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親中又親俄,匈牙利這國“很不歐盟”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06-18 18:52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你看世界的谷智軒。4年一屆的歐洲盃,因為去年疫情,延遲到了今年舉辦。本週二,匈牙利主場對陣葡萄牙,雖然匈牙利最後以0比3落敗,但給人印象最深的,卻是在新冠大流行背景下,主辦球場裏近乎滿員、人聲鼎沸的場景。相比之下,其他歐洲盃主場的限制措施,就要嚴格多了,比如著名的温布利球場,只開放了四分之一的座位。匈牙利之所以敢這麼玩,就是因為他們趕在歐洲藥管局之前,就率先批准了中國和俄羅斯的疫苗。在中俄疫苗加持下,匈牙利疫苗接種率已經超過4成,成功走出了第二波疫情。作為歐盟的一員,匈牙利在對華議程上,可一點也不跟着布魯塞爾走,近兩個月連續三次使用“一票否決權”,阻止歐盟發表意圖指責中國的涉港聲明。這一切,都和匈牙利現任總理歐爾班密切相關。在歐美,右派將他視為榜樣,左派對他恨之入骨。歐爾班究竟是何方神聖?他又對匈牙利做了什麼?本期《消化一下》就帶大家看一看匈牙利,這個“很不歐盟”的歐洲國家。
1918年,伴隨着一戰結束,奧匈帝國也轟然解體。身為這個二元帝國中的“一元”,匈牙利也獲得了獨立。但一戰帶給匈牙利的,不只是獨立,還有喪權辱國的《特里亞農條約》。1920年6月,去巴黎參加合會的匈牙利代表們,在這份屈辱的條約上籤了字。根據條約,匈牙利失去了斯洛伐克和外喀爾巴阡、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特蘭西瓦尼亞和布爾根蘭,喪失了三分之二土地、近一半人口和八百年來唯一的出海口。喪權辱國的條約,成了民粹的催化劑。
內憂外患下,奧匈帝國前海軍上將霍爾蒂率領“國民軍”進駐布達佩斯,穩定了局勢。1920年11月,霍爾蒂恢復了匈牙利王國,擔任“王國攝政”。他利用人民對條約的不滿,將戰敗和經濟衰退的鍋甩給社民黨、工會和猶太人,挑動民粹,把自己包裝成“護國公”。納粹上台後,霍爾蒂更是追隨德國,將十萬猶太人送進了集中營。
二戰結束後,匈牙利成立了社會主義政權,當時的匈牙利領導人叫拉科西,一直以“斯大林最好的匈牙利學生”自居,斯大林幹什麼,“好學生”就學什麼。蘇聯和南斯拉夫鬧不和,“好學生”就也學斯大林,把“鐵托分子”打成敵人,你們不跟着我走,我就讓你們跟着列寧走,關了35萬人。搞到1953年,斯大林去世了,新上任的赫魯曉夫開始批判起斯大林,“好學生”也連帶遭到了批判。1956年,匈牙利爆發抗議,反對蘇聯控制。蘇聯一怒之下直接武裝干涉,坦克開進布達佩斯,最後造成3000平民死亡。
雖然蘇聯成功鎮壓了匈牙利的抗議,但也給後來的當權者留下了教訓。新政府上台後,開始逐漸偏離蘇聯體制,逐步放鬆了政府的管控,想要靠福利軟化民粹情緒。公司可以自行決定買主和賣主、制定員工工資標準、員工也可以自行決定去哪裏上班。計劃經濟體制雖然沒被廢除,但也僅僅保留在了宏觀經濟領域。政府在引入市場化經濟的同時,靠着高額的外債維持高福利,經濟和社會的自由程度,與旁邊的南斯拉夫堪稱伯仲。當時有個詞,叫“土豆燒牛肉式共產主義”,就是用來形容匈牙利的。
1985年,戈爾巴喬夫上台,在“新思維”的影響下,匈牙利也開啓了自由化改革。1988年3月,歐爾班和幾個同學在大學宿舍裏,成立了“青年民主主義者聯盟”,當月,布達佩斯就爆發了大規模抗議,“青年民主主義者聯盟”開始在街頭髮傳單,要求實現多黨制,隨後逐漸發展壯大。1989年6月,26歲的歐爾班登上布達佩斯的廣場,面對25萬羣眾發表演講,要求蘇聯撤軍,成為匈牙利政壇新星。同年十月,匈牙利國會正式通過憲法修正案,實行多黨制,匈牙利人民共和國變成匈牙利共和國,“人民”倆字沒了。
