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題材不能請“流量”嗎？|專訪《理想照耀中國》總導演傅東育_風聞

怡晴 |作者    周矗 |編輯

在村裏的節日晚會上，趙麗穎飾演的雷金玉決定放棄城市生活，回到家鄉，自己墊錢帶村民種植甘蔗；在微弱的燈光下，王俊凱飾演的林鳴下定決心參加高考，後來他成為了修建港珠澳大橋的總工程師；在一片極度缺水的山地上，鄧倫飾演的吳祖太決定修不成水渠，便不下山。

在頒獎禮上都難得集體見到的年輕藝人們，竟在一部系列短劇《理想照耀中國》中聚在一起，演繹着另一羣“明星”的故事。

羣星集結，既是《理想照耀中國》的亮點，也為它惹來不小的非議：“主旋律題材為什麼要用明星演員？”“年輕演員的演技能撐得起歷史人物嗎？”。

總導演傅東育並沒有迴避這個問題。在他看來，用所謂有“流量”的年輕演員並非是一種“偷懶”的行為。

**“因為他們的到來，更多人能看到《理想照耀中國》，這沒有什麼好躲閃的。同樣的，通過這部劇，年輕演員們也會有成長，這也是他們所要的。你的流量現在有價值了。”**傅東育説。

《理想照耀中國》是一次命題作文，也是傅東育第一次擔任總導演，他的壓力並不小。

2020年11月，傅東育接受任務；2月前就要開拍，而5月份就要做好播出的準備。任務重，時間緊，攝製組不得不從一開始預計的7組擴大到15組。

16個導演，40個故事，數不清的演員，每個故事用不到30分鐘的時間講完，還要求新意，《理想照耀中國》的故事該怎麼講？

外界覺得劇集模式很新鮮，但傅東育拍得很苦惱。

 

用年輕演員有錯嗎？

選演員，就要合適的，這是傅東育的第一標準。

他向娛刺兒（yuci-er）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理想照耀中國》中，王一博所飾演的蔣先雲一角，在定角之前有很多人來爭取機會，傅東育最終還是看中了王一博，“第一是年齡合適，第二是清澈度和單純感，他有一種虔誠的信仰。”

《理想照耀中國》的選角很有意思。由於人員太多，傅東育在堅持自己標準的同時，遇到有想法和主見的演員，又不得不放棄。

一束光照在1948年的渣滓洞中，一個孱弱的小孩子伸手接光，弱小的身軀靠在另一個男人單薄的背影上。被困渣滓洞的，還有很多平民，他們不願屈服，最終都成為掃射槍下的亡魂。

這是《理想照耀中國》中《叛逆者》的片段，陳曉衣着破爛，臉上抹灰，扮演烈士何敬平，戲份精練。

一開始，傅東育想要把別的角色給陳曉。可陳曉心儀《叛逆者》，不願意再做其它考慮。

傅東育尊重陳曉在角色上的“執拗”。在最終不到半個小時的呈現裏，傅東育覺得“效果果然很好”。

而秦俊傑和蔣夢婕共同成就了選題《第五十五封信》。

戰火紛飛的年代裏，陳毅安（秦俊傑飾演）將生命奉獻給國家，而妻子李志強（蔣夢婕飾演）在家中苦苦等待，等來的卻是一封空白的家書，“小家”與“國家”的兩難全淋漓展現。

李志強最終沒能等來陳毅安，而那張唯一的合照沾滿了丈夫的鮮血。審片子的時候，傅東育的眼淚直接流下來，凌晨兩點，他沒有忍住激動的心情，給秦俊傑和蔣夢婕發微信：“恭喜你們。”

所謂的“合適”，在《理想照耀中國》裏，就是互相商量的過程。

選題《你的眼神》的故事很簡單，主要講述了科學家龍勇誠保護滇金絲猴的故事。播出時，祖峯扮演的龍勇誠好評度卻很高，“其實我一開始想過，讓祖峯去演《歌唱祖國》裏的著名作曲家王莘。”

祖峯覺得自己和這個角色不契合，卻偏偏相中了每天去“找”猴子的“龍勇誠”。傅東育也不再勸，後來再一看祖峯的造型，劉海兒貼着頭皮，臉上若隱若現的高原紅，還自帶一份文人氣質，這個角色就非他莫屬。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傅東育邀請王勁松出演《守護》中的老父親張爵謙，王勁松反而看中了《雪國的篝火》的老錢一角，“我也不強迫，演員拒絕的時候，一定是他自己覺得支撐不起這個角色。而他們想演繹的角色，因為是他自己想要表達的，就會很投入，王勁松也為這個角色減了十幾斤。”

