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比男性需要更多的情感支持麼?_風聞
死理性派-死理性派官方账号-“死理性派”是一种信仰,致力于从荒诞中寻找理性,从虚无中看到……2021-06-09 14:03
文 | 女孩慧敏

許多人認為,一般來説女性比男性需要更多的情感支持。問題來了,當我們討論“情感支持”的時候,我們到底在討論什麼呢?
我想,情感支持不同於別的支持,就是這種支持不是建立在單純的理性和證據鏈上的,如果你是因為我説的有道理,邏輯嚴密而支持我,那這種支持不叫情感支持。因此,情感支持包含着一種超越(狹義的)邏輯之上的支持,一種近乎無條件的支持,這種支持是對另一個人本身的信任。嬰兒什麼都做不了,但媽媽看到嬰兒就想要去支持他,反饋他的情感,嬰兒感到了媽媽的信任也會更加敢於探索和學習。
學習的一個關鍵因素在於信任。信任別人其實是需要以信任自己為前提的,但在外人看來這與過度依賴的表面差別好像不大。在普通人看來,如果某甲完全相信某乙,完全配合乙的決策,那麼,很容易產生“甲支持乙肯定是因為甲太不獨立、太沒主見了,所以才會永遠不直接地反對乙”的想法。
“人是社會的動物”和“每個人都是獨立的”這兩句話怎麼可能都是真的呢?對於正常人來説,同時認同這兩個觀念確實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太不可思議了。
畢竟,對於習慣從“人是動物”的角度來進行自我定位的人來説,“世界”是外在於“我”的,“人心隔肚皮”,所有外在於“我”的身體的東西都是“非我”,怎麼能有人狂妄到認為“世界”內在於我。
但對於具體的人來説,這世界確實是經由“我思”及“我感”才“存在起來”的。譬如樓下的清潔工大叔,如果我不曾對之投之以情感,並因為這一情感關切而展開層層剖析,那麼,在我未來的回憶中,這位大叔便從未在我的世界存在過。即使曾經短暫地存在於我的世界,但如果我不曾用語言將之詳細敍述,那麼,對於未曾關切過這個特定個體的人來説,他也算是從未存在過。
從另一個角度,當我從關切樓下這位具體的大叔到反思清潔工羣體乃至更大的農民工羣體或世界上林林總總的各式體力勞動者,我的世界便越來越豐富起來。我既能時時以一個“讀書人”的視角去感受世界,也能以一個“苦力”的視角去感受世界,推而廣之,當我關心一個又一個不同的個體,由此關心一個又一個不同的羣體,甚至是一隻狗狗,一隻貓咪,一隻小倉鼠,我感受世界、詮釋世界的方式將越來越少地受限於我的小小的有限的女性身體。
每次當我對一個“非我”投以關切,我都將自我的邊界打碎,將曾經陌生的“他者”納入到我的世界中來,納入到我的自我概念中來。所以我不僅為我所在的“生於農村的女孩”發聲,我也為生活優渥的女孩發聲,我不僅為女人發聲,也為男人發聲,不僅為年輕人發聲,也為老人、孩子以及種種與我看起來不同的人甚至動物發聲。
我的邊界是我認知的邊界,那個邊界讓我知道我還有許多“暫時不知”,但那些“暫時不知”的,也是我關切的,也是我想要將之在我的世界確立起來的。
我的情感沒有邊界,因為我知道我理解世界、愛世界的方式,就是我確立自我、愛自己的方式。
我為了更好地愛自己而去愛這世界上的一切,愛一切我熟知的及暫時陌生的。
“敞開心扉去愛”不必然導致自我邊界的破碎,反而,更可能導致“我”的邊界的擴張。
關注情感的女性會相對男性來説更容易理解我在説什麼(雖然多數女人與男人一樣被束縛在競爭之中,暫時無法關注自己的情感,也可能會認為我説的話是天方夜譚),也更可能對我的世界觀表示認同。但對於許多男性來説“女人更關注情感”則是一種“性別的劣根性”,認為“女性總在求關注、求認同,這太幼稚了。”
女人真的“比男人需要更多的情感”嗎?
