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為啥瞧不起政府官員_風聞
纵横日本-纵横日本官方账号-2021-06-18 11:39
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2015年10月5日,日本北里大學特別榮譽教授大村智受頒諾貝爾醫學獎。這位出生於農家,曾經在高中夜校當老師的研究者,因發現了伊維菌素而得到諾獎。
伊維菌素,一種可以根除熱帶地區多種寄生蟲病的物質,每年世界衞生組織都要向貧困地區發放3億份這種藥物。而大村智也被譽為“讓數億人免受病蟲折磨的化學家”。
同時,大村智還是醫院經營者、美術品收藏家,其研究室培養出31位教授。他還發現了500多種化合物,今後有望繼續拿諾貝爾化學獎。
這樣一位“國士”,在日本是不會有任何大張旗鼓的宣傳包裝的,國家領導人不會在官邸當着鏡頭頒發巨大的獎章,小學生們也不會被要求用他的名字寫作文。
所有“國家層面的榮譽”,僅限於頒獎當天,時任首相安倍晉三給大村智打了一個祝賀電話。
打電話的安倍
隨後,有趣的一幕出現了。
當時,大村智正在學校召開記者招待會。剛剛開完場,主持人和學長寒喧過後,正輪到大村智講話。一旁的助理突然走過來對他耳語“安倍首相給您打來了賀電。”
沒想到,大村直接回了句“我一會再接”,就打算回絕。結果主持人發現苗頭不對,為了考慮首相的面子,趕緊跟上一句“現在安倍總理打進了電話,我們等大村先生接完電話,再發表講話”。就等於事實上堵住了大村不接電話的可能性。
當着全場那麼多人,大村於是不得不拿起了電話,一臉不太情願的苦笑。
旁邊的工作人員倒是很開心,像和首相打電話的樣子
但拿起電話後,大村卻突然對着全場記者説起了話(電話裏的安倍當然也能聽到):“聽説,總理大臣來電話了。”
然後轉頭對着手機(安倍)説:“請稍等,Time is money(時間就是金錢)。”
然後,大村又轉過頭對着全場記者説“我們的記者招待會繼續開”。
就這樣,2015年的諾獎獲獎者,把一國首相“晾”在一邊了。
我們曾經把這段故事發在Twitter上(還沒關注的趕緊關注一下),結果被一位中國人罵“不是説日本人最懂禮貌了嗎?這麼沒有禮節的事情太噁心了”(大意)。
我們來看看日本人是怎麼評價這件事的吧:
“對於特意在記者會當中打電話過來蹭人氣的政權,一腳踹開,真是讓人痛快啊!”
“大村先生,最高!”
而《週刊現代》雜誌,則用了這樣的標題:
《總理大臣算什麼?!大村智先生不向權威獻媚的“痛快人生”》
咦,為什麼日本人這麼不待見首相呢?原本那麼善解、體貼、怕事的日本人,怎麼對政府官員和領導們都這麼刻薄呢?
其實安倍這還算好的了,再來看看日本人是怎麼對待前首相菅直人的吧——
整個事件大概是這樣的:
日本前首相菅直人在311地震後,去災區探訪因為無家可歸而暫住體育館的災民們。就當他要走的時候,一位男性災民突然喊“你這就要走了嗎?”
菅直人:您還有什麼想要説的嗎?
災民女:我們雖然不是大熊町的居民(即當天首相視察的主要對象),但我們也同樣是難民啊。被無視的感覺你瞭解嗎?
菅真人:抱歉抱歉。
災民男:我們怎麼辦呢?在這裏的(受災同鄉)就這麼些人噢。
菅直人:抱歉,那個,您請説,我們之前沒做準備(指沒準備和大熊町以外的災民交流)
災民女:大熊町的諸位當然很重要了,但我們也是已經在這裏避難了一個月以上了。
菅直人:您是從哪裏來呢?
災民女:(沒理他繼續説)被你這樣無視,我們怎麼辦呢?實在是太受傷了!
菅直人:抱歉,因為我之前不清楚這個狀況……
災民男:不,即便您之前不清楚,可我們是一直在這裏等着你噢,總理!
災民女:我們原本可是抱着孫子,一直等着你過來呢。你就這樣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你可知道我們心裏是什麼感覺嗎?
菅直人:啊不,非常抱歉。那個,我們原本打算那個……不是打算從您身邊走過的……抱歉。
災民女:(總理)本應是讓人信賴的,但現在來看很是沒有信用啊。
菅直人:(開始問候)你們怎麼樣,生活是不是很艱難?已經40天了……
災民男:(打斷)已經到極限了。下週一必須要從這裏出去,必竟還有家,還是想回家。
菅直人:是,啊……
災民女:(打斷,大段動情陳述)為了那樣的小孩子,做點什麼能安心的事情吧。希望你能快點。我們已經沒有未來了,但孩子們才剛剛開始。雖然你們總是説“正在做,正在做”,但這裏的人都抱着不安的情緒,看不見未來啊!
總是説正在做,如果內閣就只會這麼説的話,請把你們説這話的人帶過來,在這裏生活試試?在這裏生活,你們會怎麼想?生活一個多月,我們全都瘦了。
所以無論如何請一定要把核電關停啊!
菅直人全程插不進話,站着挨訓……
沒錯,日本人就是這麼討厭政府領導,甚至討厭公務員。
自從2000年,日本頒佈《國家公務員倫理規程》後,日本公務員受懲戒的案件就直線下跌,日本公務員不能隨便和外界吃喝,不能打球,不能聚會……(相關閲讀:日本政壇腐敗醜聞:4年間花天酒地3萬多元,舉國震怒)
到了2020年,全日本僅有234名公務員受到懲戒,是有史以來最低記錄。而國際的清廉指數顯示,日本在2020年排在全球第19名,是相當清廉的國度。
但是,普通日本人可不這麼認為。據日本人事院進行的調查數據顯示,日本國民對公務員倫理觀的要求越來越嚴格,認為公務員的倫理越來越惡化:
雖説日本受到處分的公務員減至史上最少,但國民對公務員的印象並未好轉。這類似於雖然日本的刑事犯罪已降至戰後最低水平,但輿論調查所表現的國民對治安的實際感受卻並沒有改善。
更顯眼的數據,來自2010年時的國際調查:
下圖橫座標是“你認為政治家在多大程度上是為了自己私利”,縱座標是“你是否認為政治家在做正確的事情,值得信賴”。
有將近一半的日本人認為,政治家是在追求自己的私利。
更顯眼的是,日本之所以處在圖中那麼靠下的位置,是因為選擇信賴政治家的日本人,只有8.7%,排在所有國家的第4低……
2019年時,日本“言論NPO”公佈的數據同樣證明了這一點:
你認為政治家能夠代表你嗎?
45%的日本人認為,政治家代表不了自己,超過認為能代表自己的比例。
在以下公共機構或人物中,選擇你的信任度:
選擇能夠相信政治家的日本人,只有20%,能夠相信政黨的,只有29.6%,能夠相信國會的,只有36.2%,能夠相信整體“有權者”的,只有38.3%……
總之,就是誰也不信。
這也正是本文開篇,大村智對於總理那樣一副態度的根本原因。很多日本知識分子,都是非常潔身自好,對政府唯恐避之不及的。他們生怕髒了自己的名聲,讓外界連自己也不信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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