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視頻們的前半生_風聞

文 | 張友發

對幾家流媒體來説，2014年是略微平淡的一年。版權壁壘在這一年剛剛建立，快播已經倒閉，人人影視在醖釀轉型視頻網站。B站開始購買番劇版權，模仿者第一彈和嘀哩嘀哩剛上線，天佑註冊了快手賬號，今日頭條則獲得了1億美元融資。

雖然全年並無優酷土豆合併這樣的大事可敍，但2014年前後發生的這些變化，讓日後流媒體圍繞版權建立的邊界，裂開了一些縫隙。

海外劇集的愛好者持續湧向改頭換面人人視頻，證明了版權戰略仍有盲區，而抖快的崛起，則改變了視頻競爭的尺度。

在今年第九屆中國網絡視聽大會，優愛騰三家的掌門先是接連表達對短視頻平台的不滿，之後騰訊公司副總裁、騰訊在線視頻首席執行官孫忠懷又疑似把矛頭對準了這些提供歐美影視資源的視頻網站，

“這兩天朋友圈很多人都在發一個美劇叫《東城夢魘》，其實我就好奇，發朋友圈的人是都在家裏裝了HBO的有線電視嗎，還是通過帶中文翻譯、中文字幕的某些視頻網站的內容來看的呢？”

美劇《東城夢魘》

人人視頻，正是《東城夢魘》重要的在線點播資源提供者，目前平台上已經無法找到這部劇集的播放資源。6月6日凌晨，人人視頻APP被發現在蘋果應用商店下架，但是在華為應用市場等安卓市場，仍然處於可下載的狀態。

之後人人視頻宣佈對“快看”欄目下線整改，宣佈稱將“針對問題內容進行堅決治理，對問題嚴重、影響惡劣的賬號及違規內容，從嚴從重處置。”

人人視頻宣佈下線整改“快看”欄目

當然，沒有任何官方信息顯示人人視頻會像它的前身人人影視，或是第一彈這樣的網站一樣，面臨徹底停擺的危險。關於人人視頻和其他類似網站的命運，目前似乎處於不可言説的狀態。

人人視頻仍然可以使用，只是不斷有用户在社交平台發問，“《致命女人2》除了人人視頻還有哪能看？”

生於混沌

2003年，加拿大華裔留學生小鬼神創立了美劇字幕組YYeTs，到2007年，YYeTs更名為人人影視，並從字幕逐漸拓展到視頻下載服務。在很長一段時間，“本字幕由人人影視字幕組翻譯”，都是很多內地用户觀看美劇的會遇到的水印。

在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互聯網影視內容幾乎沒有正版可言。網民會通過人人影視等平台進行BT下載，在漢化海外影視作品的隊伍中，尤其以風軟、破爛熊、伊甸園、人人影視四大字幕組最為知名。

更便捷的方式，是通過視頻網站在線觀看視頻。2007年創立的快播，開啓了“搜索電影-->點開網站-->快速播放”的“快播模式”，讓觀看在線視頻對於不少網民來説變成十分便捷的事情。

這種版權模糊歸屬的狀況，在第十年的末尾宣告結束。在2009年，國家廣電總局下發了《關於加強互聯網視聽節目內容管理的通知》，規定對於未取得許可證的電影、電視劇、動畫片、理論文獻影視片，一律不得在互聯網上傳播。

之後多家BT下載站“伊甸園”“BT中國聯盟”“悠悠鳥”相繼被查，人人影視則宣佈轉型，放棄視頻下載，只提供字幕服務。

除去管理要求，新興的一部分視頻網站，也意識到用版權來建立內容壁壘的必要性。

2009年，激動網、優朋普樂、搜狐視頻聯合110家互聯網視頻版權的權利方，創建了“中國網絡視頻反盜版聯盟”，宣佈對優酷、土豆、迅雷等網站1000餘部被盜版侵權的國內影視劇維權。

中國網絡視頻反盜版聯盟 圖源網絡

日後控訴短視頻版權問題的優酷當時還是被告方，直到2011年11月，日本東京電視台還給優酷發了一封警示函，其中寫道：

“我們震驚地看到《火影忍者》等動畫仍然在優酷網上被非法播放。更加嚴重的是,這些內容甚至仍在每週更新。優酷對版權的公然蔑視，以及無視一系列通知之行為，不僅讓東京電視台,也讓整個日本動漫產業感到震驚。”

不過，一位優酷前員工告訴36氪，當時國內視頻網站的日漫版權都不齊全，土豆、PPTV以及搜狐視頻都只購買了一部分版權，大部分仍為盜版。

搜狐較早看到正版海外影視劇的市場潛力。從2010年開始，搜狐視頻大批量引進美劇，根據艾瑞統計，搜狐視頻2013年擁有美劇總量近2000集，覆蓋人數近300萬，用户覆蓋量居國內第一。

