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那個讓董卿跪地採訪的老人走了_風聞
最华人-最华人官方账号-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最华人2021-06-17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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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華妹

“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就是個搞了八十年翻譯的人。讓中國文化走向全世界,是我畢生心願。”許淵衝先生千古!
今天(6月17日)上午,我國翻譯界泰斗許淵衝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100歲。
2017年,作為《朗讀者》第一期的壓軸人物,許淵衝先生的風采第一次為大眾所熟知。

後來的《開學第一課》中,董卿再次採訪了許老。
為了照顧到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也為了表達對老爺子的尊重,她選擇跪下采訪。

這一跪令很多人感動,也讓更多的人開始走進許老先生的世界。

許淵衝用百年人生,翻譯了《詩經》《楚辭》《唐詩》《宋詞》《牡丹亭》《莎士比亞全集》等近百本著作,是他讓朱麗葉走進了牡丹亭,讓李白杜甫走向了全世界。
他認為詩詞重韻重美,可以意似而神不似,這樣的創舉,讓他在翻譯中國古詩詞的時候,帶上了特有的中國味,那種長袖而歌的漢韻。

比如他將毛澤東的詩句“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英譯為“Chinese people prefer to face the powder rather than powder the face”。
Powder既有“火藥”,也有“擦脂抹粉”的意思,而face既有動詞“面對”,也有名詞“臉”之意,這樣翻譯,堪稱絕妙。
此外,許淵衝在翻譯時注重意譯,將美感發揮到了極致。他將李白的《靜夜思》“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譯作了:
Abed, I see a silver light;
I wonder if it’s frost aground.
Looking up, I find the moon bright;
Bowing, 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這種“鄉愁如水”的比喻一下子跨越了東西方的文化界限,形象生動令人一見而忘俗。

意譯的時候,既能讓古詩詞的本意不變,而且更能讓情感得到共鳴,這在翻譯史上是有里程碑式意義的。
古代詩詞裏的疊詞譯起來是特別難,而意譯就彌補了這樣的缺憾。
比如李清照的著名詞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在許淵衝的筆下,變成了:
I look for what I 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
I feel so sad,so drear,
So lonely,without cheer.
譯文比原文多了一個主語“我”,讓一個愁苦憂鬱的女性躍然紙上。
重視美的許淵衝,將中國詩詞譯出了韻和境,從而使它們走向了世界。
1999年,許淵衝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的評委、女詩人古奈爾·瓦爾奎斯特(Gunnel Vallquist)給他寫了一封信,稱他的翻譯是“偉大的中國傳統文學的樣本”。
許老則回覆説:“諾獎一年一個,唐詩宋詞流傳千年”。
同時,許淵衝也將外國的精華帶回了中國,讓我們認識了一座又一座巨大的文學寶藏。

● 許淵衝獲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
莎士比亞的戲劇《風暴》中有這樣一句話:“Long continuance, and increase, hourly joys be still upon you. ”
許淵衝翻譯為:“越向前走,越有光明的前途,每個小時都要快快活活。”被奉為翻譯史上的經典。

1921年,許淵衝出生於江西南昌,他的母親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女子,擅長繪畫,給予了他愛好文學和追求美的天性。
而他的表叔熊式一是一名翻譯家,將中國傳統劇目《王寶釧》譯成了英文,並在英國的大劇院上演引發轟動。
受到表叔的影響,年幼的許淵衝愛上了英語,並在日後走上了英漢互譯的道路。

● 1938年,高中畢業的許淵衝
1938年,許淵衝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外文系,當時的西南聯大名師如雲,人才濟濟。
楊振寧、王希季、朱光亞、王傳綸等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是許淵衝的同學。

● 許淵衝(左二,翻譯終身成就獎)和老同學聚會(左一為朱光亞,兩彈一星功勳科學家;左三為楊振寧,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左四為王傳綸,金融終身成就獎;左5為王希季,兩彈一星功勳科學家)
1939年,讀大一的許淵沖喜歡上了一個女同學。為了討女孩子的歡心,他把林徽因的詩《別丟掉》譯成英文寄給了她,後來發表在《文學翻譯報》上,這也是他最早的譯作。
但是陰差陽錯,那位女同學並沒有收到那封情書。直到50年後,女同學早已去了中國台灣,結婚生子,才在報紙上看到這首詩。

儘管懵懂的初戀被扼殺在萌芽之中,但卻正式開啓了許淵衝的翻譯生涯,那一年,他18歲。
兩年後,陳納德上校率領美國志願空軍第一大隊,來到昆明援助中國抗日。
許淵沖和許多男同學一起報名服役,為美國空軍擔任翻譯。
在歡迎陳納德將軍的招待會上,翻譯不知道該如何翻譯“三民主義”一詞,一時間陷入了冷場。
這時,坐在人羣裏的許淵衝站起來翻譯道:“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
這是林肯説過的一句話,經過許淵衝的翻譯,陳納德將軍聽懂了。

