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了馬克龍一耳光的法蘭西青年，什麼來頭？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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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克龍被打臉了？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西方政客被打臉次數還少嗎？什麼！是物理打臉？那還真新鮮了。

　　近來法國總統馬克龍為提振支持率到處奔走，6月8日他正在法國東南小鎮坦萊爾米塔日接見民眾。

　　突然“啪”的一聲，很快啊，年輕人不講武德，偷襲43歲的馬克龍。

　　原來是馬克龍接近一位向他招手的民眾時，青年下一秒突然掄圓了胳膊，扇在了他的臉上。自然，襲擊總統的男子迅速被安保人員控制。

　　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這句《聖經》的名言，讓這兩位來了個現實版。

　　耳光響亮

　　不講武德的28歲法國青年達米安·塔雷爾（Damien Tarel），帶來的是法國司法部門的迅速反應。這位對總統實施物理打臉的青年，很快被判處18個月監禁（其中緩刑期14個月，實刑4個月）。

　　總統慘遭打臉，法國政壇對此事的態度卻出奇的團結，事件迅速被定性為“極右派分子襲擊共和國總統”，朝野各路政客一致譴責這種暴力行為。

　　左翼政客梅朗雄和右翼政客瑪麗娜·勒龐都在社交媒體上聲援政治對手，抨擊暴力行為

　　這種意外政治事件被如此迅速的處理是極不尋常的，而將一位襲擊者定性為**“極右派分子”**，這種類似“扣帽子”的行為更是相當罕見。然而這個“極右分子”，屬性看起來還相當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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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ntjoie Saint Denis, à bas la Macronie”，這是塔雷爾扇馬克龍時喊出的口號，這也是法國輿論把他認定成“極右派分子”的重要根據。

　　後半句即“打倒馬克龍”，這很容易理解；而前半句**“Montjoie Saint Denis”**，則要追溯到法蘭西王國時期的戰鬥口號和國家格言。

　　法國電影《時空急轉彎》中，這句口號便為讓-雷諾飾演的中世紀騎士所使用

　　這其實是西方右翼的一種普遍現象，冒用各種曾經無害甚至有趣的概念當成自己的口號。

　　作為王國時期的國家格言，“Montjoie Saint Denis”這一口號後來常常被法國保守主義者所使用，法國**“保皇派”**更是把這個口號掛在嘴邊。

　　法蘭西王國紋章上的“Montjoie Saint Denis”清晰可見

　　然而要以為塔雷爾是個單純的保皇黨，那就太小看他了。通過背景調查發現，這位28歲的法蘭西青年與母親一同生活，靠救濟金度日；他熱衷於中世紀文化，是一位歐洲歷史武技（Historical European Martial Art，縮寫HEMA）愛好者；在他的家中，一本希特勒的自傳**《我的奮鬥》被搜查出來，同樣被搜出來的居然還有蘇聯國旗**，玩得好一手左右互搏；他的社交賬號還關注了大量歷史和日本動漫相關的內容……

　　HEMA Ratings網站上塔雷爾的頁面截圖以及他中世紀扮相的照片

　　儘管在庭審之上，塔雷爾自稱**“右翼同情者”，並以“愛國”為由對自己使用保守主義口號開脱。同時，他自稱這個行為是受被警察驅趕的“黃馬甲”**示威人羣而啓發，萌生了襲擊總統的念頭。

　　這麼一來，一位靠救濟金生活，喜歡日本動漫、HEMA兵擊和中世紀曆史，讀着《我的奮鬥》卻支持“黃馬甲”示威者的啃老阿宅形象便出現在了我們面前。如此怪異而不可調和的諸多元素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但法國小鎮青年達米安·塔雷爾並不孤獨，他這樣的究極縫合怪，在西方當代的另類右翼中，還能找到海量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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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是社交網絡的快速興起的十年，隨着社交網絡的迅猛發展，越來越多的普通人得以有機會公開表露個人思想。互聯網時代所誕生的各種思潮憑藉諸多網絡社區製造的網絡模因（meme，或者叫**“梗”**），在網絡時代得到了遠超前輩的快速傳播。

