一定的勞動能力的。也就是説,退休年齡延長到65歲是完全可行的。這不等於一定要工作到65歲才退休,可以從55歲開始就有最低退休金,但要到65歲退休才能拿全額退休金。這在西方是很普遍的做法,只不過一般在60-62歲就拿全額退休金了。延長工作年限不僅增加高收入的年份,越晚退休,一般最高收入也越高,對退休金的計算是有利的。另一個做法是在62歲就可以拿全額退休金,但62歲以上法定容許60%時間工作,容許半天工作,也可以增加無薪留職假期,有利於在退休前過渡一段時間,對公司和個人都有利。
老人作為撫養的負擔是以老人失去勞動能力作為前提的。在體力勞動為主的年代,人到了60歲,確實是幹不動了,甚至沒到60歲就幹不動了。但在腦力勞動時代,60歲還感覺“還可以再幹幾年”的人很多,尤其是工作出色的。幹不動的很多是心累了,而不是體力累了、腦子累了。事實上,心累的大多不是到60歲才心累的,而是早就心累了。他們只是在強迫自己繼續工作,撐到60歲。他們到底是不是可以作為幹不動了而“成為負擔”的,都不好説了。
有退休金的人士也不能作為撫養負擔看待。退休金不比工作年代的工薪,靠退休金更是不可能發財的,但衣食無憂還是做得到的。退休金也不是養家的,靠退休金負擔下一代甚至隔代的生活,這不是退休金的本意。在歐美國家,退休金經常在最高工薪的30-40%水平,大大低於國內的水平,就是因為退休金不是給你維持原來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的,只是確保你不至於成為依靠撫養的對象。要維持退休前的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必須通過退休前的積蓄來補充。退休後享受黃金年華是奢侈,而不是權力。有條件到處旅遊、到處吃喝盡管做,沒條件、做不到也不是抱怨的理由。
另一方面,退休金需要改革。現行退休金體制在老齡化的重壓下,確實有難以為繼的問題,國家大包大攬也有不可接受的風險的問題。
在西方,退休金有兩種方式:Defined Benefits和Defined Contribution。前者與中國體系相似,在工作期間,根據工薪、工作年限由公司撥出退休金,有專職的退休基金負責投資,與公司的運作相獨立,避免受到公司盈虧的影響。退休後,退休金按照某種計算方式,由退休基金支付。西方投資領域裏各大退休基金就是這樣的組織,資金龐大,但投資比較穩妥,以保值為主要投資走向。
Defined Contribution反過來,在工作期間,根據工薪、工作年限,公司直接把退休金髮到本人,但必須投入指定的退休基金管理,本人有有限的投資選擇,但不能提前取出來自用,以確保退休後的收入來源。
Defined Benefit和Defined Contribution各有好壞,大趨勢是Defined Contribution成為主流,這裏有幾個原因:
1、 西方經濟早已過了穩定增長的時代了,退休基金一般來説管理有方,但幾次經濟危機都出現股市“脱底”的問題,導致退休基金破產。這要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把風險轉嫁到個人是大公司避險的自然思路。
2、 Defined Benefit容許公司在盈虧時在一定範圍內過量或者欠量投入退休基金,很多公司利用這個漏洞,長期欠量,結果經濟危機一來,破產了,退休基金也只有跟着破產,造成很大的問題。Defined Contribution當年就撥出足量的退休金,不存在過量和欠量的問題,避免了退休基金破產的風險。
3、 Defined Benefit模式對長期員工比較合適,在員工“跳槽”越來越頻繁的時代就太僵化了。每次員工跳槽,都要與退休基金結算,把餘額兑現,自己管理。到了新地方,要從新起算。Defined Contribution則不同,反正自己管理,跳槽的時候帶到新地方,接着積累就是了。
按照支付方式,有按月支付,直到領取人去世(有的可在領取人去世後由配偶繼續按一定比例領取,直到去世),也有一次性結算,以後統統由本人管理。前者有穩定的退休後收入來源,財務上比較容易管理,退休金也根據通脹會有所調整。後者財責自付,但避免了領取人早早去世可能導致的損失,不過也要承受一次性支付的税務負擔,徵税是按照當年收入計算的,這樣大額的款項直接就進入最高税率了。
不管是Defined Benefit還是Defined Contribution,退休金與發薪單位剝離十分重要。這不僅降低企事業的長期負擔、通脹風險、利率風險,也降低受益人的風險,在總體上降低社會的風險。
獨立的退休基金也是投資市場的主力。有規範的大户入場作為鎮海神針,興風作浪的大鱷就要收斂一點了,這對規範金融市場也有正面作用。退休基金的本錢根本不是一般大鱷能相比的。
