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冠華外交生涯的高光時刻_風聞
拿了桔子跑哇-2021-06-16 19:15
梅興無 · 2021-06-16 · 來源: 黨史博採
(節選)
“喬的笑”“震碎聯合國議事大廳的玻璃”
1971年10月26日,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送美國總統特使基辛格回國。基辛格此行目的是為尼克松訪華作基本安排和磋商訪華後中美聯合公報。在由釣魚台駛往機場的轎車裏,二人輕鬆地聊天。談到這屆聯大恢復中國席位一事時,基辛格笑言:“我估計你們今年還進不了聯合國。明年差不多,待尼克松總統訪華後,你們就能進去了。”喬冠華仰面大笑:“我看不見得吧!”
喬冠華説準了。就在這一天,第26屆聯合國大會投票通過第2758號決議,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並立即把國民黨集團的代表從聯合國一切機構中驅逐出去。
接到聯合國秘書長吳丹邀請中國派代表團出席第26屆聯大的電報後,10月28日晚7時30分,周恩來、葉劍英在人民大會堂召集外交部有關負責人開會,打算派先遣人員去聯合國。
晚9點,毛澤東突然召見與會人員。聽了周恩來的彙報後,他説:“聯合國秘書長來電邀請,那我們就派代表團去。”説着,指了指喬冠華,“讓喬老爺當團長。”為啥叫他“喬老爺”呢?原來1950年代末上映的喜劇電影《喬老爺上轎》逗樂傾倒了許多觀眾,大家就把“喬老爺”美名送給了喬冠華,久而久之,上上下下都這麼叫了。
毛澤東對着喬冠華繼續侃侃而談:“1950年,我們還是‘花果山時代’,你跟伍修權去了趟聯合國。伍修權在安理會講話,題目叫做《控訴美國武裝侵略中國領土台灣》。控訴就是告狀,告‘玉皇大帝’的狀。那個時候,‘玉皇大帝’神氣十足,不把我們放在眼裏。現在不同了,‘玉皇大帝’也要光臨‘花果山’了。這次你們去,不是告狀,是伸張正義,長世界人民的志氣,滅超級大國的威風。給反對外來干涉、侵略、控制的國家吶喊聲援。”
毛澤東對喬面授機宜,指出在聯合國的第一篇發言要講出氣勢。第一要算賬,這麼多年不讓我們進聯合國,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都有一股子氣。對支持我們的國家,要登門拜訪,表示衷心感謝;對一些棄權國家,也要表示感謝;對一些有言難講的國家,要諒解他們的處境。第二要講聯合國成立以來世界形勢的變化,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已成為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美國必須從台灣撤走它的武裝力量,不論是誰,要把台灣從中國分割出去,都是痴心妄想。第三要講我們對國際問題的基本態度。
遵照毛澤東、周恩來的指示,喬冠華廢寢忘食地準備着聯合國之行的各種文件、資料,一連開了幾個晚上的夜車,揮筆寫就了聯大的第一篇發言稿。經周恩來審閲修改,最後呈毛澤東審定通過。
是年11月8日晚8時,在周恩來的陪同下,毛澤東會見了喬冠華等代表團主要成員,他非常興奮,講到1971年中國有兩大勝利,一是林彪問題解決了;二是中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得到恢復。他作了兩個決定:一是由周恩來帶領在京的全體政治局委員到機場歡送代表團成員,還要組織幾千名工農兵羣眾到機場送行;二是代表團所乘的去上海的民航班機改為專機。他還送了代表團兩句話,一句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古人講的;另一句叫做“不卑不亢”,是阿慶嫂(現代京劇《沙家浜》女主人公)講的。
從毛澤東住處出來,周恩來又在人民大會堂與代表團全體成員談話。喬冠華有個擔心説:“我們長期在聯合國之外,對聯合國情況一點不瞭解。我這次去聯大,心裏沒有底,怕任務完成得不好。”周恩來説:“臨事而懼是好的,臨事而懼就不會掉以輕心。不瞭解情況不要緊,學習嘛!向一切懂得聯合國的人學習,包括向我們的對手學習。”
11月9日,喬冠華率中國代表團乘專機前往紐約。根據毛澤東的指示,周恩來率全體中央政治局委員和4000多位首都羣眾、各國駐華使節到機場熱烈歡送。
11月11日中午,中國代表團抵達美國肯尼迪國際機場。聯合國總部禮賓司司長錫南·科爾萊握住喬冠華的手説:“我代表聯合國秘書長向喬團長一行表示歡迎和良好的祝願!中國代表團全體成員已安排在紐約中心的羅斯福旅館居住,如代表團還有什麼要求,我將大力協助。”喬冠華微笑着説:“十分感謝您為中國代表團所做的一切,也想通過您向聯合國秘書長致謝。希望您安排中國代表團在機場講話,以表達我們對紐約人民的良好祝願。”錫南·科爾萊表示已經做了安排。隨後,喬冠華髮表簡短演講,強調“中國代表團是本着友好合作的願望而來,是為尋求世界和平而來,是願和美國人民發展友好關係而來。”
