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上二本,但我不是廢柴!_風聞
Jenny乔-自由撰稿人-2021-06-09 14:58
作者:張蕾
再過一1個小時,1078萬個孩子將同時停筆。
告別高考這隻磨人的小妖精。

多年後,你可能記不得背過的文言文,但一定記得高考那天的心情。
就是學神,也有過一絲緊張。
聽説現在00後流行考前撕書,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撕個稀爛,從教學樓撒下來。
紙片像雪花亂飛,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高考有這麼大威力,主要因為它是我們成人道路上,第一次真正被“分類”。
過了這關,中學時基本無差別的同學,將被分成985、211、二本、三本、專科……

當我們緊張高考時,緊張的不是考試本身,而是怕考到“二本以下”。
去年,廣州F學院的黃燈老師出了本書《我的二本學生》,看哭幾千萬二本孩子。
黃燈形容二本學生,“就像一堆被打濕的柴火,你怎麼點都點不亮”。
他們按部就班上課,沒有建設性的意見,不會反駁老師,非常順從;
畢業後,他們回到家鄉的基層崗位,從此淡出社會主流舞台,成為沉默的背景板。
很多農村考生考上二本,已經是村裏的集體榮耀了。但來到大城市才發現,與985之間的落差,可能這輩子也追不平了。
新一屆高考結束,若考上二本,就真的完了嗎?

二本生難在哪?
黃燈老師筆下,有個叫莫源盛的學生,從廣西考到廣州龍洞的二本學校F學院,一個不算市中心的地帶,但對莫源盛來説已經是大城市。
大一,他就開始關注廣州房價,想着大學畢業後買個房,留在廣州。
在他廣西老家的小鎮上,一萬塊錢首付就能買房。然而莫源盛畢業時,廣州的房價已經飆升到5萬多一平,留廣州的心涼得透透的。
諷刺的是,剛考上大學時,父老鄉親曾羨慕不已:
源盛你這下出息了,考上大學,畢業包分工。
莫源盛只是二本學生縮影,類似的落差,每時每刻都在高校、大城市的出租屋裏上演。

(F學院旁的城中村)
高考是人才的第一道過濾器,城市是所有人進入社會的第二道過濾器。
大城市的房價、人才引進政策,是二本生紮根城市的攔路虎。
北上廣深房價動輒5-10萬一平,新一線杭州、成都的房子,1平米就夠普通二本生苦半年。
985畢業生又是另一番光景,若在大學期間參與市級以上科研項目,符合高層次人才評定標準,在廣州、杭州等城市,將獲得最高500萬的購房補貼。
海口、金華四五年前就公開給985、211畢業生髮購房補貼,每月1000元上。
城市對人才的篩選,直接將二本生攔在門外。
第二重門檻,是就業。
阿里、騰訊、華為等大公司的校園招聘宣講,通常只去各地211、985大學,普通二本生當然也可以串門去聽。
但在一堆211、985學生裏,二本生若沒有突出的技能貢獻、發明創造,簡歷很可能在第一關就被刷。

騰訊2019校園招聘宣講流程(部分)
第三重門,是大城市體制內門檻。
隨便到哪個城市招考網一看便知,城市體制內的崗位,基本都只招本地户口,但高精尖人才可破例。
去年餘杭區街道辦錄用985碩士,曾引發輿論譁然。

北清碩士,尚且待在街道辦;普通本科直接被卷出賽道外,連陪跑機會都沒有。
進不去大廠,端不了鐵飯碗,大城市留給二本的機會,也就剩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公司。
通常月均4K-6K,除去房租和日常開銷,一個月剩不下錢。
收入少是其一,職業發展更是肉眼可見的天花板。
在市場瞬息萬變的今天,一家創業公司能存活幾年尚且不知,更別説個人在其中的發展。
小公司小崗位,也就意味着圈子越來越窄,留在大城市的二本生,自然很難接觸到高價值的人際圈。
這是大城市裏多數年輕人的寫照。
二本生的難,不在於就業難,而是從底層逆襲精英階層的難。
但這種難,真的就是二本學生的原罪嗎?

誰製造了二本生?
20年前的大學,是什麼樣?
十五六歲的青年若能考上師範、財税中專,同學和鄰居能羨慕好幾個月,那時候專科的錄取比例在10%上下。
若是考上本科或者名校,全村就是湊50個雞蛋做盤纏,也要送他去讀書,比如劉強東。
1993年夏天凌晨,大二的劉強東還在機房敲代碼,為老家政府部門編寫電力系統掙外快,一點不擔心畢業找工作那檔子事。
包分配年代,連專科生都不愁沒有好工作,名校生就更搶手了。