● 1942年,許淵衝在美國援華志願隊做翻譯時所攝
1948年,許淵衝到巴黎大學留學,開始鑽研法語,除此之外,他還通曉意大利語。
在留學生組團遊羅馬的時候,由於只有他懂得意大利語,還代表留學生講話,受到教皇的接見。
由此可見,他在語言方面的天賦。

● 1950年,許淵衝(左一)在羅馬

因為有才氣,自然也有傲氣。許淵衝性格豪放,心直口快。
也正因如此,讓他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備受磨難。由於在陳納德麾下當過翻譯,差點被打成國民黨特務。
這個在運動中屢次遭殃的才子,直到38歲才遇到了他的愛人照君女士。兩人一見鍾情,從此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共度了半個世紀的歲月。

● 許淵衝先生與照君女士

● 許淵衝與照君在北大未名湖畔
雖然歷經磨難,可是許淵衝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翻譯理想,他更是將讓全世界能通過中國詩詞來了解中國的願望深藏於心,在歲月的波流裏他早已繪製了一張藍圖,只等東風的到來。
1983年,他回到北京,任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兼英語系教授,從此筆耕不輟。
錢鍾書先生在看到他的《李白詩選》(1987)的英譯本後曾説:“如果李白能活到今天,一定會和你成為莫逆之交!”
1994年,英國企鵝出版社出版了許淵衝的《中國不朽詩三百首》,在英美加澳等國同時發行,這是該社第一次出版中國人的譯作,因為“此書的譯文是絕妙的”。

● 許淵衝翻譯的《莎士比亞全集》
2014年,許淵衝獲得了生命中的最高獎項,素有翻譯界諾貝爾獎之稱的“北極光”獎,是首位獲得此殊榮的亞洲人。
至此,許淵衝先生在中國翻譯界的地位,無人能敵。

許淵衝的人生格言是“自信使人進步,自卑使人落後”。
話題一旦涉及翻譯,伴隨着他鏗鏘高亢的大嗓門的,就是毫不遮掩的驕傲:“如今做翻譯的人很多,把外文翻譯成中文很容易,可把中文詩詞翻譯成外文要難上十倍!像我這樣把中國詩詞同時翻譯成英文、法文的,還有誰能做到呢?”
在他的名片上,赫然印着“書銷中外百餘本,漢譯英法唯一人”,當董卿面帶微笑地問:“您是見到誰都遞上這樣的一張名片嗎?”

● 許淵衝的名片
許老自信地答:“我的名字已經比名片響一點了,不送人家也知道。”
董卿又問:“您印上這樣的字樣,會不會有人覺得‘唉呀,許先生怎麼能這麼説’?”
他當即表示:“我在1958年時就已經出版了一本中譯英,一本中譯法,一本英譯中,一本英譯法,那是60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全世界沒有第二個人。”
字字鏗鏘,充滿了一代英傑的自信與從容,這樣的智者,會有人不愛嗎?
他曾豪氣地説:“如果我活到了一百歲,我就一定能夠譯完《莎士比亞全集》”。


但是翻完14本後,他不翻了,因為“(莎士比亞的)每一本書不會都喜歡的,的確有些也不好。”
此後,他開始寫自傳《百年夢》。
雖然已經到了耄耋之年,他還是堅持每天工作到凌晨4點鐘,然後早上8點起牀,繼續工作。因為“延長生命最好的辦法,是從夜裏偷取一個小時”。
他説,只要有口氣,就要堅持下去。
可是他太年邁了,書上的字已經看不清,他就用放大鏡,一字一字地看;

● 老伴去世後,許老一個人住在北大暢春園的家,一套70平米的簡陋居室
生病住院的時候,躺在醫院的病牀上,他也始終不肯放下手中的書,還不停地問醫生: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在這裏我沒法工作……

金庸小説裏有個老頑童,因為武功奇高,沒有對手,寂寞了便會左右手互搏,而許淵衝大概也是這樣的藝高人膽大的俠之風範。
他90歲高齡時仍然在翻譯,只因為“出版社説我譯得好”;
92歲還獨自到游泳館去游泳,後來,管理人員怕他出危險堅決不讓他再去了;
在被醫生宣佈得了癌症可能只能活7年的時候,他還是笑笑不語,繼續“活一天就寫一天”。

如今,許老的《百年夢》再也無法完成了,但世界會記得他的譯作,翻譯史會記得他的貢獻。
正如許老説過的話:**“**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 而是你記住了多少日子。要讓你過的每一天,都值得記憶。”
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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