**《理想照耀中國》共40個故事，40組原型人物，此外還有數不清的配角。**在尊重演員的前提下，選擇合適的角色，對傅東育和主創團隊而言是一大挑戰，也是一大樂趣。

王勁松不演《守護》後，傅東育要重新挑選演員。

和林永健的碰面非常巧。兩個人坐同一航班的飛機，林永健坐在傅東育前面，一回頭，兩個人的眼神便撞了，“那張臉我一看，就是他了。”傅東育回憶起那次巧遇，津津有味地説道。

林永健看了劇本。張爵謙這個農村老父親，從一開始聽説兒子加入共產黨時的驚訝，看到共產黨員被當街殺害時的詫異，到最後為兒子守護中共二大的黨章，角色的層次變化很有感染力，林永健激動地反問：“這不就是我嗎？”

兩個人一拍即合。

“我們也會考慮到受眾，希望演員是大家喜聞樂見的，這個不用諱言。但如果説他非常有受眾，不合適這個角色，我肯定也不會選。吳磊、俊凱、藝興、一博、鄧倫的表演，你們去看，都不輸的。”傅東育總結道。

在傅東育看來，流量與演員並非互相對立，“導演是幹嘛的，就是要將所有的水準拉到一個水平線上。如果演員沒有達到你的心理標準，怎麼讓他去征服觀眾？這就説明你選錯了。”

   

 “太難拍了”

要想統籌好一支隊伍，就要先立好規矩。

為《理想照耀中國》組建導演團隊時，傅東育面試了八九十個導演，最終依據“是否接受過系統的專業訓練”“看導演如何理解現實主義題材”“看導演過往的作品審美觀”三條原則，篩選出了16位專業導演。

和演員們一樣，專業的導演們也都各有想法。

項目啓動的時候，湖南廣播電視台就發帖“徵文”。在海量的回覆中，劇組挑中了46個原型故事，結合拍攝難度，最終決定只拍攝40個故事，其中做了大量的取捨。

祖峯執意出演的《你的眼神》，原本是讓傅東育為難的選題。

故事的核心很簡單，就是講保護滇金絲猴的事情，“滇金絲猴沒辦法拍，鏡頭抓不到，而且它的生長海拔太高了，2月份帶着全劇組在高海拔拍戲，困難大。再者，龍勇誠在當地堅守了20年，這個故事從哪裏破題？”

無論是拍攝難度，還是劇本敍事，《你的眼神》都不算是傅東育的最佳選擇。

但導演鄭世龍還是想拍，並拿出瞭解決問題的方案。其一，滇金絲猴的部分可以用紀錄片鏡頭補足；其二，從盜獵者的角度切入，做成類型片。龍勇誠不惜性命與盜獵者之間進行博弈，有高潮，有起伏，有故事性。

故事的開始，龍勇誠的助手問他：“為什麼拍了這麼多滇金絲猴的照片，卻拍不到一個正面？”龍勇誠回答：“因為被獵殺的太多了。”

故事的最後，龍勇誠將盜獵者的槍扔下懸崖後，一回頭便看到了不遠處的滇金絲猴羣，它們抱在一起，與人類無異。

選題《生命有詩》也是難破題的故事之一。“太難拍了”，傅東育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仍很苦惱。

《生命有詩》的原型是外賣小哥雷海為。他的日常生活就是送外賣，唯一的愛好就是背詩，某天心血來潮，雷海為參加了《中國詩詞大會》，並獲得冠軍。

“這是真事兒。雷海為平常生活當中不多言不多語，是一個很內秀，但不張揚也不善表達的農民的孩子。這個故事怎麼拍，25分鐘要從何講起，如何表達？要是拍他的比賽現場，直接拍紀錄片不是更好？”傅東育找不到新穎有趣的拍攝角度，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拍攝。

導演韓可一一句天馬行空的話，讓傅東育心動了，“他説，你覺着如果這個角色開着電動車，送着外賣，身後還坐着李白，穿梭在杭州的大街小巷，一邊念着詩，一邊直面生活艱難，但依舊樂呵呵的跟身後的李白對詩，怎麼樣？”

《生命有詩》不僅幸運的被“撿”了回來，還“冒險”找來原型出演，“我們用魔幻現實主義的風格拍出來，我都害怕。但這就是導演，他想要創作，你不支持他，支持什麼？”

建黨一百週年之際，獻禮劇扎堆出現，但也難免同題對撞。

傅東育在拍攝過程中求新，這也是和團隊溝通過程中的一個共識。

《理想照耀中國》以《真理的味道》開篇，講述了共產黨宣言被翻譯成中文的過程。傅東育和編劇商量，寫陳望道成功翻譯共產黨宣言的劇很多了，與其重複，不如來給觀眾講一講，什麼是《共產黨宣言》，“你們知道什麼是《共產黨宣言》嗎，如果都不知道，來，用25分鐘的時間告訴觀眾。”

