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特快：泰國橡膠，怎樣佔據中國進口半壁江山？_風聞

這張照片拍攝於泰國南部的山區，小碗中長得像牛奶一樣的白色液體，就是用來做輪胎的橡膠。

泰國南部山區的橡膠

橡膠是一種有彈性的聚合物，既可以人造，也可以在植物中取得。作為一種重要的工業原料，從輪胎、坦克履帶到絕緣電線和冰箱密封圈，再到疫情早期極度緊俏的醫用手套，都與橡膠密切相關。

日本在二戰期間揮師東南亞，一個重要的原因也是為了獲取當地的橡膠。而東南亞，的確佔了全球天然橡膠生產的大頭，泰國、印尼、馬來西亞三國產量就佔了世界的70%。其中，泰國更是全球最大的天然橡膠生產國，全世界1/3的天然橡膠，都是泰國出口的。

泰國出口了全球31%的橡膠

然而，放到整個東南亞來看，相比於馬來西亞和印尼，泰國橡膠產業的發展起步其實很晚，大半個世紀前，泰國橡膠不僅跟第一沒關係，而且產量也很有限。馬來西亞才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橡膠生產國，直到1990年代才被泰國反超。

那麼，後發先至的泰國橡膠產業憑什麼可以逆勢崛起？這又與中國的相關產業有哪些關係？

一

首先聲明一下啊，本文裏我提到的橡膠，都是指天然橡膠。

為了搞清泰國天然橡膠行業發展的來龍去脈，我找了一篇暨南大學東南亞研究所的論文，發現泰國橡膠的發展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20世紀60年代前的野蠻生長，1960~1990年代的狂飆突進，以及1990年代後的瓜熟蒂落。

暨南大學泰國橡膠產業論文

橡膠樹這個東西，最早是1876年由英國人從巴西引入馬來西亞，從而進入了東南亞。而在1899年，泰國華裔許心美又把橡膠樹苗從馬來西亞引入泰國，拉開了泰國橡膠行業的序幕。

但有一説一，這個“序幕”拉得時間有點長，因為直到1920年代，等泰國南部有了鐵路且國際市場上的橡膠價格開始上漲後，泰國南部的膠農才逐漸開始大規模種植橡膠樹。

但是由於這段時期泰國生產的橡膠質量很差，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一是當時泰國政府的心思都在種水稻上，對橡膠完全不上心。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不同於馬來西亞橡膠在英美資本控制下的大型種植園模式，泰國橡膠走的是小農路線，完全依賴以家庭為生產單位的小膠園，資金和技術都非常落後，這些橡膠樹的品種也不好。

還有一點就是泰國本土的橡膠製品工業很不發達，只有二戰期間發展起來的一些生產膠鞋、涼鞋的小工廠，下游沒需求，上游自然沒動力。

情況到60年代開始發生改變，泰國橡膠的發展也由此進入第二階段。

二

1958年，陸軍司令沙立發動軍事政變，此後泰國轉向進口替代戰略，希望通過大力發展橡膠出口創匯，來資助國家推動工業化。

具體怎麼做的呢？

像橡膠這樣的泛農業領域，可以説好的種子就是成功的一半，之前泰國膠農種出來的橡膠之所以質量和產量都不行，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種子不行。

1966年，泰國全國橡膠樹中的 20%已經老化到不能用，另外31%的樹齡也超過了30年。所以第一步就是設立了一個“天然橡膠翻種援助基金辦公室”，專門資助膠農翻種新樹，還在合艾建了一個泰國天然橡膠研究中心研發良種，並且向馬來西亞引進先進技術。

但即便如此，70年代的泰國出口橡膠質量還是不行，這一方面是因為泰國政府缺錢，沒法大規模翻種新樹，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問題不僅僅在生產端，也在流通端。

