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 未富先躺，是誰在利用你的偏見？_風聞

寫這篇文的時候心情複雜，有些氣憤，還有些擔心。

起因是最近看的一個段子。其實，類似的段子早就有，一直以為只是調侃，可結合最近的新聞再看，發現並不簡單。

話説歐洲某個小鎮，有幾家便利店，店主達成默契，早上10點開檔，下午4點關門，每天只工作5-6個小時。你想在這些時段以外買東西，對不起，人家不伺候。

有一天，遷來一户中國人，他們也開了一家便利店。這户中國人並沒按照原來的方式經營，他們每天早上8點就開門了，直到晚上9點才關門。

老闆非常熱情，小店還經常搞些抽獎活動，免費送些禮品。

自然，生意火爆。

起初，大家以為只是暫時的，可後來發現，中國人一直這樣。於是，其他幾家店生意越來越差，到後來，也不得不每天8點開檔，幹到晚上9點。

可就算這樣他們的生意也比原來差多了。

於是，他們聯合起來告中國人，説後者搞不當競爭。

但並沒告贏，因為中國人沒違反任何法律。

到最後，另外幾家不得不退出市場，另謀出路。

大家是不是都看過這類段子？

乍一看好像在説中國人勤勞，但一細想，又不是。尤其是結合最近“內卷”“躺平”文化再看，你會覺得膈應。

這不是在赤裸裸地諷刺中國人嗎？

明明可以每天工作5/6個小時，為什麼要選擇“上進”？賤骨頭嗎？

很顯然，段子的引申意思是，是中國人的勤勞、上進讓小鎮“卷”起來了。

那麼再來看看今天的中國。內卷是不是事實？當然是。那造成這些的原因是什麼？是中國人太勤勞嗎，太上進嗎？

沒有人會做肯定回答，可大家卻用實際行動投票了。

01

躺平青年

最近開始流行“躺平文化”。一般人理解，所謂的躺平就是卷不動了，便癱倒在地，不再雞血沸騰，不再渴求成功。

其實，躺平文化還有個邏輯：如果大家都選擇躺平，是不是就不會有內捲了？

大家發現沒？近十年，從佛系青年，到“喪”文化，到躺平文化，這種消極情緒正不斷蔓延。

背後彷彿有隻看不見的手在推動這一切。

或許有人會説，觀雲，你多慮了，所謂躺平者，多數就像高考生，嘴上説不學了，背後該刷的題一道沒少。

真的如此嗎？

大家如果經常上B站，這種年輕人較聚集的網站就會有體會，今天，躺平文化已經氾濫成災。還有抖音視頻裏，各種“摸魚”教程登堂入室。除此之外，還有人宣揚拿父母的養老金低消躺平。

如果大家還覺得只是個別現象，我再説組數據。

《2020中國遊戲產業報告》，2020年，中國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2786.87億元，比2019年增加了478.1億元，同比增長20.71%。

與之對應，中國遊戲用户數量同步保持增長。2020年用户規模達6.65億人，同比增長3.7%。

在年輕人比例持續下降的同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沉溺於遊戲，説明什麼問題？

遊戲能造富我信，若説遊戲能強國，我信你個鬼。

時至今日，打倒“996”是民心所向，可越來越多的人卻生活在二次元，高喊打倒“996”後，順勢選擇躺平。

中國人從什麼時候開始，年紀輕輕上班摸魚，下班打遊戲，也變得理所當然了？什麼時候開始，不工作也“可以理解”了？

這不就是懶惰嗎？中國人臭罵了幾千年的懶惰、渙散，今天全部可以登堂入室。

現在但凡有人敢提倡認真工作，多數會被扣上“替資本站台”的帽子。哪怕就是觀雲這篇文章，估計也會被躺平文化朝聖者噴。

有的人説現在年輕人壓力大。説實話，哪代人壓力不大？

前幾天看過一個紀錄片，講的是一個非洲青年，為了給孩子買藥、建個房子，砍樹燒炭、賣炭的過程。

非洲小夥用自行車推着400斤碳前行，路上，因為路況不好，自行車一度掉溝裏，損失不少。再往前走，又被路霸卡要，又損失不少。好不容易步行三天三夜來到集市，還被小販壓價。