1999年,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年國家開始大學擴招計劃,招生規模從過去的二三十萬,一下增加到150萬人。
大學變多了,能容納的大學生也就多了。
高校擴招,教育普及,讓農村孩子有機會走出大山,獲得比父輩更好的生存機會。
擴招至今,已經推行了22年。
和通貨膨脹類似,錢印得越多,手裏的鈔票就越不值錢;學歷本印得多了,學歷也一樣越來越不值錢。
90年代的大學教育,是精英教育,彼時的專科生堪比今天的碩士。
擴招後的大學教育,變成了大眾教育。
深圳某中學,就招北大碩士當老師;杭州的街道辦,也來了一羣北大研究生。高學歷的競爭,從精英崗位的池子,溢出到基層。
碩士學歷尚且變得普遍,普通二本就更司空見慣了。
最近5年,高考報名人數年均千萬,考上本科的人數佔比超過40%。

二本學生不是問題,擴招之下帶來的學歷內卷,用人過程中的學歷鄙視鏈才是問題。
黃燈老師有個學生叫李妍,從村小到中學,都是前三名。但李妍的課外書,只有教輔資料。
每次做完題,她都會把習題後的那句名言反覆品讀,然後抄在筆記本上,這是李妍唯一的精神養分來源。
中考那年,她拼盡全力參加市重點中學選拔考試,滿分30分的英語試卷,她一個題都沒看懂,雖然全是選擇題,李妍最後只蒙對幾分。
一起考試的城裏女生説,自己平時光看小説,沒好好學,只考了27分。
一個“只”字,狠狠紮了李妍的心。她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山外有山,鄉下前幾名,在城裏根本排不上號。
李妍上的初中,學校多的是無心學業的學生,校園霸凌天天上演。李妍的英語老師從不教音標,她只好用漢字標註單詞讀音。
儘管是班上第一名,李妍依舊覺得不甘心,想學的東西學不到,錯誤的地方也不知道錯了。整體的低標準,決定了她靠自己很難往前。

李妍不是一個人,二本也不是小鎮青年自帶的屬性。
受教育環境的差距,帶來影響是天差地別的。
黃燈在書裏説,她身邊的二本生,按部就班,很少和老師爭論學術層面的問題。
老師説什麼就是什麼,自驅力差,期末劃重點之後才會努力背題,考個還不錯的分數。
現實的東西,他們會一項一項去完成,不會去做一些特別叛逆的事情。
表面看,是二本生自動躺平,甘願當鹹魚。
事實上,回顧50、60、70後這輩父母、老師的教育,不難找出根源。
多數父母和學校,都偏愛“規訓”式教育。
在家裏,要聽父母的話;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
從小訓乖了的孩子,在思想自由的大學氛圍裏,卻又期待他們翻身而起,挑戰權威。
這就像中學以前不許談戀愛,大學以後又開始催婚一個道理,是兩種理念的雙標。

二本生≠背景板
黃燈眼裏的二本孩子,人生沒有戲劇性,也沒有太大野心。
這或許是她作為老師,“望子成龍”的感受。
事實上,二本學生不是沒野心,而是不敢有,只能合理期待內撒撒野。
高中同學阿呆,爸媽在縣城當公務員和老師,她是家裏的獨生女,相比大學裏的特困生,已經算富裕家庭的孩子。
阿呆畢業後,以為可以留在省城。但參加幾次國考、省考,都落榜了,最後考了特崗教師,分派到山裏的村子任教。
本想着父母都是縣城起家,自己怎麼着也要在市裏安身立命,實現代際躍遷。
但現實是,當下的情況,混得遠不如父母當年的光景。
上課的小學不通公路,每學期開學,她都要坐5個小時的班車到集鎮,再騎摩托回學校上課。
外界看來,這是阿呆無奈的選擇。但好歹也是個體制內的活,她的工作在全系已經算不錯的了。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精英階層眼裏,回老家進四大行、體制內是淪落;
但對大部分二本生而言,是擠破頭也要上岸的機會。
精英階層的理想,拯救不了窪地裏的二本生;
拯救二本,還得靠他們自己權衡利弊,先保本,徐圖東山再起。

去年,華坪女子高中校長張桂梅拒絕了一筆的捐款。
這筆捐款,是女高2015年畢業生黃付燕捐給母校的心意,但張桂梅不領情。
黃付燕2015年畢業,隨後跟着丈夫在上海打拼,因是二本生,沒有專業特長,只得從銷售幹起。
在上海的第一筆工資3500,黃付燕就給母校捐了1500,張桂梅欣然收下。
2017年懷孕,黃付燕回到貴州老家休養,期間再給母校捐錢,老師斷然拒絕。
老師話説得狠,“我不要家庭主婦的錢”。
黃付燕懂她的意思,往大了説,家庭主婦是吃閒飯的工作,沒有給社會創造價值。
往小了説,張桂梅老師生氣,是有道理的。她要真淪為農村婦女,幾十年的書白讀了。
後來黃付燕考進當地體制內,成了一名基層工作人員。
在都市文化主導的媒體環境裏,遠在基層的二本學生毫無存在感。
他們不是天天上熱搜的明星,也成不了某瓣小組裏的頑梗青年。
但他們卻做了那些沒人肯做的事,守護那些沒人肯到的角角落落。
無論是被動選擇,還是主動下沉一線。二本生融入背景板,打的是整個社會的基礎設施。