這個時候,各個黨派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在“顏色革命”前的匈牙利,無論是左派、右派還是蛋黃派,都是“目標驅動”型政黨,只有一個共同目標,那就是“反共”。大家現在失去了共同的敵人,又亟需適應相互競爭的選舉制度。而選舉最重要的是什麼?就是強調各個黨派之間的“不同點”,跟選民説“投我投我,我和別家不一樣”。但在匈牙利的政治光譜上,代表左翼的“共產主義”已經成了禁忌,市場化、自由化、多黨制、降低政府管控,這些早就是所有黨派的共識了。要想拉到選票,就得找點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這個“密碼”就是民族主義。所以,匈牙利的左右翼,和傳統的左右翼並不一樣。此後的近二十年,匈牙利都是左右翼黨派輪流執政,右派宣揚捍衞民族和國家傳統,提倡傳統宗教的價值觀;而左派,則強調全球化、世界主義,以及現代“公民意識”。而為了競選,左右翼黨派都對黨主席全力支持,主動塑造卡利斯馬式的領袖,左翼的社會黨推出了久爾恰尼,而右翼的青民盟則推出了歐爾班。
2006年,為了推進財政緊縮的政策,時任總理久爾恰尼在政黨集會里承認,自己為了選舉撒了謊,之前説經濟形勢一片大好,是騙人的。結果錄音被媒體曝了出來,讓歐爾班抓住了把柄。為了給自己辯護,久爾恰尼馬上出來澄清説,不光是自己,整個精英階層都在撒謊,自己只是率先承認錯誤的人。這句“整個精英階層都在撒謊”,又讓歐爾班多了一手牌。打着“反精英”的旗幟,歐爾班在民間的威望越來越高。2010年選舉,歐爾班領導的青民盟,靠着民眾對精英階層的不滿,一舉拿下了議會超過三分之二的席位。此後兩次國內選舉,歐爾班都穩居第一,席位穩超半數,匈牙利左翼自此一蹶不振。
長期以來,匈牙利民眾都對加入歐盟抱有很高的期待,“入歐”也是各屆政府的執政目標。為了滿足歐盟的各項要求,匈牙利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經濟私有化和市場開發,使得電信、媒體和能源都被外國資本壟斷,百分之八十的銀行落入西方國家的控制。然而,當匈牙利真加入了歐盟後,卻發現歐盟沒有想象得那麼好,原本繁榮的農業、畜牧業,被低價農產品沖垮。08年金融危機爆發後,匈牙利更是陷入了嚴重的衰退,大量企業破產。歐盟為了保全大局,犧牲了中東歐小國的利益,引發了匈牙利民眾的不滿。
所以,歐爾班上台後的政策,用一言以蔽之,就是“反對歐盟”。歐盟怎麼搞,歐爾班就反着來。歐盟不願給匈牙利提供援助,歐爾班就提出“向東開放”,對接中國的“一帶一路”。克里米亞危機後,歐爾班反歐盟而行之,主動加強和俄羅斯的合作。在國內,歐爾班一改過去二十多年的自由主義政策,將大量外資企業國有化,對企業徵收高額“危機税”;反對多元化,把支持基督教、反對墮胎、反對同性戀寫進了憲法,禁止變性人在法律上改變性別,把“匈牙利共和國”改名成“匈牙利”,又少了“共和國”三個字,在普遍信仰自由主義的歐盟國家中,造成了極大的震撼。
還有更絕的,那就是歐爾班對難民的處置。“阿拉伯之春”爆發以來,大量難民湧入歐洲,匈牙利成了難民入歐的主要過境國,每年的難民數僅次於德國。歐爾班向記者怒斥:“讓難民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斥資修建邊境隔離牆,宣佈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增派警力巡邏邊境,還叫囂着要讓歐盟出修牆的錢;歐盟譴責歐爾班不負責任,歐爾班就開放了到德國和奧地利的邊境,把難民往德國和奧地利送。這招後來被一個美國商人學去了,這人後來還當了美國總統。
加入歐盟這事兒,給匈牙利帶來的,除了經濟上的自由化,還有自由派的價值觀,而傳播自由派價值觀的媒體,就成了歐爾班的頭號死敵。在歐爾班的指示下,匈牙利議會通過了《媒體修正案》,重組國家公共媒體,解僱了全國三分之一的新聞工作者,由總理直接任命國家廣播電視通訊社的領導人。另一邊,大學也是傳播自由派思想的温牀。1991年,金融巨鱷索羅斯在匈牙利建立了中歐大學,在“後社會主義國家”裏培養信奉“自由民主”的精英。然而歐爾班上台後,直接把中歐大學關了,還取消了全國大學的性別研究課程,切斷NGO的資金鍊,讓索羅斯恨之入骨。
