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房價,3萬了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1-06-14 07:33

作者 | 南風窗高級記者 何子維
縣城,在這個“拼”字崛起的時代,最常被解讀為9塊9包郵的下沉之地。
它一方面是商界急於攻略的城池,孕育着悄然生長的千萬上市之夢,一方面是節奏緩慢的世外桃源,銜接與安放着千千萬萬中國人的過去和未來。
如今,等到漂泊的“異鄉人”再次回到故土,曾經熟悉的土地上,混雜着慾望和方言的樓房,與就像無法治癒的癌細胞一樣擴散的過萬房價,一起拔地而起。

再細數,僅以中國房價行情網和安居客等平台數據統計來看,房價超過1萬的縣城,已經過百,有103個。它們之中,有的房價甚至輕鬆突破3萬,飛越眾多二線。
想要在這裏把生活理順,靠的不只是温情脈脈的鄉土世交,更多的是冷冰冰的真金白銀。
1
藏富沒藏住
“100多平的大户型,花了約400萬。”
今年過年回家,周奇聽説朋友在老家,浙江省台州市臨海縣,剛買了套新房。仔細算下來,每平方米的價格快到3萬。
長期在外工作的周奇沒有想到,老家的房價已經漲到了這麼高。他告訴南風窗記者,朋友買的是高層,如果是別墅區,房價差不多4萬。

台州市臨海縣
臨海某房產中介朱冰證實了周奇的説法。朱冰對南風窗記者表示,周奇説的別墅區樓盤,在臨海當地比較火熱,一開盤就基本賣光了,還有人一買就是好幾套。
如今,臨海房子均價已經到了1萬6、7。還能找到1萬以下的樓盤嗎?朱冰説:“少了。”
人人都説,浙江藏富於民。改革開放之初,全國第一張個體工商業營業執照,就是從浙江頒發。40年後,作為地方經濟發展水平的風向標之一,浙江就算想低調,沒料想縣城房價率先暴露了浙江的富裕程度——想藏,還是藏不住。
從區域分佈看,在103個房價突破萬元每平的縣城裏,隸屬浙江的縣市有46個,幾乎佔了一半。哪怕是排名二、三的江蘇、福建,也只有17個和14個縣城的房價過萬,與浙江相比,顯然不是一個量級的。

縣城房價排行榜(圖源:中國房價行情網)
實力,是支撐浙江縣城房價的一個最直接的因素。
要衡量一個地方民富程度,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一項重要指標。
數據顯示,2020年,浙江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超過5萬元,放眼全國,僅次於上海。即使最靠後的浙西南兩個地方,衢州與麗水,也分別以37935元和37744元,遠超全國居民人均水平。
換句話説,浙江是唯一一個所有地級市收入都高於全國平均水平的省份。
這並不新鮮。浙江本就是最早在全國實行省管縣的省份,無論是勞動力要素,還是土地等制度創新,都走在全國前列。
在這裏,經濟發展中所需的各種成本、費用較低,縣域經濟、鄉鎮經濟不僅發展較好,甚至都有自己的產業集羣。
以至於在江浙兩個省的經濟強縣中,有一種流行的説法:一整條街的小商鋪都在生產一種燈泡,而隔壁的一條街都在生產與這種燈泡配套的燈罩。
也就是説,在浙江,做五金、造皮革等小型製造業的小企業主,以及攢了十幾二十年積蓄的本地人,都在這裏扎堆,也都成為了房企圍獵的絕佳對象。

温州的五金店
起初,由於有自建房,比如五層十間房,他們幾代人都住在自建房裏。
現在,縣城升級了,消費也升級了。他們親眼看見了縣城的商品房建起來,尤其是那些所謂的高端樓盤,有較好的配套設施,還有優秀的物業服務,這不能不勾起他們改善住房的慾望。
令人詫異的是,朱冰在銷售過程中發現,縣城裏的人,尤其是小企業主買房,不喜歡貸款。“他們手上有幾百萬,就儘可能多的拿出來直接買房了。”
2
錢不值錢
房子,是個連續劇,不能單集單集的看。否則,如果一上來就看到,在平常很難被人提到的某個縣城裏買了套房,有人掏出四五百萬的現金,這樣的劇情着實會嚇人一跳的。
縣城的房子,不僅僅讓縣裏的小企業主、攢了半輩子錢的本地人在蠢蠢欲動,有的人明明已經上了車,也還在繼續“卷”。
浙江嘉興人陳先生,在滬做設計相關工作。去年底的一個設計項目,他賺了筆佣金。因“上海的房票用完了”,他決定回老家嘉興投資一套房。

浙江嘉興
選房期間,房產中介跟陳先生介紹某樓盤周邊的規劃,苦口婆心地拿崑山的花橋鎮、蘇州的工業園區做前景。
陳先生心存疑慮——崑山有經濟底子做支撐又東鄰上海嘉定區、蘇州工業園區發展起來用了近30年,即使嘉興靠近上海、有政策支持,但在陳先生眼裏,“立刻爆發”也只能是中介的話術。
但最終,陳先生還是買了。
“歐美在發錢,貨幣像洪水,手裏捏着的錢還是要必須花掉。”他對南風窗記者説。
怎麼花?買房。
買房做投資,不僅是滬漂老鄉聚會的熱門話題,還是縣城本地人的。
家住金華浦江縣的張丹丹回憶説,約五年前,老家的親戚朋友,去杭州買房的“不能説很多,但是確實是很普遍的”。
比如説,位於杭州市上城區西南部錢江新城那個位置的房子,“當時的房價約1萬,” 張丹丹對南風窗記者説,“現在的話,已經到5、6萬了。”
等到今天,車搖號、房搖號……杭州變為搖號之都後,張丹丹看到,浦江人把縣上幾個樓盤的售樓處塞得滿滿當當。

