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蘭獎評委傅東育:現實主義創作一直是時代主流|上海電視節專訪_風聞

　　作者|丁 楚 喬

　　編輯|友      子

　　“當導演有足夠創作慾望的時候，我覺得他已經呈現出了一半的可能。”

　　“導演一定是一個獨立的職業，‘團隊作戰’則是特殊題材所確定的一種模式。”

　　“現實主義創作理念和現實主義題材是兩個概念，而深入生活和仰望星空都是影視創作者該做的事情。”

　　第27屆上海電視節上，當數娛君見到本屆白玉蘭獎電視劇單元評委、導演傅東育時，他剛剛結束了一場長達兩小時的媒體羣訪，但絲毫未見倦意。短暫的寒暄後，傅東育很快切換至影視創作者角色，談起自己的作品及創作體會，兩眼熠熠發光。

　　傅東育擔任總導演的《理想照耀中國》正在熱播中。該作品由16個導演組同時開工，今年1月底正式啓動，5月初即開播，拍攝週期僅76天。這是傅東育首次合作其他導演完成的一項“不太可能的任務”，也是今年首部開播的拼盤式獻禮劇。

　　（接受採訪的傅東育，數娛君攝）

　　2019年，傅東育執導的《破冰行動》不僅成為年度警匪劇爆款，去年還獲得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最佳中國電視劇大獎，成為他創作生涯中一個重要座標。

　　今年，傅東育的身份從白玉蘭得主轉變為評委。“今年，從個人儲備以及從為家鄉、為行業貢獻的角度來講，也是我創作路上的一個逗號。”

　　入圍今年白玉蘭最佳中國電視劇的10部作品，幾乎清一色現實主義題材，豆瓣均分過8，被認為“神仙打架”，有“史上最強白玉蘭”之稱。傅東育欣慰地表示，看完這些作品後非常感動，

　　那麼，拼盤模式的《理想照耀中國》，是影視工業化成熟的標誌嗎？現實主義，會否成為未來國產影視作品的解鎖密碼？

　　高難度拼盤獻禮劇掌舵人：

　　“藝術獨特魅力在於個性化表達”

　　“龍老師，這滇金絲猴長得真好看。你看，它的眼神，感覺是在感謝我們。”

　　“我覺得，它也在保護着我們呢！”

　　熱播獻禮劇《理想照耀中國》之《你的眼神》篇中，講述了主角龍勇誠拋開性命、保護滇金絲猴的感人故事，劇中憨態可掬的滇金絲猴，也戳中不少觀眾的萌點。

　　不過，總導演傅東育透露，這個單元故事其實是被“撈”回來的。

　　“去年《理想照耀中國》經過海選報題，最終要在46個選題中篩出40個。拍攝難度大是篩選的一個標準，比如《你的眼神》中的金絲猴，你告訴我這個猴兒怎麼拍？”回想起當時和該單元導演意見相左的場景時，傅東育笑道。

　　類似的情形不止一例。即將播出的快遞小哥雷海為的單元故事，除了難在拍攝表現，還難在破題。“主人公最高光的部分在於參加詩詞大會，那咱們拍紀錄片不就完了？但人物故事怎麼講？”

　　後來，負責該單元的導演向他點破：主人公開着助動車，穿梭在現代的杭州大街小巷，一邊挨着罵，但他依然樂呵地跟身後的古人李白對詩。

　　“這個形式就非常好，這就是導演。當導演有足夠創作慾望的時候，我覺得他已經呈現出了一半的可能。”傅東育向數娛君感嘆。

　　科班出身的傅東育，名下已經有20多部導演作品，包括《破冰行動》《西藏天空》《醫者仁心》《生死卧底》等知名電影、電視劇。但此次《理想照耀中國》，是他第一次和其他導演合作。

　　有關如何組建導演團隊，傅東育不止一次公開表達過自己的三項原則：

　　a.首先，看導演是否真的對這些主題有觸動，如何看待中國共產黨100年的發展歷程。喊口號的、有投機心理的，統統排除。

　　b.其次，看是否接受過標準的學院派導演訓練。從他們的談吐和以往作品判斷各位對影像和故事的審美水準，以及是否具有獨立的表達能力。

　　c.最後，看導演對現實主義的理解和相關題材的創作經歷。像《紐扣》這樣深入市井、實景拍攝的是現實主義，像《真理的味道》那樣追求詩意、強調鏡頭隱喻感的也是現實主義。

　　“大家知道每個導演都有個性，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是：尊重。在過程當中，我儘量配合和支持他們。”他表示。