歐爾班的一系列舉動,自然是得罪了歐盟。2015年的歐盟峯會上,時任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在迎接歐爾班時,一點面子都沒給,直呼“你好,獨裁者”。2018年9月,歐洲議會通過決議,大水衝了龍王廟,對成員國匈牙利的“民主倒退”啓動制裁。但這些,絲毫沒礙着人家歐爾班繼續我行我素。和歐盟鬧崩了以後,匈牙利主動找到中國。2013年,中匈兩國央行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2015年,兩國簽署“一帶一路”政府間諒解備忘錄,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設立了中國品牌產品貿易中心,將匈牙利建設成中國在東歐最主要的商品集散地。今年3月,由中企承建的、從匈牙利至塞爾維亞的匈塞鐵路貝舊段左線,已經全線開通運營。在歐盟和匈牙利互相越看越不爽的同時,中匈合作卻不斷創下新的佳績。
好了,説了這麼多,相信對於歐爾班,朋友們一定會有不同的看法。但是褒是貶我們先放一邊,我接下來想聊一聊,為什麼匈牙利會出現歐爾班。
早在上世紀80年代,匈牙利就陷入了人口負增長,而加入歐盟之後,匈牙利更加融入歐洲經濟體系。一些前社會主義國家的企業,甚至還沒有設立起會計部門,也沒有學會怎麼計算成本,就被洶湧而來的外資給沖垮了。轉型後的匈牙利,乃至整個東歐、東南歐,都成為了“沒有資本家的資本主義”。主要行業都是外國資本,國家富豪榜前幾都是外國商人,成為了這些“後社會主義國家”的現狀。對於一些富裕的社會精英而言,他們有足夠的錢去投入資本再生產,一天賺下來的錢,可能比普通勞動者一年賺的都多。而對於更多的東歐平民階層來説,他們唯一的資本,只有自己的勞動力。在西歐的資本家眼裏,這些東歐人最大的優勢,就是他們“足夠便宜”。
在歐盟這樣一個差異懸殊的統一市場,一定會有人選擇“用腳投票”,追求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生活方式。匈牙利年輕人,從布達佩斯開車300公里到維也納,工資就能翻三倍。根據匈牙利自己的統計,該國三分之一的年輕人都去國外工作了,剩下一幫老頭老太太投票,自然只能是保守的思想佔領高地。布達佩斯有着高聳的城堡和眾多歷史建築,近年來也成為中國遊客的熱門目的地。然而像布達佩斯這樣的大都市區的人口,其實只佔匈牙利全國的百分之二十。在布達佩斯以外的地方,廣大的中小城市和農村地區,民眾的收入水平和生活質量,都遠遠落後於歐盟的平均水平。
我們再説得遠一點,全球化帶來的,不僅有資本和人員的流動,還有思想的流動。我們常説,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但隨着全球化的日益發展,發達地區的社會存在甚至可以向下流動,影響相對落後地區的社會意識。甚至在經濟落後的緬甸,都會有環保組織,連飯都吃不好,還要抗議抵制中國援建的密松水電站,成了歐美列強“思想的殖民地”。匈牙利的情況也類似。歐爾班在談論自己的國家理念時,曾經這麼説過:自由主義的社會組織基於一個理念,只要不損害他人的自由,就有權利做任何事情。2010年之前的20年,匈牙利社會就是如此建構的,接受了西歐的一般原則。但事實上,匈牙利的經歷恰恰證明了,所謂“相互自由”,並不是根據抽象的正義原則決定的,而往往是由強者決定的。匈牙利作為歐盟的一員,往往需要犧牲自己的利益,來保證“富鄰居”們制定的規則,能夠繼續運行。
在匈牙利經濟轉型的頭20年,傳統政黨作為精英階層的代表,只會空談“自由”,同時憑藉自身的資源優勢,成為寡頭和受益者,舊時期的官僚,成了新時期的權貴。而一般民眾在經濟開放中,生活水平反而沒有得到提升,在愈發顯著的貧富差距下,產生了強烈的落差感。東歐的那些左翼政黨,即使是在2010年競選失利後,依然在媒體上沿用“競爭”、“責任”、“西方”、“專業”這些詞彙,試圖證明自己的合理性,把所有對資本主義的批判,看作是對“民主”的攻擊,將反對者稱為“民粹主義者”,卻忽視了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工人和社會底層。有趣的是,雖然偏右翼的歐爾班在匈牙利“天無二日”,首都布達佩斯卻是左翼反對派政黨的大本營,布達佩斯市長更是滿口的“人權”,將遠在天邊的中國視為威脅,質疑中國疫苗,力挺台灣加入世衞,還煽動羣眾抵制復旦大學在布達佩斯建立分校的計劃,更是宣稱要用“港獨”、“疆獨”、“藏獨”的名字,命名復旦大學分校周邊的街道。而正是那些被滿口“人權”的政客們所忽視的“沉默的大多數”,用一張張選票,把歐爾班送進了總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