因此在早期的反盜版風波中，張朝陽和搜狐視頻成為了維權先鋒。之後優酷和土豆合併，愛奇藝CEO將其評價為“網絡視頻市場前期非理性競爭的結果”，未來行業競爭格局將更加清晰。

到2013年，更多的視頻網站站到了版權的這一邊。在11月13日，優酷土豆、搜狐視頻、樂視網、萬達影業在內，多家正版視頻網站及版權方們再次聯合發佈了“中國網絡視頻反盜版聯合行動宣言”，並將百度、快播提起訴訟。

在之後有關部門打擊網絡侵權盜版的“劍網行動”中，百度和快播再次同時被點名。百度隨後發表聲明加大力度打擊盜版，並且關停了百度影音服務。

而快播到2014年4月才宣佈關閉關閉qvod服務器，並“從一個盜版和低俗內容氾濫的平台，全面轉型為一家擁有原創和正版內容的視頻網站。”在4月22日，快播總部的核心人員被警方控制，王欣則在110天后被從韓國抓捕歸案。

而在字幕組或被視頻平台招安或關閉的過程中，人人影視早在前一年的4月25日（世界產權日）就暫時關站。並在微博寫道：“大家要養成會自己外掛字幕觀看海外影視的習慣了。”

版權意識從此在流媒體中得到鞏固，併為日後的會員模式打好了地基。多年後在一次網絡版權保護大會上，回憶起這兩場由搜狐發起的版權戰爭，張朝陽的口吻仍不乏得意：

“無論是遊戲行業以十億美元為單位來計算，還是現在的視頻行業，包括現在的文藝創作領域，尤其是網絡劇、影視劇方面的主創、團隊、演員能獲得天價的報酬，這些背後都是我們在2009年和2013年艱難打擊盜版的成果。”

遊走在灰色地帶

2015年1月，人人影視主頁出現了“即將蠶變，敬請期待！”的倒計時。人人影視在2月重新上線，只不過變成了美劇社區“人人美劇”。在2016年12月，人人影視字幕組宣佈退出“人人美劇”（人人視頻），字幕組和視頻網站完成割席。

人人視頻的轉型並非孤例，2014年之後，初步完成整合的愛優騰開始圍繞着版權捉對廝殺，但在版權大戰之外，仍然有一些視頻網站，在利用海外影視劇做文章。

2014 年，靠二次元起家，此前飽受盜版指控的B站購買了第一部獨家動畫《浦安鐵筋家族》，並對外宣稱，所有正版內容免費觀看，從此也走上了正版網站的道路。B站第二年完成了兩輪融資，開始大規模採購海外番劇。

B站購買了第一部獨家動畫《浦安鐵筋家族》

B站的轉型，為新的二次元玩家提供了進場機會。2014年，二次元文化資深愛好者王整，在出租屋裏做出了二次元社區“第一彈”。到2015年擁有了230萬用户，並在2017年完成B+輪融資，讓王整喊出了“超A趕B”的口號。

2017年下半年，字節跳動甚至準備以5億全資收購第一彈，但由於交易方式是“股權置換+部分現金”，更想套現的王整沒有接受這筆交易。

幾乎與此同時，B站嚴打字幕組的舉措，導致不少字幕組出走到第一彈。這年8月，第一彈發佈了“視頻板塊運營”的招聘公告，崗位職責包括了運營第一彈影視劇相關板塊（日劇泰劇電影等）。

第一彈招聘視頻版塊運營的要求

據第一彈前員工接受數娛採訪時爆料，2018年，第一彈經歷了一次人事變動，那些不贊成王整接收字幕組的人相繼離開。2018年後，第一彈開始啓用會員模式，必須進行付費，才能享受高清的視頻內容。

另一家明顯山寨嗶哩嗶哩的二次元網站嘀哩嘀哩（D站）也成立於2014年，並且一直在版權戰爭的邊緣遊走。因為提供完備的番劇資源，D站月活一度超過A站，被動漫愛好者稱為二次元最後的樂土。

在之後的案件審理中，D站實際控制人温博特供述，2015年6月，為了擴充其公司的產品線，作為福建天下無雙投資集團的負責人，他收購了D站。而D站在他的產品線中，主要的作用是吸引流量。

根據網視互聯對一位D站前運營編輯的採訪，D站曾經嘗試做正版化努力，但由於UGC推進緩慢，正版版權又以價格低廉的國漫為主，為了維持流量，D站只能繼續依賴盜版。

而幾大流媒體，則逐漸放緩了海外影視劇的購買步伐。

張朝陽在2017年曾提到，當年買到美劇，一兩個小時就可以上線，但現在美劇審查需要兩個月，讓很多用户忍不住去看盜版，“正版美劇買來播的時候只有1/3的流量，我們也懶得去引進了，都不賺錢了，版權很貴也沒有流量。”