辛辛苦苦運來的碳到頭來也只夠買少量藥品和兩塊鋼材。

整個記錄片讓人體會到底層百姓無助的絕望。

可是，記錄片裏的生活離我們遠嗎？

並不遠啊。不説我們的祖輩，我們的父輩，他們不同樣有類似的經歷？

上世紀8、90年代，中國農民卷不卷？

02

那年，那兔，那些卷

在我老家湖南，每口6分-1畝水田，每畝上交300斤左右公糧（裏面含無償繳納部分和低價收購部分）。在雜交水稻大量推廣之前，畝產600斤左右，就算兩季也只能產1000斤左右。

一個四口之家，除去上交的，每年餘糧1400斤左右。説實話，怎麼養活一家？

所以農民們不得不在種植水稻的同時，還要找旱地種豆子、種紅薯，以及養雞養鴨養豬，搞畜牧業。

這種苦我吃過。每天上學前放牛打豬草，放學後挑水、剁豬草，苦不堪言。

連上學的孩子都如此，可以想象我們的父輩有多苦。

可即便是這樣，也沒有整碗的白米飯吃（以往都需要摻紅薯絲）。

當然，這一局面在袁老研究出雜交水稻後有所改觀，水田畝產達到1000斤左右後，農民們終於可以常年吃白米飯了。

不過，農民仍然很辛苦，因為工業產品價格昂貴，教育成本昂貴。

以最大的開支建房子為例。

到80十年代末，一個簡單的兩室一廳（50平方），紅磚、鋼筋、水泥，所有的原材料大概1000元（數據來源：對母親的採訪，下同）。

很便宜是不是？那我告訴你，當時一頭150斤的豬賣50元（養一年），100斤穀子賣5塊錢，你還會覺得便宜嗎？

當時的條件，哪怕人工不算錢（互相幫忙），單原材料就需要四口之家付出十多年努力。

當年沒有房貸，但有借貸。

為了建個簡單的水泥平房，很多家庭不得不背上十幾年的債務。

説完住房再説教育。

上世紀7、80年代，農民的子女要接受教育實在太難了。子女少的還好點，子女多的，每次開學都是苦難日。

農產品實在太便宜了，農民很難積累。

義務教育階段都在為難，更別提高中、大學教育。在村子裏，誰家有高中生，誰家的房子肯定破爛不堪。如果有大學生，那樣的家庭基本在砸鍋賣鐵。

所以，我們的父輩苦不苦？可有沒有人告訴他們那是“卷”？他們有沒有選擇躺平？

今天的年輕人之所以能刷着手機、看着視頻喊躺平，不正是我們的父輩沒有躺平換來的嗎？

如今，一隻看不見的手，卻在我們經濟社會轉型的關鍵時刻不斷鼓吹“躺平”“佛系”“喪”，那意味着什麼？

03

什麼是卷？

有個不爭的事實：

中國人均住房面積已由解放初期的8平方增長到39平方（數據來源：《建築業持續快速發展城鄉面貌顯著改善——新中國成立70週年經濟社會發展成就係列報告之十》）。

人均受教育年限由1989年的6.2年增長到了2017年的9.2年。

有的人説談人均沒意義，那咱談切身體會。近三十年，自己身邊的人住房是不是越來越寬敞了？農村的房子是不是越蓋越漂亮了？接受教育是不是越普遍了？

這一切正是父輩不認卷，不躺平換來的 。

看到這，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想拿板磚拍我。

幾個意思，你是在替高房價、教育不公站台嗎？

當然不是。高房價不僅是老百姓的負擔，也是國家的負擔，讓老百姓揹着沉重的包袱，降低幸福指數的同時，也綁架國家實體經濟，長遠來看都是飲鴆止渴。

還有教育公平的問題。從社會層面看，教育不公將直接導致階級固化，這有違我們的初心；從經濟層面看，教育不公將降低社會整體受教育程度，並不利於人力資源優化。

觀雲之所以擺上述數據是想告訴大家，真正能讓社會擺脱“卷”的從來不是躺平、佛系、喪，而是拼命地爬工業樹。

兩個多月前有個讀者在羣裏問我：“什麼是內卷？”