傳統上，泰國橡膠行業裏有很多遊商，所謂遊商就是二道販子。他們日常就遊走在鄉村之間，從膠農手上買橡膠，再賣給三道販子，層層賣，等賣到加工廠或者出口商那邊時已經不知道加了多少價。這不僅壓縮了膠農的利潤，也讓橡膠貨源的質量參差不齊。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泰國政府鼓勵中小膠園主建立 “集體市場組織（Group Marketing Organizations）”，就是讓各個小膠農把橡膠集中起來，大批量直接賣給指定的中間商，避免一波波二道販子收割。為了以防萬一，還通過地方廣播教膠農如何給橡膠定價，以免上當受騙。

這些措施多少取得了一些效果，但真正讓泰國橡膠一飛沖天的，還是70年代的石油危機。

三

石油危機期間，以石油為原料的人工橡膠價格也跟着一起漲，作為替代品的天然橡膠的需求量因此大幅增加。泰國政府逮到機會，先是問世界銀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等國際組織瘋狂借錢，用這些錢加快橡膠樹的翻種；反手又推動發展具有比較高附加值的天然橡膠加工業和製造業。

什麼意思？以前泰國汽車行業在做輪胎時，因為泰國橡膠加工業水平不夠，所以需要的橡膠產品還得從馬來西亞進口，非常諷刺。但是當泰國自己的橡膠加工業起來後，配合上遊橡膠的充分供給，就可以在對外出口中獲得更高的附加值。

70年代後，泰國橡膠生產佔世界比重迅速增長

到1991年，泰國成為了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橡膠生產和出口國。而橡膠工業的發展帶來的出口產值，也遠遠超過了天然橡膠出口本身。

我覺得從泰國橡膠產業發展的例子可以看出一點，就是對於一個後發國家而言，要在一窮二白裏做出點成績，產業政策幾乎是必不可少的。

就以之前我提到的“天然橡膠翻種援助基金辦公室”為例，這個部門的存在非常關鍵。因為從橡膠樹的種植，到成熟地產出橡膠，需要整整7年的時間。這7年小農完全依靠政府的無息貸款存活，沒有這份補貼小農根本不可能完成翻種。

當然，泰國橡膠產業也存在自己的缺陷。比如即便有政府兜底，小農仍然很脆弱，價格波動、橡膠樹病害和氣候變化都有可能引發供應風險。此外還有一些環保問題，等等。

尾聲

豐源輪胎在2019年發表的一份中國橡膠產業報告稱，2019年，中國進口天然橡膠接近250萬噸，天然橡膠消費佔到了全球消費量的40%，基本上等於美國、歐洲、日本、印度、泰國的總和。

在需求的推動下，中國的橡膠種植業迅速增長，近年來種植面積已達到世界第3位，但2020年中國的橡膠產量僅67萬噸，這意味着中國仍需要從東南亞國家進口大量橡膠。

2019年，中國購買了泰國出口橡膠中的38.1%，中國資本也積極參與了對宋卡橡膠城和羅勇橡膠城的投資。與此同時，在泰國投資促進委員會（BOI）的推動下，中國企業也加大了對泰國的投入。

2014年玲瓏輪胎在泰國相繼投入14.86億元和1.2億美元，開建其第三期工程。2015年後，中策橡膠、森麒麟、雙錢、普林成山、江蘇通用等輪胎企業也相繼在泰國投資自己的海外生產線。

國內輪胎企業佈局東南亞

在之前關於鎳礦的論題中我曾提出一個觀點，中國經過40多年的發展，目前正在逐漸從生產國部分地向消費國轉型，從勞動密集型向資本乃至技術密集型國家轉型，這會對我們的企業與個人等方方面面帶來深遠的影響。

比如，對生產國而言，出口是第一位的，但對在食物鏈層級上更高的消費國而言，進口也同樣重要。而涉及到原材料問題，也意味着我們國家不能再完全像以前那樣坐在家裏進口，還要勇敢地走出家門，勇敢地出海到原材料的原產地去。

這是無數中國企業終將面對的一步，也是中國真正成為世界性大國的最關鍵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