我想到“The Women’s Room”中的米拉與諾姆的故事。他們在雙方一窮二白時相遇,妻子米拉在情感、事業上都一直無微不至地支持着丈夫,婚姻初期還獨自掙錢養家以負擔諾姆的學業,擔當了ATM、保姆、奶媽、whore等多個角色,還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丈夫的自尊,在每次表達否定意見前都深思熟慮,在丈夫每次表達想要冒險時都全力支持,結果丈夫時而因為覺得妻子太過冷靜而覺得她一直在控制自己,時而覺得因為妻子對自己事業的參與度不高而覺得妻子“無能”,偶爾在妻子表達負面情緒時覺得“女人家歇斯底里真是幼稚”,但又經常覺得妻子很冷靜理性,是難得地與他平等交流的人,只是當他進入“平等交流”的狀態的時候,他看不見妻子,只把妻子當成抽象的、自己的精神的外在投影。
到後來,他越來越感覺自己的妻子“過於關心瑣碎的東西”,沒有自己“大氣”。而對於他曾經獲得過的來自妻子的大量的物質與情感的支持,他沒有印象。
他們只是全世界無數被認為是“模範夫妻”的一類男女關係的一個縮影(存在與此不相同的模範夫妻的案例,這裏暫時討論這一個類型)。
(我覺得Marilyn French將這本小説命名為“The Women’s Room”實在是很天才,因為這個詞組不僅暗合了“男人屬於遼闊的公共空間,女人只屬於廚房與卧室”的社會偏見,同時還可以被理解為是“女性的(窘迫)空間”,或是“這本書為女性提供了一個反思的空間,以及看到同類的空間”。)
不止在男女關係這一項上,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這個世界給予男性的積極情感比女性多很多。這才是“女性看起來比男性有更多的情感需求”這一表象背後的原因。
多數普通男性的體驗是這樣的:
1 能感受到母親對自己有控制,但同時,也能感受到來自母親的深刻的情感(存在不符合此條的母子關係,但佔比不大,多數男性在敍述自己的母親、奶奶或姥姥時首先想到的是對自己的關愛甚至偏愛);
2 雖然父子之間的交流不多,但社會文化背景及各種文藝作品都會讓兒子有一種隱形的確認,那就是,“我繼承了父親的姓氏與財產,雖然他不直接説愛我,但我知道他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所以即使兒子很少與父親溝通,他也會從整個文化環境獲得一種作為男人的安全感,會認為自己與父親“本來就是一體的”。
3 一些比自己小的女性會對自己表達崇拜,對於許多成年男性來説,只要在自己的小圈子裏有一定的權威性,獲得來自少女的喜歡和興趣是很容易的事情,所以沒有必要去學習與性別差異有關的知識;
4 日常生活中碰到的女性會自然地多討好男性、多表達共情;
多數普通女性的體驗是這樣的:
1.1 (主要由母親傳遞的)生育焦慮。所有女性都面臨同樣的困境:“如果25歲後生育,身體恢復更困難;如果35歲以後生育,各式危及生命的風險將與日俱增;如果到了50歲,將永久地失去生育能力”,選擇早婚早育的人未來可能後悔,選擇不育的人未來也可能後悔,無論如何,年齡焦慮伴隨女性一生。而相對來説,因為男性終生都有生育能力,在年齡增長後會因為財富及知識經驗的增加而擁有更加的性吸引力,所以男性在年齡方面的焦慮要遠遠小於女性。