在參加聯合國大會前,聯合國有關人員專門來徵求意見,中國代表團座位前面的標牌是寫CHINA (中國),還是寫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是寫PRC(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縮寫)。喬冠華明確回答:“就用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全體中國人民,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用中國很好。”他的主張得到國內的批准。以後各種國際會議,中國代表團前面的標牌寫的都是CHINA。
11月15日美東時間上午10時30分,被大會主席馬利克稱之為歷史性的時刻到來了,喬冠華在錫南·科爾萊的引導下,走到寫着“中國”標牌的座位前。大會主席致歡迎辭後,57個國家的代表相繼登台致辭。最後致辭的是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老布什,他説,美國是反對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席位的,但是美國失敗了。任何人都不能迴避這樣一個事實,聯合國投票的結果,實際上確實代表了大多數聯合國成員的願望。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聯合國的歷史時刻來到了。
最後登上講台的是第一次正式上聯大講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喬冠華。他身材修長,身着藏青色中山服,健步走上講台,講話的語調中肯而略帶嚴厲,顯示其發言的分量。當他結束45分鐘的講演時,熱烈的掌聲長時間迴盪在聯合國大廳。他的精彩演講贏得了國際外交人士甚至敵對國家的外交人員的稱讚。他把新中國的形象展現在了聯合國的講台上,並通過聯合國的講台傳遍了全世界。
恢復中國合法席位的23個提案國及許多國家的代表紛紛前來和喬冠華握手錶示祝賀。各國記者也把喬冠華團團圍住,有記者問:“喬,你能不能講講你現在的心情?”滿面春風的喬冠華仰頭大笑,那自豪的、淋漓盡致的笑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片刻後他説了這樣一句話:“我不是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了嗎?”他仰頭大笑的一瞬,被攝影記者抓拍下來。這張照片獲得了普利策新聞攝影大獎。《紐約時報》在發表這幅照片時,配了個醒目標題《喬的笑》。有的西方記者形容喬冠華的這一笑,“震碎聯合國議事大廳的玻璃”。
從這次聯大始,喬冠華連續6年以團長的身份率中國代表團參加聯合國大會。
“不好對付的副外長”
釣魚台國賓館是中國進行外事活動的重要場所。1972年2月,這裏正在接待美國總統尼克松。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沒有機會參加總統的各種參觀活動,他要留在釣魚台,與中國副外長喬冠華就中美聯合公報的內容進行最後的談判。
尼克松訪華一個重要的具體成果就是發表中美聯合公報。公報的大框架在1971年10月基辛格訪華時已大體商定,但涉及台灣問題雙方仍存在三個分歧:一是中方表示北京政府是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台灣是中國的一個省,台灣問題是中國的內政;美國則只同意這樣表述:美國政府認識到,在台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箇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個省,美國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二是中國要美國聲明,和平解決台灣問題是美國的“希望”;美國卻堅持這是美國的“關心”,且堅持要用“重申”的字眼,表示這是一項具有連續性的義務。三是中方要求美國無條件承諾從台灣撤走全部美軍;美方只肯把撤軍説成是一個目標,並堅持要把撤軍和解決台灣問題與整個亞洲緊張局勢聯繫起來。