　　在尊重導演們的創作理念和手法同時，傅東育會同步提要求。“我給你畫定線，什麼事你必須聽我的，什麼事我向你知無不言、提出所有的意見和建議，至於最後是否執行，一切在你。”

　　傅東育將總導演比喻成把舵者，關鍵在於掌控項目整體方向別跑偏，他對自己也有嚴格的定線——“你（總導演）別指出這個鏡頭不能這麼拍，這就是壞規矩的事情。”

　　而對演員們，傅東育則秉承着“尊重、愛護、幫助”的理念，在他看來，所有的演員都是抱着做好戲的期望進組的，導演給予他們信任和機會就可以了。

　　此外，傅東育也坦言，《理想照耀中國》確實是一部帶有明顯的“傅東育式”色彩的作品。

　　“當單元篇導演最後拍完給我審片時，我發現跑偏了，或者你認為已經拍得很好、但我認為拍得還是有問題，對不起，要按我的來，因為我肩負着最後對它通過的使命。”

　　在《理想照耀中國》之前，拼盤式創作模式在國內已有多次實踐，但近年來更多集中在電影項目上，例如《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金剛川》等。

　　基於這次的項目經歷，傅東育對這類拼盤式主旋律創作式有自己的判斷：在同一個大概念之下，若干導演合作的系列短劇或者是詩選劇等形態可能還會出現，但不會成為未來的主流，更不會被認為是一個工業化的概念。

　　“從工業流程的概念來講，它需要確保藝術創造的魅力。所謂藝術的獨特魅力是有個性化表達的，當我們分不清卡梅隆和斯皮爾伯格的差別的時候，那大家的作品都沒有價值。工業化不可能發展到‘擦掉所有個人表達痕跡的藝術作品是值錢的’這一階段。”

　　《破冰》後再探《冰雨火》:

　　彌補前作類型化遺憾

　　在《破冰行動》大獲成功之後，傅東育又一頭扎進了下一部警匪劇《冰雨火》中，這部劇很快將會播出。

　　在傅東育過往的作品中，緝毒警匪片是相對特別的存在。而從最早的《生死卧底》，到去年獲評白玉蘭最佳中國電視劇的《破冰行動》，傅東育為這一類型劇的創作積累了超過十年。

　　“《破冰行動》火了之後，很多人都對我説：你緝毒題材或者警匪題材千萬不要碰，至少三年之內別再拍了，萬一拍了發現沒有原來火爆、或者沒原來的好怎麼辦呢？”傅東育回憶。

　　儘管被這些外界聲音環繞許久，他最終仍然選擇聽從自己內心。“對我來講，這種功利心可以稍微地放下一點，我覺得（《破冰行動》的）經驗教訓非常鮮實，所以這時候再來一次嘗試，至少把前面的遺憾彌補一下，看是否可行。”

　　傅東育解釋，《破冰行動》的成功，最直接的好處是為後續他進行同類型創作爭取到更好的條件。以演員為例，也會對導演的信任度更高一些。

　　在起點相對更高的創作條件下，傅東育根據前作遺留的三個歷史問題着手解決。

　　首先，從作品的類型化水準來看，他認為《破冰行動》尚未達到極致。

　　“全劇共48集，其中真正的動作戲有多少，你們算過嗎？也就是1/10，差不多四集。我覺得真正作為警匪片的動作戲至少應該佔到1/4，最多不能超過1/3，否則觀眾就全看動作戲了。”

　　傅東育向數娛君透露，在即將播出的《冰雨火》中，動作戲明顯增加。而類型片的動作戲、視覺衝擊力佔比是否合適，觀眾對劇集“好不好看”的感知差別非常顯著。

　　在回顧自己過往作品時，傅東育毫不避諱提起了《破冰行動》“爛尾”的評價。

　　他總結為懸念構置當中的反轉度，“其實當時這部劇從中段之後就缺乏變化，在故事結構、人物方面都缺乏變化，我自己看着都覺得有點拖沓。”

