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雞娃”上大學了,家長們找到了新的發力方向_風聞
熊猫儿-2021-06-22 21:19
“雞娃”們考上大學了,家長們仍閒不下來。
為增進對“雞娃”們大學生活的瞭解,許多家長自發組建了家長羣。以南大2020級本科生為例,目前只有毓琇書院的家長羣由輔導員建立,其他五個書院的家長羣均由熱心家長組織而成。
齊紫敏是某書院民間家長羣的創建者兼羣主。2020年大一新生開學後,她發現輔導員並未建家長羣,便建了微信羣並號召認識的家長加入,再將羣推薦給同書院其他家長。就這樣,她管理的家長羣從最初的十幾個成員發展為如今有兩百多名家長的“大羣”。
齊紫敏稱,建羣最初的目的是方便家長們交流,為孩子做好“後勤保障”工作,由於多數孩子離家較遠,該羣可以彌補家長準備不周的情況。有的孩子沒有經常與父母聊天的習慣,家長羣可以提供瞭解孩子生活的渠道。
新生報到時,來自北方省份的馮偉同學帶了平時用的蕎麥枕,開學後馮偉媽媽看見羣中有家長提到南京天氣潮濕,來年開春多雨時蕎麥枕頭有可能發黴,於是網購了乳膠枕寄到學校。
碰上一些對孩子而言重要的事,如四六級報名通知、假期安排等,羣裏的家長也會互相提醒。每天早晨八點左右,齊紫敏還會在羣中發佈“新聞早報”,分享自己看到的國內外新聞,並附上一句勵志雞湯,“既是為了活躍羣眾氛圍,也是為了在早上和羣中其他家長總結過去的一天,迎接新的一天” 。
齊紫敏所建的民間家長羣中,還有一類消息格外多:教育類營銷號所發的“乾貨”文章,如《想保研,孩子的大學四年該如何規劃?》《到底要不要轉專業,你需要告訴孩子這些》,不少家長看見後會轉發給孩子。馮偉就收到過母親轉來的四級備考相關文章,“她讓我好好看看,複習英語準備四級考試,當然確實也是為了我好,但後來看了感覺也沒啥用”。
商學院2019級學生家長也建立了類似的民間家長羣。新潮對該羣從2020年3月至2021年4月的聊天記錄進行了詞頻分析。
商院2019級民間家長羣詞雲
2020年3月正值疫情期間,羣內聊天基本圍繞學校關於疫情的安排展開:“開學”成了老生常談,何時開學、能否開學牽動着家長的心,“改簽”等詞成為羣內熱詞。“網課時代”開始後,聊天重心則逐漸轉移到課程內容上:微積分對於文科生的難學程度、對孩子初步接觸Python編程並舉步維艱的擔憂、孩子在家上課的精神狀態……其中不乏家長們對上網課效果的質疑,也有對孩子學習境況的擔憂。
2020年6月,商學院學生開始分流,家長羣每隔半小時便閃爍着“99+”的提示,激烈的專業分析背後是家長對孩子前路選擇的擔憂。從聊天記錄來看,大部分家長秉持着“尊重孩子意願”的想法,同時希望與孩子多加溝通。
2020年暑假與2021年寒假,隨着期末考試成績的公佈,部分“雞娃”意願突出的家長會在羣內討論分數,曝出孩子的成績甚至排名,甚至公然將帶名字的排名發到家長羣。這引起一些家長和學生的不適,一位家長稱:“這侵犯了孩子的隱私,成績不是用來炫耀和攀比的。”
如果不處在疫情、考試、分流等特殊時間節點,商學院2019級家長羣內以通知、詢問居多,“內卷”氣息並不濃厚,“雞娃”情緒也不凸顯。大多數時間,家長羣更像家長了解校園生活與學校安排的一扇窗口、彼此溝通的一座橋樑。家長們在聊天中無不透露對孩子的牽掛之情——詞頻最高的是“孩子”(共出現88次),其次是與之緊緊相連的“家長”(出現76次)。
某家長羣內父母在討論孩子打疫苗相關事宜
在齊紫敏看來,比起孩子的績點、排名等,羣中家長更關心孩子的未來規劃,如分流後選什麼專業、選擇出國還是保研等,“對於孩子人生路上所走的每一步棋,家長也希望參與其中”。
也有家長在羣裏曬自己家的“雞娃”,計算機與金融工程實驗班大三學生張星告訴新潮,母親曾發給他一張18級學生家長羣的聊天記錄,某家長稱自己的孩子五點半就起牀學習,到大學還保持着高中的學習狀態和習慣。還有一位家長將孩子620多分的六級成績發在羣裏,儘管打了碼,但因為羣內實名,大家都知道這是誰的成績。
一、“雞娃”們:父母關心自己?還是關心成績?
