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暴亂後的首都,我看到了什麼?_風聞
环行星球-环行星球官方账号-2021-06-10 21:53
文/梁一粟
圖文:審稿-蟹黃撈飯、製作-琪仔 蘇西
封面圖:WIKI
正文照片和視頻,除標註外:均來自作者
屬於智利人民的詩意吟唱
詩,可以興、觀、羣、怨。然而“詩意”不只是浪漫、文藝,它還藴含着無限力量——包裹着敏感的內心與強烈的反抗精神,以及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狂熱。
滿目瘡痍下的百廢待興
▼
前年我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訪學,打算趁聖誕假期,與一好友同遊南美。出於對復活節島、百內國家公園、冰川企鵝的無限嚮往,我們把第一站選在智利。
製圖:孫綠
▾

不料在2019年10月中旬,為了抗議地鐵公司把票價提高了30比索(約合三毛錢人民幣),智利首都聖地亞哥爆發了大規模的遊行、示威、暴亂。
十一月初,參與遊行人數已超百萬。事實上,暴亂的根本原因還是由於在“新自由主義”下,智利貧富差距巨大,人們看不起病,讀不起書。
臨行前美國政府還頒佈了二級警戒:不大建議去智利旅行。可我們已經訂好了南美之行全程十三趟航班,且大多不可退票。
2019年11月初,示威者在街頭破壞公共設施,
打砸搶燒,與警方發生激烈衝突。
圖:Tomywk / Shutterstock
▾

其實我內心還是非常期待的:上一次遇到類似情況是在開羅政府大樓被縱火燒燬後第二天,我走在黃沙漫天的街頭,打量着不遠處荷槍實彈、神情緊張地跨坐在坦克上的埃及大兵。我喜歡那種被捲入“情境”之內的真實感。
到達聖地亞哥後,我們來到旅店,老闆興沖沖地告訴我們:
智利政府已在幾天前承諾,接受人民更改教育制度、醫療保障制度、分配製度以及憲法的要求,並在明年四、五月份出台新法案。
這是屬於庶民的勝利!羣眾的遊行示威活動也在兩天前剛剛宣告結束。
圖:Tomywk / Shutterstock
▾

我們走在滿目瘡痍的街頭,欣賞着詩意的人民留下的傑作:路邊的牆、磚,只要是個平面,幾乎都被寫上標語、畫上塗鴉;諸多先哲偉人雕塑的雙目被塗紅,有的還被畫上了眼淚。
據知情人透露,此乃“借古諷今”,借聖人之口對當下執政者們説:“shame on you!(無恥!)”公交站頭,被砸碎的玻璃和公共設施也還未得到修復。目之所及,使我等東方良民倍覺瘋狂。
藝術天賦爆表的智利人民為雕像塗上“血淚”
▾

真是可憐了不遠萬里、漂洋過海來看國家歷史博物館的我們。諸多重要的博物館仍無限期閉館,靜候喜悦的人民來複工。
為彌補遺憾,我們暴走於大街小巷,肆意感受着尚存“戰鬥”激情餘温的這座繾綣在安第斯山脈邊的城市。
好友説此番景象會讓人聯想到亞歷桑德羅的智利電影《詩無盡頭》裏的片段。
智利大學。
其門前兩座偉人雕像的基台已被塗鴉佔據,
雕像本身也被千塗萬描,
於是校方直接將其中一座搬走“避風頭”。
▾

國家美術館大門緊閉。
雖然人民勝利了,但罷工還未結束。
門口的大理石磚上也被寫滿了義憤填膺:
比如“正義”、“革命=進步”、“刺殺總統”、“向首都開火”等等。
▾