“至少很新鮮，至少沒有過。”傅東育對《理想照耀中國》最終的呈現還算滿意，“有浪漫的詩意表達，有現實主義的以及類型化的表達。我起初對大家的期待就是，不管用怎樣的藝術創作手法完成你的篇章，最後都要給我温暖和美好的結果，這是不可改變的。”

 

 我們還需要長視頻嗎？

觀眾二倍速、三倍速、乃至碎片化觀劇，已經不算新奇的話題。

《2021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透露，截至2021年3月，短視頻用户人均使用時長達125分鐘，超過2小時；6月7日，騰訊視頻副總裁韓志傑在2021騰訊視頻影視年度發佈會上提到，2021年，騰訊視頻2倍速觀劇用户數量，比去年同期增長了100%。

而短視頻與長視頻平台間的紛爭還未落幕。6月3日，在第九屆中國網絡視聽大會上，“愛優騰”三大視頻平台掌門人正面“剛”短視頻平台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理想照耀中國》以中視頻的模式進行播出，讓行業議論紛紛：每集不到30分鐘，這會不會成為未來電視劇的一種常態模式？

傅東育承認，《理想照耀中國》的敍事模式很特殊，“《在一起》還屬於電視劇範疇，至少是通過2—3集的模式完成了一個表達，而《理想照耀中國》則是用中視頻的模式擊中了網友，很多網友都是在上班路上或者小吃店裏就看了一集，我認為這不會是一種常態，但未來這種形態的作品可能會更多。”

碎片化的時代裏，還需要長視頻嗎？傅東育的答案是：“需要，只是不需要那麼多了，要減量提質，現在劇集領域被觀眾質疑的問題還是注水，比如跳過這20分鐘照看。我相信一定會有讓觀眾正常速度看的好劇，甚至捨不得加速，我們也努力讓這樣的作品多一點。”

影視行業也在發生改變。

《司藤》《山河令》火爆後，優酷劇集中心總經理謝穎曾在“探路國劇工業化”的沙龍中提出：“工業化就是適配”，選擇合適的IP和合適的演員，而非大IP和流量演員；6月13日，騰訊集團副總裁、騰訊影業首席執行官程武在“向融，日新”發佈會上表達了自己對“影視工業化”的看法：“是製作的工業化，而不是創意的工業化。”

傅東育對製作工業化，做出了更清晰的解釋：“專業化+細節化”。

“我們創作從業人員的水平，整體提高是好事。曾經有一段時間，因為市場化的衝擊，我們會突然的發現曾經的工業規則、工業程序在變化。也就是説不求過程，我不管你用什麼樣的方法，只要拍出來就叫作品，這個我們確實是經歷過的。好在目前在迴歸。”

傅東育認為，在影視工業化的道路上，首先是要做到專業水準。這也是為什麼，在挑選《理想照耀中國》各選題的導演時，傅東育非常注重導演的專業性，“沒有觸碰過導演的系統訓練，沒有導演基本的藝術審美，肯定不行。”

傅東育曾在行業裏見到這樣一種現象：入行幾年，只要夠聰明，什麼樣的人都可以當攝影。但他只會用機器，不懂構圖上的“黃金分割”是什麼。

劇組現場打光的人也有些不專業的操作，在細節之處露出馬腳，“燈光組不能穿着拖鞋在現場，應該穿包住腳的鞋、戴手套，才能保護好自己的安全。一個鏡頭拍完後，要將手上的線全部整理好，這是一套工業化流程，之前我們所有的前輩都做到了這樣的細節。專業性之下，是對所有的基礎工作和所有的部門的細節做要求。”

在傅東育看來，當一個專業性的標準存在時，影視劇的整體水準才不會低。

中國電視劇製作產業協會曾發佈《倡議書》建議電視劇、網絡劇製作成本應控制在每集400萬元人民幣以內，全體演員酬金不得超過製作成本的40%，以調整疫情之後影視資金的分配結構；

優酷總裁樊路遠在第九屆網絡視聽大會上也倡導行業“放棄流量思維，堅信內容為王”“要效率不要偶像，要價值不要流量”；

傳統派導演拍出的劇集越來越受認可，如《覺醒年代》的導演張永新，《御賜小仵作》的導演樓健。某種程度上，對他們的認可就是對專業度的認可。

**“我們在路上了。”**傅東育這樣評價中國影視的工業化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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