　　但當傅東育試圖調整時，難點也隨之而來。“如果減掉一部分內容呢，故事又連不上。”

　　有了這一經驗，在《冰雨火》項目中，對故事結構的優化和提升工作顯得更具預見性。

　　“至於第三點，作為警匪劇來講，《破冰行動》它在影調的要求上也應該更加的類型化，但顯然還沒做到最好。那麼當《冰雨火》給了我這樣一個創作機會，我就想是不是可以嘗試和彌補這些東西。”

　　再次接手現實主義題材的緝毒警匪劇，傅東育將更多的心血傾注在《冰雨火》的前期籌備中，親身“下生活”收集資料再重新架構故事時常態。

　　甚至他見到編劇的第一句話就是三連問：你見過邊境線上的一線緝毒警嗎？你知道他們拿多少錢工資嗎？他們平均年齡多大？

　　而當完成這一階段之後，主創再和演員去交流時，每個人都會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表達的是什麼。

　　“現實主義一定會是主流”

　　《長安十二時辰》也是現實主義

　　在本屆電視節期間，傅東育不止一次被問到主旋律的問題——“什麼樣的主旋律作品會是90後、00後喜歡看的？”、“當主旋律作品扎堆出現時，如何才能脱穎而出？”……

　　他只有一個答案，“真實、真實，再真實。”

　　傅東育認為，從普遍意義上來看，成長背景讓觀眾有了共同的審美。當大家在歌頌一些善良、美好、可以引起共同情感的時候，那便是主流價值觀和主旋律，不論是《覺醒年代》還是《理想照耀中國》，經典片段正是人物或是生活的真實再現、引發共情之處。

　　“你的表達有沒有打動人？你的藝術水準如何？不要概念化，你的作品首先要感動自己。”

　　無獨有偶，“現實主義”也是“主旋律”之外近年影視創作的另一個高頻詞。

　　當數娛君在專訪中提問“前幾年，穿越、仙俠、甜寵劇非常火爆，如今外界對現實主義的關注度提高是否是一件好事”的時候，常年紮根於現實主義題材的傅東育卻非常肯定地表示：我不知道。

　　“首先，我不排斥這些（穿越、仙俠）題材。但是之前情形是有些過度，這裏的‘過度’是指炒作的過度，好像前幾年主流價值觀就變成了仙俠、甜寵等等，你只要拍這些題材，就意味着足夠的受眾。但其實我覺得這是互相欺騙、炒出來的一個效果。”

　　事實上，這類劇集也的確形成了一整套商業模式：通過炒話題，由話題引領流量，然後由流量換為金錢。

　　“誰要是上了這個當，對創作來講是肯定要倒黴的。”傅東育指出。

　　事實上，即使在創作氛圍相對浮躁的那幾年，現實主義作品也一直存在。

　　傅東育表示，他認為現實主義的作品分為兩種，一是現實主義題材，即關照於當下所有的現實問題；二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即創作理念。

　　關於後者，他舉了一個案例：“《長安十二時辰》是不是現實主義作品？在我眼裏是，也就是説它還原了那個年代，還原了一切的真實，具體到一個帽子一雙鞋，它搭出了長安的街景，它讓你極度地相信故事情感的粘合度，而不是遊戲的狀態，這就叫現實主義。”

　　而在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和創作理念方面，一些成熟的海外市場已經做到了較高水準。傅東育認為，《教父》《拯救大兵瑞恩》《泰坦尼克號》都是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品，他還特別提到了《阿凡達》。

　　“有人肯定要質疑，《阿凡達》？不是吧！但你看，觀眾會代入進去，相信其中有關平等、博愛的觀念，這部作品表達情感的真切度就是現實主義，而現實主義產生的第一大原理是説‘還原所有的細節，使你足夠相信，然後產生共鳴，相信創作者所建構的世界觀’，這就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所有路徑和理念。”

　　從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和創作理念來看，國內很大一部分文藝作品均是現實主義作品。傅東育認為，無論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現實主義的創作理念始終會是主流。

　　同時，他也期待着，伴隨着當下人們對現實主義題材的關注，影視創作者一方面“腳要踩到泥土中去，這是説深入生活”，另一方面“要仰望星空，要相信你心裏的那份美好”。

　　“無論從創作選題角度還是創作理念，我們的現實主義作品一定會越來越紮實，會越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