4月20日,浙江江山發佈調控新政
房地產調控政策一出,一二線城市限貸限購還限售。但現實的情況是,政策能管得住市場,卻管不住人性——那些要麼沒有房票、要麼買不起的人,都在避險,都在擔心錢不值錢,大家索性一股腦兒,奔向縣城。
這樣的情緒還在蔓延。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在海南的陵水黎族自治縣。
如果有機會能去到號稱“房價第一縣”的陵水縣,你會看到成片修建好的別墅與酒店,會聽到混凝土正在攪拌的聲音,會發現這裏已經長滿了全國最知名的開發商的項目。
憑藉緊挨三亞的絕佳地理位置,陵水縣的房價已經達到了3萬。而這還只是均價。翻閲陵水縣2021年商品房價格備案公示發現,綠城在陵水清水灣開發的某別墅區,備案價就逼近10萬一平米,為98795.46元/平米。

陵水縣房價已超3萬(圖源:中國房價行情網)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海南省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陵水縣常住人口只有37.25萬人。相比之下,擁有1200萬人口的武漢,其今年第一季度房價均價不到2萬,1000萬人的長沙第一季度房價均價則剛剛超過1萬。
因為海南省全域實施限購政策,且陵水已經連續多年未新增住宅供地,海南省住建廳房地產市場監管處處長王智曾對媒體談到,陵水的存量房產已成“絕版”,“房價也一直參考三亞,居於高位”。
有人開玩笑稱,三亞得道,陵水昇天。事實確實如此,自貿港之後,如今在人們眼裏,看到“海南”兩個字,就感覺開啓財富大門的密碼。
3
接盤俠來了沒
房產投資,還在中產裏繼續。眼看房價越擂越高,有人便跳出來説:你看吧,縣城的房子真的涼不了。
但如果問問像陳先生這樣的人,“投資老家的房子是自己住嗎”,答案卻往往是否定的。
陳先生説,只聽説嘉興往上海杭州跑的,沒聽説上海杭州跑來的,他希望他的孩子未來也留在上海,而不是回到老家。“等到下次價格合適”,他就賣掉老家的房子。

電視劇《安家》劇照
陳先生的話很殘酷,但卻是當下樓市的一個截面。説得直白一點,高房價的縣城房子,它們無非是在等待着那些剛需接盤俠。
然而,陳先生們就真的確定不是自己人互相倒騰?真的確定有外來的新增購買力?
有購房常識的人都知道,所謂人氣決定財氣,看人口流動以及當地產業的發展情況,便可以預測未來房價的走勢。
對於這些房價過萬的縣城來説,它們經濟發達,部分縣城遠遠超過二線城市,吸引人口的能力也比較強。人口一旦流入過快,房價上漲、房子接盤,是理想中的必然。
但過快,是多快?僅看浙江一地,七普數據表明,外來人口多,這裏的勞動力比重多於全國,但同時,省籍常住人口的少子化和老齡化也大大的高於全國平均。從某種角度而言,很難篤定地説,就一定有人來接盤。

電視劇《安家》片段
事實上,許多人已經做了各種統計,想要證明某些縣城的二手房有難以出手的風險。朱冰的話更直接:“到處是新樓盤,同樣價位的二手房在一手房裏也能找到。”
其實,即便是在縣城投資房產的中產,他們心裏也知道,如果下一代不能進入體制內,只能離開老家縣城;心裏也知道,現在的農村,基本沒有多少青壯年,縣城接盤俠只會越來越少。
他們只是擁有不允許暴跌的信念,他們只是相信自己永遠不是最後一個。
而除了103個房價奪目的縣城,那些沒能上榜的縣城,每年人口淨流出,新樓盤周邊也沒有崛起的產業,它們的房價很呈現出普遍上漲的趨勢。試問,它們又如何支持當地的房地產市場?
換個角度想,如今,樓市調控,一二線城市擠壓了地產開發商的空間。那些要業績、要利潤的開發商,怎麼辦?是不是就去樓市更為寬鬆的縣城?
即使不通過人口的變化預測房價,僅僅是回頭看看廈門的過去就可以了。那個曾經火得灼人的廈門,那個年輕時誰人不想去的廈門,現在只留在文青的記憶裏而已。

廈門鼓浪嶼建築羣(圖源:廈門文化和旅遊局)
以廈門為代表的城市,它們的故事與重慶市原市長黃奇帆的觀點大相徑庭——將房價放在一個合理的區間,這樣才能吸引到年輕人,保持城市長久發展的活力。
但房子這個東西,就是那麼神奇,機遇與風險混雜。它能給予多少安全感,就能遮蔽多少現實的真相。只有那些獨自一人來東部沿海小縣城打工的年輕人,他們沒選擇權。
如果買不起房子,就娶不上妻,他們只能靠隨機應變來掌握自己的命運。
採訪中,一位在浙江義烏打工的90後,他已經對均價約2.5萬的義烏房子不抱希望,“我們家沒存款,就一套(房),不能讓爸媽賣了房子給我買吧”。
“賣了,我爸媽住哪兒?”他反問。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周奇、朱冰、張丹丹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