當孩子進入評價體系更加多元的大學後,許多家長對孩子成績的關注會相對降低,但也有些家長仍將學習放在首位。大二學生南瓜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從中學起,“學習”就幾乎是南瓜和父母的唯一話題,那時她住校,父母每週去看她兩次,每次都是帶點水果,再幫忙打掃一下宿舍,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交流,因為父母怕影響她學習。
南瓜曾試着和父母分享她的世界,比如她喜歡的書、對時事的看法、學校的趣事,但總得不到反饋。無數次的失望後,南瓜不再嘗試了。
這種以學習為中心的對話模式到了大學階段仍未停止。點開和父母的微信羣,南瓜看到的是“四級多少分?”“六級報名了沒?”“什麼時候期中考試?”“複習了嗎?要常去圖書館。”“我聽説××證很重要,你報名了嗎?要準備考”……滿屏的“問候”,讓她不止一次懷疑父母一點也不在意她過得好不好。
有時,南瓜會偷偷羨慕舍友一邊打電話,一邊用方言和父母分享生活瑣事時眉飛色舞的樣子。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親子間還有這樣一種相處方式。
南瓜覺得,從小到大父母關注的焦點就是她的“學習情況”,這也許是多年嚴格教育下的一種習慣。久而久之,南瓜和父母的關係陷入一種僵局,不再期待父母能理解她,儘可能用“嗯”“好”回答他們所有的問題。她將所有的焦慮、煩惱、壓力都藏在心裏,在父母面前總是緘默不語。
南瓜甚至不再願意回家。今年四月下旬,父親曾在微信上問她“五一回家嗎”, 當時舍友們正興高采烈地討論搶回家車票的計劃,最終她回了一句“再説”。她也確實沒有回家,因為她不想面對父母對她的學習與未來的追問,不想回到一個會加重自身負面情緒的氛圍中。
南瓜知道父母是愛她的,但她常常分不清父母到底是想關心她這個人,還是隻是習慣性地關心她的學習。
家庭羣裏彈出了最新消息:“6月12日六級加油!”南瓜在輸入框中打下“好”,又很快刪掉了。
二、“虛假繁榮”下的母女關係
“如果老師讓我媽感到了尷尬,她就會讓我痛苦。”掛掉媽媽的電話後,可欣面帶淚痕,沮喪地抱怨道。
可欣是南大保險專業的大二學生。上學期她的概率論總評只有四十幾分,開學時也沒去補考,“下學期再重修嘛”。可欣覺得,重新修讀後再告訴父母掛科的事也不遲,況且那時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們也説不出什麼了。
大一上學期時可欣聽説,學院輔導員給微積分期中考掛科的同學家長打了電話,告知情況。整個寒假可欣都忐忑不安,擔心輔導員會一個奪命連環Call打給父母。她沒想到的是,輔導員竟然在期中考試前把自己上學期掛科的事通過QQ告訴了媽媽。
可欣看到媽媽發來的和輔導員的對話截圖——“目前我們覺得學生在學習上還是稍微有些懈怠,我們也會繼續關注期中考試成績結果,希望您和家人也能在日常多敦促孩子積極查漏補缺,謝謝!”。
知道可欣掛科後,媽媽最初無法相信,進而非常生氣,進入“每日一罵”的狀態,每天都通過QQ詢問可欣的學習狀況——作業有沒有做、有沒有睡過頭沒去上課等,重新回到高中時天天操心的狀態。
電視劇《小捨得》片段
可欣認為這是媽媽的無奈之舉,她不可能再像高中時那樣每天耳提面命,“無論我告訴她我在做什麼,她都只能選擇相信。我真正有沒有去上課、寫作業,她其實並不知道。”可欣覺得,媽媽並不知道應該怎樣和孩子溝通,很多時候可欣只是在維持“虛假繁榮”,即表面風平浪靜,其實內心並不認同她的觀點與做法。