有房產的退休人也不能作為撫養負擔看待。很多退休人在健康的年代能依靠退休金週轉,但一旦到了進養老院的時候,退休金就不夠用了。問題是房產也是退休人的財產,以“總是要留點東西給下一代”為名拒絕賣掉已經不住的房產,而以退休金不夠養老院費用為由要求負擔由國家承擔,這是説不過去的。
賣房養老或許還難以接受,但逆按揭是值得考慮的。這是把房貸反過來,化零存整取為整存零取,把房產作價盤給金融機構,以規定多少年為期,金融機構按月付按揭給業主。期滿後,房產歸金融機構,在付揭期間,業主享受房產變現的資金迴流。
金融機構當然也有破產斷供的風險,那時就是業主收回房產,按照已經支付的年限和剩餘欠款與金融機構結算,將房產折現,多退少補。
實上,現在這一代老人可能是中國歷史上最富庶的老人。他們很多人得益於幾十年中國經濟的起飛和財富的積累,不僅有退休金,還積累了遠遠超過養老需要的財富。這個趨勢不是在弱化,而是在繼續。所以簡單地以勞動年齡人口與老人的比例降低為由,認定未來的養老是不可承受之重,這是片面的。
不過這都是以老人自我養老為前提的,必須要解決啃老問題,才談得上自我養老。啃老有很多種,年輕輕的不工作,反而啃老,這是令人不齒的,必須受到譴責。年輕輕生活負擔太大,需要老人補貼,這個問題就複雜多了。這要看兩方面:
1、 降低年輕一代的生活期望,避免啃老
2、 要啃老,就必須養老
這兩方面解決了,老一代和年輕人之間願意啃和被啃,就是私人的事了。底線是不能一面啃老,一面把養老推作社會問題。
當然,這只是解決了養老的財政問題,還有養老的人力資源問題。
傳統養老是家庭為單位的,子孫代照顧老人。這當然有很多親情的好處,在歷史上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但這樣一對一、多對一的養老也是很低效的,最終必須走上機構養老的路子,也就是各種養老院。
在養老院裏,一個員工可以照顧多個老人,效率高多了。集中運作的養老院也有條件引入機械化、自動化、智能化,各種機器人、牀頭視聽通信裝置可以大大提高看護效率,老人之間也可以通過面對面的聚集或者牀頭視聽通信形成自己的社交圈子,與家人的遠程通信更是不成問題。
養老院也不必千篇一律的“全託”。有些身體狀況尚好的老人,可以只在白天送過來、晚上回家睡覺,就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這樣在降低工作年齡的年輕人的照看負擔的同時,還有利於與家人保持親情。到需要日夜護理的時候,再“轉正”成“全託”。
健康壽命延長了,但低技能的退休人員未必有機會延長就業期限,可從事養老工作,延長工作年限,補充收入。這不僅解放了低年齡的勞動力,從業人員與養護對象年齡相差較小,經歷接近,可能反而更加有利。這在人力資源上也是吻合的,“跨退休年齡”的勞動力正好與老齡化水漲船高。到他們自己也需要“全託”養老的時候,正好就地轉換。這樣的期望也有利於員工與養護對象形成共情,養老院也正是最需要共情的地方。
這裏主要針對城市養老,農村養老是不同的問題。在現有收入和養老結構下,農村養老確實是個大問題。農村年輕人大批進城,留守老人在有勞動能力的時候要務農,有時還要幫着帶留守兒童,在失去勞動和自理能力的時候,會是很大的問題。這隻有社會和外出子女的共同支付養老開支,並像城市一樣,通過養老社會化解決。這個問題會長期存在,但隨着城市化的加速會逐漸減小。比照高度城市化的西方國家,高度城市化後,農田集約化運作,農民反而是有產階級了,養老財政會是越來越小的問題,養老社會化則是與城市一樣的問題。老人可能需要離開熟悉的故土,集中到鄰近的城鎮養老,這會有一定的問題,但不是不可解決的。城市裏的自僱職業者也有類似的問題,他們只能依靠自己的積蓄和國家的養老保險解決養老財政問題,這是職業和收入結構決定的。
説到養老保險,中國的養老金繳納和領取的公式都挺複雜,但意思不復雜:這是供維持基本生活用的,單靠國家的養老金,生活水平下降是必然的。這和世界上的共同做法相似。以加拿大為例,聯邦養老基金(CPP)的繳納隨工薪上漲,但到一定程度就封頂了。2020年需要繳納CPP的收入封頂在58700加元,更高部份不用繳納CPP。最高個人和公司繳納CPP分別為2898加元。如果是領取,2020年每月個人領取CPP的上限是1203.75加元,平均領取為619.75,取決於以前繳納了多少和其他因素。CPP是計入收入的,所以也是要繳納個人所得税的。加拿大還有OAS,最高每月618.45加元,但與收入有關,收入高於77580加元/年就開始減扣,超過12.926萬加元就沒有了。如果退休後很窮,沒有任何其他收入,光靠CPP和OAS,能把房租、水電、電話、公交都交全了,基本上餓不死,也就不剩什麼了。
老人幫着帶小孩,這是另一個問題,在第三部分裏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