最高法院外的雕像也逃不過塗鴉。
▾

激情綻放的女權之花
▼
我們在聖地亞哥市中心的武器廣場上,看到了大量聚集的人羣。
據瞭解,不久前智利發生了一起強姦案,男犯Gi在法庭上竟為自己如此辯護:女受害者Mia穿着過於風騷暴露,一看就不是正經女孩。而且她又出現在偏僻之處,所以自己的行為是被引誘且無辜的,構不成“強姦”,希望能被輕判。
此案激起社會巨大反響,於是數百位女人便以載歌載舞的方式遊行示威,控訴女性長期以來被社會所歧視,在爭取女性穿衣自由的同時要求嚴懲強姦犯。
這些女人們的年齡跨度很大,從女童到老奶奶,
有的婦女還抱着嬰兒。
她們用黑色布巾矇住雙眼,
象徵智利女性一直遭受着不公的待遇,
被社會欺騙和矇蔽。全程持續一個多小時。
▾

她們用的是官方語言西班牙語。
在視頻中的口號大致意思如下:
這不是Mia的錯,也不是她所到的地方以及她的穿着方式的錯!犯錯的是Gi,他是強姦犯!
在視頻中還唱了一首歌,
歌名叫《Un violador en tu camino》
(英文版:《A Rapist in Your Path》),
控訴社會對女性的暴力侵害,
呼籲女性應該受到保護。
這首歌在拉丁美洲、北美洲以及歐洲比較流行。
我向來對所到國家的女性生存狀況極為關注。簡單些説,如果一個社會中的女性處境艱難,那麼這個國家從長遠看是沒有前途的。
如今,女人需要有更多的選擇權利以及更少的來自傳統思想的束縛和禁錮。
她們在成長過程中,尤其在成為母親之前,首先要先成為自己——成為一個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如何更好生活的自由女性。
流淌在南美血液裏的詩意與反抗
▼
我們在聖地亞哥的兩天時間裏不止一次零距離目睹了狂熱且充滿表現力的遊行示威活動。此乃“詩意”最為中心的精神內核,即無所畏懼、頗具個性地表達觀點或宣泄情緒。
事實上,“表達”又恰恰是一種被當今多數現代國家標榜為“基本”的權利,但它能夠實實在在地被履行,何其不是屬於智利人民的一種幸運?
圖:Tomywk / Shutterstock
▾

而“詩意”與狂熱不只屬於智利人民,它早已流淌在諸多南美民族的血液之中。
這讓我想起了南美土地上的三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智利的聶魯達(Pablo Neruda)、秘魯的略薩(Mario Vargas Llosa)、阿根廷的加西亞馬爾克斯(García Márquez)的作品或演説中共同提到的由南美人民長期的孤獨與不幸所孕育出的極具反抗意味與狂熱的詩性。
聶魯達故居
圖:Diego Grandi / Shutterstock
▾

聶魯達在《沒有衝不破的孤獨》中説:
“在一個人煙稀少的世界中,批評報導是我們的基本職責,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因為人煙稀少而缺乏酷刑、痛苦和不公正——而且我們也感到了蒐集古老夢想的使命……”
略薩在其小説《天堂在另外那個街角》與《壞女孩的惡作劇》中亦對社會變革充滿嚮往與認可。
而天真浪漫的加西亞馬爾克斯則希望能夠建造一個他心目中的烏托邦:
“在那裏,誰的命運也不能由別人來決定,包括死亡的方式,在那裏,愛情是真正的愛情,幸福有可能實現,在那裏,命中註定處於百年孤獨的世家終會並永遠享有存在於世的第二次機會。”
這是位於聖地亞哥市中心武器廣場上
的一座天主教堂,我想説:Let there be lighter
▾

生長在南美大地的詩人們總是忘不了他們的使命:
“我們繼承了數百年拖着鐐銬的人民的不幸生活,這是最天真的人民,最純潔的人民……我們主要的救星就是鬥爭和希望,且它們不會是孤立的……”
故而此行當我看到聖地亞哥街頭狼藉、蕭條、破敗的模樣時,內心卻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鼓舞,彷彿看到了這片百廢待興的土地上冉冉升起的希望,也頓時領悟到百年前法蘭西詩人蘭波寫下的預言:“黎明的時候,懷着火熱的耐心,我們將開進光輝的城鎮”。
在聖克里斯托瓦爾山
頂俯瞰聖地亞哥市全景
▾

或許我與他們的緣分只夠一期一會,但我一直相信,這羣詩意的人們的吟唱與反抗一定不會是徒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