高考報志願時,父母沒有遵從可欣想去化生大類的意願,而是根據她的分數選擇了就業前景似乎更好的經管類,觀念的衝突讓可欣與媽媽合不來,她只好應付了事。
可欣認為輔導員向媽媽反映了她掛科的事倒也是好事,畢竟早晚她都會知道的。但可欣原本打算用一種緩和的方式讓媽媽慢慢消化這件事,輔導員的介入就像催化劑,使掛科一下變成了亟需要面對的事。
這些日子,複習線性代數和大學化學已經讓可欣倍感疲憊,媽媽的憤怒更是讓她難以招架,“煩死了,每天都被‘批鬥’,她那麼生氣,我也只能每天裝鵪鶉(糊弄),沒有辦法啊”,她嘆道。
三、重要的是親子關係中的“分寸感”
杏萌的女兒小琦是南大秉文書院20級新生。母女二人在性格上有許多相似之處,例如都不喜歡“水羣”。從小琦上小學到上高中,杏萌幾乎從不在家長羣裏發言,小琦上大學後也是一樣。
2020年9月開學前,新生家長們自發建立了一個向全體新生家長開放的“F&M(Father & Mother)”QQ羣,在羣裏互通消息,共享信息,如牀鋪尺寸、入學手續,為孩子開學進校做準備。開學後,杏萌看到羣內有人分享了秉文書院的家長羣,便加了羣,並退了F&M大羣。
杏萌雖不在羣裏發言,但會偶爾翻看羣消息,獲知一些有關孩子校園生活的信息,也看到了其他家長的“花式關心”:有的家長想着法兒地遠程給孩子訂水果,有的降温時連夜往學校送厚被子,更有甚者從學校西門邊圍欄的小洞“鑽”進學校找孩子。
小琦喜歡參與各種各樣的活動,平時頗為忙碌,給杏萌打電話的頻率從開學時的兩三天一次逐漸減為一週一次,甚至更久。因為怕打擾到女兒,杏萌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她。看着羣裏其他家長對孩子如此上心,杏萌不免擔心起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夠。她也想多關心小琦一些,但又怕自作主張後打擾了女兒的生活節奏。
終於,一次通話時她問女兒:“在學校有沒有水果吃啊?”小琦分享了去和園買水果的經歷,杏萌放下心來,開始坦然面對羣裏其他父母展現出的對孩子的關心。不久前一位重慶家長在羣裏“曬”日常生活,受此觸動的她決定5月找個時間去重慶旅遊,反正小琦在學校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杏萌母女一般都墨守“不過問”的原則。尤其現在小琦已經上了大學,杏萌愈發覺得自己已經從孩子成長的“主推手”變為了“輔助系”。孩子都18歲了,難道家長還想‘衝鋒陷陣’嗎?”
杏萌認為,母親在家庭中最重要的任務是保持情緒穩定,營造穩定的家庭氛圍,給孩子安全感和支持的力量。
杏萌想到在小琦讀高中時,一位做心理諮詢的家長曾表示,對待孩子要學會鬆手,“不求不助”,她十分認同這個觀點。她提到,孩子上大學帶來的“分離焦慮”更多地體現在家長身上。至於和孩子之間的距離,杏萌和小琦都認為這講究的是一種“分寸感”,只要雙方都覺得這種距離ok,都認同這樣的相處方式,那麼這就是一種合適的模式。
家長羣讓杏萌格外印象深刻的,是家長們曬出的孩子們花式要錢的聊天記錄截圖,例如一張沒有了鉗子的螃蟹的漫畫,配字“我沒鉗(錢)了”,她覺得這樣要錢有趣極了。
圖源豆瓣“笑死我了這彈幕小組”
(應受訪者要求,齊紫敏、馮偉、張星、南瓜、可欣、杏萌、小琦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