搜狐視頻逐漸淡出購買海外版權的序列，更大手筆的買家優愛騰，也面臨同樣的問題。2019 年，騰訊買入熱門美劇《權力的遊戲》最終季，並幾乎同步播出。但最後一集播出時，騰訊視頻卻宣佈劇集因故不能如期上線。

美劇《權力的遊戲》

同步、完整觀看海外影視的需求始終存在，這為一些影視平台提供了生存空間。比如主打英美劇、國外恐怖電影的“驚悚恐怖專題電影”南瓜電影，應用內能看到《行屍走肉》《旺達幻視》等知名英美劇，以及《人體蜈蚣》《電鋸驚魂》等“限制級恐怖片”。

依託於這些影視資源來進行會員訂閲，根據恆騰網絡今年1月發佈的公告中披露，南瓜電影5年時間收穫了592.69萬人的付費會員。 

這一時期還出現了主打某一海外垂類的視頻App，比如從命名上就可以看出端倪的韓劇TV和天天美劇。

而人人視頻，或許是最出名的海外影視提供方。人人視頻的海外影視資源十分豐富。比如騰訊超千萬獨家引進的《權力的遊戲》，在人人視頻上，不需要註冊會員就能免費觀看。

人人視頻在產品設計上甚至體現了長短結合的思路。比如“劇荒”欄目是UGC模式的短視頻，一方面利用用户長視頻觀看歷史推送短視頻，如果用户感興趣，短視頻下方鏈接可以直接跳轉至正片。

藉着豐富的資源和人人積累的名氣。根據2020年一份流傳各網站的通稿，人人視頻此時已經擁有1.6億用户，平均月活量超過了4000萬。

未定的命運

2020年也是個分水嶺。

這年10月，地產商恒大旗下的恆騰網絡宣佈，將通過增發股份，以72億港幣全資收購儒意影業。南瓜視頻也因此找到了大樹乘涼，並在隨後獲得了更多的推廣資源支持，比如恒大足球隊服的廣告位。

幾乎同樣的時間，上海眾多美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與南岸區政府、重慶經開區管委會、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西部分院在渝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宣佈人人視頻總部基地落户重慶市南岸區。

在發言中，人人視頻CEO周為民宣佈將人人視頻整體經營業務轉移至重慶，並以重慶本地公司作為上市主體在國內或國外掛牌上市，並且拓展影視內容運營，與國外mcn深度合作，進入網紅孵化、網劇和網絡電影製作等內容上游。

這些發言不由得讓媒體猜測，人人視頻是否要和之前處於灰色地帶的業務做切割，謀求上市並進一步進入產業上游。

而另一些沒有完成轉型的平台，則需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在2020年8月12日，中國打擊侵權假冒工作網發佈消息，第一彈APP負責人因涉嫌侵犯著作權罪被批捕，涉嫌非法獲利3418萬餘元。

到今年5月24日，據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檢察院公佈，第一彈APP侵權案負責人王整（公司創始人）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並處罰金人民幣24萬元。其餘26人也被判處有期徒刑和罰金等處罰。

在2020年11月26日，嘀哩嘀哩相關人員涉嫌侵犯著作權案也在上海市徐彙區人民法院公開開庭，一審判決中，創始人温博特犯侵犯著作權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三個月，並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

至於版權的問題，也是還在轉型的媒體需要釐清的。

大約今年2月初，南瓜電影一夜間下架了幾乎全部國外影視作品，取代代之的是內地上世紀5、60年代的反特片、抗戰電影等，且未對用户做出任何解釋。

南瓜電影下架國外影視作品

在一片要求退會員費的討伐聲下，南瓜電影於3月10日發出聲明，大意為諸多內容版權到期，正在洽談續約中。並額外給每位會員贈送一個月會員，保證在4月初將下架內容逐漸上架。

人人視頻目前所處的風口浪尖，也意味着內容乃至產品下架的危險始終存在。

正如孫忠懷在視聽大會上所説的，這些海外劇集按理説應該由有持牌的公司，去廣電總局申請配額購買，“為什麼一些海外劇還沒在國內正式播出，大家就對其讚不絕口，真的很想問問用户都是在哪裏收看的。”

對流媒體平台來説，版權的更大的對手變成了各家短視頻平台。這次人人視頻整改的“快看”，也是一個類似速看劇集的短視頻功能。但短視頻的版權界定更加長期和複雜，而對盜版長視頻的打擊，是更加快速和便利的事情。

由於申請的時差和可能的刪減，在海外影視的版權內容之間，始終會存在曖昧不明的灰色地帶。這個地帶能容納一箇中型流媒體的存在，但對身處其中的幸運兒來説，這也是始終需要逃離的危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