同樣是由生育焦慮帶來的問題是,女性因為生育成本太高,一旦擁有子女之後將很難下定決心拋棄,但男性隨時可以重新找一個年齡姑娘重新創造後代,所以單親父親的比例遠遠小於單親母親,這導致女性在選擇“孩子爹”時需要顧慮的因素也更多,因為“有人與我共同撫育孩子”需要以伴侶“忠誠”及“能提供一定的物質保障”為前提,而“忠誠”與雄性的生物本能是相悖的,而女性的這種“高期待”這被許多男性認為是“要求太高”甚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1.2 被母親顯性或隱性地嫉妒(許多母親會評判女兒的外貌與衣着。一種常見的狀況是,當女兒慢慢展現出女性魅力時,如果偶爾出門穿得太過性感,母親會直接或間接地表達這樣“不雅”);
1.3 被年長的女性排斥,因為年長的女性更容易感受到年齡焦慮;
1.4 被同齡人嫉妒、排斥(近年流行的宮鬥劇又加劇了女性之間的敵意,導致許多女性甚至會產生一種“女人之間不可能有真正的相互欣賞與支持”的錯覺);
2 雖然女人也會從父親那裏獲得一些關愛,但因為女性在整體上更傾向於表達自己的情感(既與自然演化導致的生物因素有關,也與社會環境逼迫女性討好他人有關),所以整體來説,女兒在父親那裏獲得的情感支持比兒子在母親那裏獲得的情感支持要小得多。
3 發現獲得男性認同的成本太高,即使暫時因為外貌或性格等任何原因與某位男性進入親密關係,也難以提防男人因為“雄性動物的本能”而隨時喜新厭舊,所以為了維護親密關係,女性在進入親密關係之後會投入越來越大的成本,直到各種失落感將自己吞沒;
4 被各式男性進行外貌與性格的審視與評價,一般學校、辦公室都會有類似“班花”、“系花”、“院花”的評比,外貌姣好的女性表面上獲得了讚譽,但更多的是被物化的痛苦以及更大的被其他女性暗槍傷害的可能,外貌平凡的女性則在多數場合都明顯能感受到忽視與打壓;
……
許多男性覺得自己在男女關係上需要承擔的物質壓力太大,但導致這一困境的根源在於父權社會對女性生存空間的壓縮(典型如一些研究生導致直白地説“只招男生”、許多就業崗位只招男性、同工不同酬),一些人將“男女約會總讓男人買單”解讀成是“怪女性太勢利、太物質”,其實是對女性自我認知資源的進一步侵害。解決問題的途徑決不是拿古代三從四德的觀念再來教育女性忍耐,而是應該正視性別差異,將女性擅長的情感、家庭勞動以及與後勤等方面的付出進行正確估價。

博弈論中有一個經典的“平分/私吞”問題,説的是兩個人在爭奪一份禮物,如果一個人選擇“私吞”策略,而另一個人選擇“平分”策略,則該禮物就會被選擇私吞的人佔有,如果兩人都選擇“私吞”,則每個人都得不到禮物。這個博弈的均衡點就是在多次博弈的情況下,一般選擇平分,但如果一方選擇了“私吞”,另一方在下次也立刻選擇“私吞”,即“以牙還牙”是穩賺不賠的選擇。但這個博弈論的假設是參與者都是完全的理性人,即不認為自私有什麼問題。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女性在情感上是那個永遠選平分的,即使對方屢屢背叛自己、不斷侵佔自己的個人利益、傷害自己的尊嚴。因為女性打小被接受了太多“女人應該不對世界抱有期待”的觀念的灌輸,以及上述種種物質及情感上的不公正對待,導致許多女人竟然認為期待“公平”都算“期待太高”。
男人女人都想找“愛聽我講話的人”做伴侶,為了實現這個同樣的目的,女人竟然需要付出遠高於男性的成本,以至於,對於許多許多女性來説,只要一個男性對自己付出一丁點兒的理解與共情,就願意以自己的一切來回報他——連這也同樣會被認為是“期待太高”。
這世界還是可以更美好、更温暖一些的。
李慧敏,2021.6.7,於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