二本的出路在哪裏?
博士看不上碩士,碩士看不上本科,985、211看不上二本,二本看不上三本……
學歷歧視早就司空見慣,但如果這種歧視,變成二本生的自我認同,將掉進“自我標籤化”陷阱。
二本生的出路在哪裏?
首先,功課做在前。
二本的落差,從步入大學那天起就已經猛烈的衝過來,但不見得是壞事。
二本院校裏最常見的氛圍,就是報復式放縱。經歷了高考折磨,進入大學恨不得通宵刷劇、追綜藝、玩遊戲。
有KTV的聚會一次不落,談個戀愛恨不得上廁所都黏在一起。
若想畢業時不那麼迷茫,就要做狂歡裏清醒的那個人。
大學四年是沒有干擾,可以靜心學習的最好時機。除了應付考試的學習,有含金量的賽事、創意創作,擺個小攤體驗創業等,根據專業、興趣去嘗試新鮮事,都是不錯的學習機會。
最怕苦出生,卻在象牙塔得了“公主”幻覺。

其二,思維層面“去標籤化”。
本科學歷最大的作用是出入職場時,提供敲門磚,再高的學歷,紅利頂多吃10年。
工作10年後,跳槽、升職競聘,更多看的是過往案例、實績評估,而不是你畢業於哪裏。
一旦固化“我是二本,不如名校生”的認知,在競爭中,不僅心理上矮人一頭,也會削弱實現目標的自驅力。
畢業於四川二本院校的李原,如今是某搜索大廠的程序員。
回憶實習期,李原只有一個感受,“低學歷進大廠,連發脾氣的資格都沒有。”
他大三開始在這家公司實習,裏面不乏211、985的學生,李原自認低人一頭,平時別人舉重若輕的工作,李原做得小心翼翼。
實習期,他壓力大到爆炸,每天都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刷掉。於是大家都下班,李原還在公司加班,天天如此。
985那幾個實習生3個月轉正,李原不肯提,默默把自己繼續當實習生,辛苦了5個月,公司才主動給他轉了正。
能進大廠表示公司是認可的,二本無罪,有些苦,不必吃。

其三,找準自己的區間。
2大於1,是因為他們都是數。
985某種程度上優於二本,是因為比較的共同基礎是“學生”,是過去的表現。
踏出校門,誰面對的都是世界的參差。沒有必要和985畢業生比未來,也無法拉倒一起對比。
更明智的是找準自己的區間,在專業細分領域做到更優。
產品經理有產品經理的專業細分,程序員有程序員的專業細分,就是體制內,也可做專做精。
如特崗教師的奮鬥區間,可能是教學業務技能,也可能是職級職稱。
在區間內做到最優,已經十分不錯,不必和與己無關的所有人比。

二本是常態,前路當向陽
2006年,青海14歲的高佔喜幹農活之際,弟弟趕忙叫他回家。
那是芒果台《變形記》第一季,高佔喜的任務是換到一個富裕人家當兒子。
他在農村的家,沒有經濟來源,兄弟三個,哥哥輟學打工,弟弟還在上學,高佔喜成了家裏的頂樑柱,小小年紀就和父親幹農活。
城裏的生活富足,衣服光鮮好看,喝牛奶,坐寶馬,孩子天性的高佔喜享受並喜歡這一切。
但當聽到父親的腿受傷後,他立即回到現實,告別城市飛奔自己的家。
這可能是《變形記》唯一令人欣慰的孩子,因為這趟旅程,高佔喜認定,要逆天改命,必須好好讀書。

高佔喜的確做到了,他考上了湖南師範大學國防生。
相比當年,200塊錢養一家的窘迫,高佔喜已經吃上了讀書的紅利。
給二本生一些時間,也給底層慢慢變好的耐心。
畢竟草根逆襲的故事,80年代已經講夠了。
賣豆腐的白手起家當老闆,下南洋的賣水成了首富,闖江湖的草莽時代,沒有給90後、00後留有席位。
時移世易,一步跨一梯,緩緩變好才是多數人的勵志,至於逆襲就交給時間。
考試選撥本來就是競爭性的,有競爭就有分化,有分化必然有排序:頭部、中間、尾部。
排在哪裏是社會的標準,站在哪裏是自己的選擇。
二本不卑微,它似苔花。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參考資料:
1.北京大學社會化媒體研究中心《二本學生,那麼悲催嗎》
2.黃燈《我的二本學生》
3.直面派《大廠裏的二本學生》
4.南方週末《二本學上,站在人生的節點上》
自由撰稿人。冷眼看熱鬧,深度談人生。揭穿職場真相,解碼人生困境。你笨算我輸。微信公眾號:Jenny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