為了迎戰基辛格,喬冠華做足了功課,一連幾天夜裏,下工夫研究國際法,研究基辛格,研究會談策略,打有準備之仗。從2月22日開始,喬冠華、基辛格對中美聯合公報進行逐段修改,逐字斟酌,重點是涉台三個分歧點。喬冠華首先闡述中方立場,並對美方關於台灣問題的措辭進行評論:第一,既然美方承認所有台灣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箇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那麼台灣問題用什麼方法解決就是中國的內政,外人不得干涉。中方的措辭是“希望”爭取和平談判解決,美方的措辭是“關心”和平解決,這兩個詞的含義顯然不同。第二,台灣本來是中國的領土,美國卻把它作為軍事基地使用,美軍當然應該全部撤走,而美方的措辭是“隨着該地區緊張局勢的緩和”,逐步減少美國的軍事力量和設施,這符合中美雙方的聲明嗎?第三,既然美方承認台灣問題是中國人民內部的問題,當然美軍應該全部撤走,所以中方的措辭是“逐步減少直至全部撤出”,而美方只講“逐步削減”,而不講完全撤出這個目標,中方不能同意。
喬冠華進而提出了中方的措辭:“美國希望和平解決台灣問題,將逐步減少並最終從台灣撤出全部美國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基辛格不同意,説:“我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們的立場,我們把撤軍説成是一個目標。即使這樣,我們仍然堅持把撤軍跟和平解決台灣問題與緩和整個亞洲形勢聯繫起來。”
喬冠華針鋒相對:“但是,這個前提必須是美國無條件撤軍。”基辛格毫不退讓:“這樣做會破壞整個關係,美國公眾輿論是絕不會答應的。”其所謂“公眾輿論”不過是遁詞而已,實質上美國是想在改善與中國關係的同時,繼續支持台灣當局。
雙方唇槍舌劍,相持不下,有時爭得面紅耳赤。為了調節氣氛,喬冠華呷了一口咖啡,説起了“題外話”:“博士,你出生於德國,我在德國獲得的學位。從這點上講,我們應該有共同的地方。可是,在哲學上,我喜歡黑格爾,你喜歡康德,這也許是我們不能取得一致的原因吧。”基辛格聽後哈哈大笑,緊張氣氛為之一掃。後每逢此類狀況,喬、基就通過一兩句玩笑話來沖淡緊張氣氛,不致使雙方關係過於緊張。
喬冠華每次在送走基辛格後,就又埋頭“儲備子彈”,準備與基辛格再次博弈、交鋒。
2月25日,喬、基以漫談方式交換意見,但仍各執己見。雙方的談判好像沒有最後時限,好像明天不須飛去杭州,好像後天也無須在上海簽署公報。其實,這都是在用拖的辦法向對方施加壓力。
當日下午,喬冠華向周恩來彙報,基辛格向尼克松彙報。然後雙方再次碰頭,彼此都作了讓步。喬冠華提出,只要提到全部撤出駐台的美軍,中國就不再反對美方表示“關心”和平解決台灣問題。基辛格提出,美方同意把全部撤軍這個最終目標和美國願意在此期間逐步撤出軍隊這兩個問題分開,而不把它放在一個句子裏進行表述。
喬冠華抓住對方立場的鬆動,設法讓對方把這一立場的表述向中方靠攏,他機敏地説:“我看可不可以作這樣的改動,最好提和平解決的‘前景’,而不用‘前提’,這樣寫含義似乎更積極些,更顯示出雙方意願,而用‘前提’聽上去好像是華盛頓單方面強加的東西。”“前景”只是一種願望,“前提”則是一種條件,一字之差體現了喬冠華對原則性與靈活性的巧妙運用。
基辛格當然明白喬冠華的用意,思索了一下表示:“這裏含有中國在某種程度上承擔義務的意思,而且台灣的命運不會取決於如此微妙的意思上的差別。我們同意喬先生的意思。”基辛格私下對他的隨員説:“喬,這個副外長,不好對付。”
喬、基在當晚10時半再次會晤,只花了15分鐘就解決了台灣問題的措辭問題。午夜,毛澤東批准了關於台灣問題的這一段表述。尼克松也批准了。
然而,事情又節外生枝。2月26日下午,在去杭州的飛機上,美國國務卿羅傑斯及美國務院專家們看完公報文本後,向尼克松列舉了公報需修改15處內容,如對“在台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箇中國”提出了異議,指此話太絕對,或許還有一些中國人不這樣認為呢?建議將“所有中國人”改為“中國人”。尼克松即把基辛格找來,讓他再找喬談一談。
晚上10時許,基辛格向喬冠華通報了情況。喬冠華立即向周恩來請示,周恩來説:“公報的意義不僅僅在它的文字,而在它背後無可估量的含意。你想,公報把兩個曾經極端敵對的國家帶到一起來了。兩國之間有些問題推遲一個時期解決也無妨。公報將使我們國家,使世界產生多大的變化,是你和我在今天都無法估量的。”喬冠華恍然大悟:“總理,我明白了。”周恩來又拿起了紅色電話向毛澤東彙報。毛澤東思考片刻,口氣十分堅決地回答説:“你可以告訴尼克松,除了台灣部分我們不能同意修改之外,其它部分可以商量。任何要修改台灣部分的企圖都會影響明天發表公報的可能性。”
喬冠華在杭州劉莊賓館同基辛格再次磋商,除台灣部分外,公報稿中吸收了美專家的部分意見。2月27日凌晨4 時,公報文本終於談妥。2月28日,《中美聯合公報》在上海正式簽署發表。這標誌着中美兩國經過20多年的對抗,開始向關係正常化方向發展,為兩國建交奠定了基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