當時我解釋説，內卷是從工業化衍生出來的詞。工業化必須有原始積累，過去，西方通過殖民完成。這樣他們把工業化痛苦轉移到殖民地，卷的是別人。

二戰後，其他國家要工業化已經沒有殖民地替他們捲了，要完成原始積累只能折騰自己。

戰後，日本、韓國都是如此。

中國的工業化過程也差不多，所以工業化過程出現很多問題，農民苦不堪言、環境遭到破壞、工業產品利潤微薄，這就是“內卷”。

後來，內卷引申到各行各業，尤其是去年，成了網絡流行語，比喻各種走不出去，又不得不競爭的內部PK。例如，學生競爭有限的好學位，大量畢業人員競爭為數不多的好崗位。

其實，我們今天所説的“內卷”也可稱為“工業化綜合徵”。

04

卷的本質

內卷產生的根本原因是工業化不徹底。

舉個列子，雞娃很累，娃累，家長也累，是典型“內卷”。

我們大罵培訓機構製造恐慌，也罵學區房害死人。

可是絕大多數人並不清楚，雞娃是因為工業化不徹底造成的。

我們送孩子上學的目的是為了就業，希望孩子通過上個好學校未來能找份好工作，拼命雞娃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就業。

所以，教育內卷的本質並不是好學校太少，而是好工作太少。

如果隨便一個月薪過萬的工作都要求211以上，那家長們就不得不想方設法把孩子送進211。如果這些崗位普遍要求研究生學歷，那家長們就只能咬牙搞軍備競賽送孩子上研究生。

培訓機構製造恐慌的邏輯不就是宣傳本科生、研究生跑快遞嗎？

反之，如果只要上個三本就能找到月薪過萬的工作，誰還會去雞娃？至少不用那麼焦慮。

這樣的工作誰能給？工業化。或者説工業裏的中高端產業。

今天的農民為什麼輕鬆很多？因為中國已經完成從農業國向工業國的轉變，哪怕最低端的工業崗位，能掙的錢也比過去當農民多。

可是我們不能總停留在低端啊，因為就算低端工業崗位也很累啊。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願意待在流水線上？

這樣就產生了對中高端產業崗位的需求。坐辦公室，當白領，顯然要強過走流水線。

可過去，哪怕到現在，我們一直以人力密集型產業為主，中高端產業少，機會也少。於是，大量孩子不得不通過激烈的競爭才能贏得那少數中高端產業機會，這就是“內卷”的根源。

歐美國家為什麼可以每天工作4、5個小時？因為他們早已通過先期的殖民完成工業化，隨後又通過升級，來到中高端。

歐美+日本人口差不多9億人，人均超過4萬美元，2019年經濟總量總額超過40萬億美元，而我國還不到15萬億美元，人均剛夠1萬美元。

今天，歐美國家手裏掌握着大量中高端就業崗位，而中國只有少量。

以月薪過萬為標準，這樣的工作崗位歐美有幾億個，同樣的崗位在中國有多少？

所以，解決教育普遍內卷問題的關鍵不是躺平，而是攀工業樹，只要中國能把這幾個億中高端崗位的一半搶過來，那中國人就不會這麼卷（除了產業升級，當然還可以依靠科技革命，把蛋糕做大，同樣可以增加中高端崗位）。

有了大量的中高端崗位，整個社會就會水漲船高，收入上漲，那時，就算開個小店也可以“躺平”了。

這就是工業升級的意義。

所以，躺平的關鍵在於先富，未富先躺只會掉溝裏。

那是誰希望我們掉溝裏出不來？

05

尾聲

今天，我們反對“996”是福報的説法，反對資本肆無忌憚地收割。

但同時也應該清楚，我們需要的是公平，不是躺平。

過去，父輩通過勤勞和付出讓我們有了更好的生活條件，也讓他們自己擺脱了過去那種苦逼的卷。

今天，我們還得繼續趕路。

正視自己所處的歷史階段，不好高騖遠，腳踏實地、勤勤懇懇，爬工業樹，恐怕只有這樣，未來我們的孩子才有可能不需要卷，我們自己才能擺脱“卷”。

全文完，謝謝閲讀。

文章首發於公眾號“觀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