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已從中國大地上絕跡,又何談“心有靈犀”?_風聞
物种日历-物种日历官方账号-每天一物种,带你看世界。2021-06-13 14:56
出處 | 物種日曆(GuokrPac)
作者 | 惠家明
犀牛,一種中國人既熟悉又陌生的生靈。
當今中國並沒有野生犀牛棲息,可是我們的言談辭藻處處藏着犀牛的印跡。默契的朋友戀人叫“心有靈犀”,震懾洪水的神獸是“鎮水鐵犀”,京劇有一出經典曲目叫《通天犀》……
俄亥俄州動物園的蘇門答臘犀 | Ltshears / Wikimedia Commons
我以前覺得不解,一種異域生物為何會在我們的文化中留有深刻烙印。後來我才明白,中原大地曾經是犀牛的故鄉。在中國國家博物館,有一尊西漢時期的錯金銀雲紋青銅犀尊,它就是古代中國人與蘇門答臘犀(Dicerorhinus sumatrensis)親密共處的見證。
雲裏來的犀牛
這尊青銅犀牛體型敦實,長約半米,重約十五公斤。它的腰腹部環繞着一圈揹帶,揹帶上方連着一個小小的銅蓋子。把蓋子輕輕打開,我們就能瞧見這尊青銅犀牛的“真面目”——其實,它是一箇中空的容器。
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的西漢青銅犀尊 | BabelStone / Wikimedia Commons
當年,青銅犀尊剛剛出土之時,文物專家在犀牛中空的肚子裏發現了各式銅鏡、漆器,説明最後一任主人把它當做儲物盒來用。可實際上,這尊青銅犀牛真正的使命是裝酒。別看它體型笨重,只要你藉助槓桿原理輕輕抬起犀牛臀部,犀牛頭就會順勢低下,汩汩酒水從頭部的壺口流出。
動物造型的青銅盛酒器在先秦時期很普遍,但是以犀牛為原型的極為罕見。更稀奇的是,這尊犀牛身上披着金銀打造的雲彩。利用一種錯金銀工藝,古代匠人先是在青銅犀牛表面做出流雲形狀的凹槽,再把金絲銀線填充進去,磨平拋光。當這頭犀牛最終呈現在人們面前時,我們會或許會有種錯覺,好像它剛剛穿過彩色的祥雲,從神話世界中徐徐走來。
晚清時期挖掘出土的“小臣艅”犀尊,同樣也是蘇門犀 | Asian Art Museum of San Francisco / Wikimedia Commons
青銅犀尊的紋飾瀰漫着浪漫色彩,而它的主體造型走的卻是現實主義風格。我們看到犀牛的頭上長有兩隻角,前大後小,這是蘇門答臘犀的典型特徵。其頭身比例,皮膚的褶皺,腳趾的數量,也都和蘇門犀別無二致。這也意味着,青銅犀尊並不是古代工匠腦海中想象的產物,而是在現實觀察後製作的小尺寸模型。
可是,蘇門犀作為一種現存於東南亞熱帶雨林地區的生物,怎麼會與西漢時期的中原工匠相遇呢?這背後隱藏的,是蘇門犀背井離鄉的悲劇。
犀牛的退卻
蘇門犀的飲食離不開森林的給養,而它滾泥浴的習性又離不開濕潤的氣候,這讓我們誤以為只有東南亞的熱帶雨林才能滿足它們的生存需求。可考古學證據顯示,甘肅、陝西等地的新石器時代遺址中也埋葬着蘇門犀的遺骨。換言之,當時的中國西北地區存在廣袤的森林,雨水充沛,不僅是人類的家園,也是蘇門犀生活的樂土。
蘇門答臘犀幼崽 | International Rhino Foundation / Wikimedia Commons
可惜的是,人犀共處的局面沒能維持多久。進入歷史時期以後,隨着農業擴張以及氣候變化,西北地區的森林逐漸減少,蘇門犀的生存空間逐步南縮。即便如此,蘇門犀在中國北方地區並沒有完全消失。直到漢代,仍然有野生蘇門犀棲息於此。對於當時製作青銅犀尊的工匠而言,親眼看一看蘇門犀的真容估計不是什麼難事。
蘇門犀的數量不斷減少,人類的慾望不斷膨脹。軍隊需要犀牛皮做鎧甲,大夫利用犀牛角做藥材,帝王將相則想着把犀牛養在宮苑裏觀賞。與此同時,人們對森林的破壞蠶食着犀牛的棲息地。如此折騰到唐宋以後,不僅北方的蘇門犀已經絕跡,南方大部分地區也難以尋覓蘇門犀的蹤跡了。
蘇門犀母子 | International Rhino Foundation / Wikimedia Commons
當蘇門犀步步南遷,直至退出中國腹地以後,它在中國人心裏變成了模糊的記憶。西漢的工匠尚能惟妙惟肖地刻畫蘇門犀的姿態,明清的工匠反而搞不清楚犀牛的角長在哪兒。蘇門犀離開了中國人的視野,只有當年的雕塑、青銅器、詩歌、傳説保留了下來。
明代鑄造的開封鎮河鐵犀,犀角被錯誤地安在了頭頂,腳趾似牛,和真實的犀牛相去甚遠 | Greg kf / Wikimedia Commons
很多離去的事物還會回來,比如南遷過冬的候鳥,北上洄游的魚羣。可是,步步退卻的蘇門犀恐怕再也無法回到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