　　隨着眾多網絡思潮的傳播，誕生了不同於傳統右翼分子的網絡右翼分子。為了與傳統的極右翼相區別，這些網絡時代的右翼分子，便被相對籠統地稱為**“另類右翼”，即Alternative Right（縮寫為Alt-right**）。

　　特朗普時期的顧問斯蒂芬·班農及他的保守主義資訊網站Breitbart News

　　這些新的另類右翼分子在利用網絡大肆傳播他們的主張的同時，其內核依舊是傳統的右翼民粹主義、種族主義和白人至上主義的陳詞濫調，而各式各樣的陰謀論也通過社交媒體這一遠勝傳統媒體的手段迅速傳播。而同時，傳統右翼借其他概念為己用的傳統藝能，也被新興的另類右翼爐火純青地繼承了。

　　與從頭到腳都“保守”的傳統右翼不同，在網絡時代成長起來的另類右翼，對新興科技毫不抗拒和懷疑，很自然地接受了科技進步帶來的便利和恩惠，並善用科技紅利，讓右翼慣常使用的陰謀論在傳播廣度和邏輯深度上更上一層樓。

　　不過，受到眾多網絡模因的影響，另類右翼並沒有傳統右翼那樣綱領明確，因此他們形象的最大特點，就是雜糅和****混亂，甚至會出現一些與傳統右翼完全衝突的特徵。

　　另類右翼思潮的傳播，離不開各大網絡論壇的**“造梗****”和“偷梗”，比如堪稱“造梗工廠”的4Chan論壇**。

　　匿名英文論壇4Chan，起先是仿照日本匿名論壇2Chan建立的。2003年建立之初，論壇上的主要內容大多是動漫遊戲相關的，但令4Chan徹底“出圈”，成為另類右翼興起之地和模因製造機，則是它的**/pol/版**。

　　4Chan的/pol/版版徽，大大的“卐”字足見其內涵

　　/pol/版即“政治不正確版”，名字即源自英語的politics“政治”，版徽上毫不遮掩的“卐”字，則表明了這個版面內容的態度。匿名狀態下的發言，自然是更加露骨和不加掩飾，而對於政治議題，自然而然地演變成了**“羣魔亂舞”**。

　　毫不誇張地説，4Chan的/pol/版，是世界上言論環境最不受限的一個地方，也很大程度地污染了整個西方的網絡環境。而這種肆無忌憚的羣魔亂舞，也進一步催生了更多“魔性”之極的梗，讓另類右翼的隊伍不斷壯大。

　　4Chan和它所屬的/pol/板塊，善於污名化各種早已通行也沒有惡意的符號。最著名的例子就是**“OK”手勢**被4Chan用户污名化，以至於真正的白人至上主義者也開始在各種場合比出這一手勢。2017年，4Chan的/pol/版將“OK”手勢做出瞭如下解讀：

　　豎立的三指象徵字母“W”，而食指和拇指圍成的圓環則象徵字母“P”，手勢整體構成了“White Power”即“白人至上”。

　　這帖子其實本來是在釣魚，但卻逐漸地被真正的右翼當真並採納。

　　著名美國右翼團體Proud Boys費城領導人Zach Rehl於2020年11月比出使用“OK”手勢

　　而這裏另類右翼製造的最為出圈的梗，莫過於Pepe the Frog**“佩佩蛙”**和QAnon了。

　　佩佩蛙本是2005年誕生的一個漫畫角色。由於它魔性的造型，佩佩蛙在2008年被4Chan用户引用，並衍生出了諸多表情包。2015年，“推特治國第一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轉發了一條帶有佩佩蛙表情包的推特，導致佩佩蛙迅速出圈。懂王什麼政治取向自不用説，所以佩佩蛙這個網絡模因迅速被另類右翼所利用，與右翼民粹迅速合流。

　　你可能不知道佩佩蛙的名號，但是你肯定見過他的造型

　　這還不算，還有另類右翼“以梗建國”的。

　　玩過《魔獸世界》的朋友都知道，遊戲中聯盟和部落兩大陣營的玩家並不能直接在遊戲中交流。當部落玩家想用**“lol”（laugh out loud“笑出聲”的縮寫，並不是另一個縮寫相同的著名遊戲）嘲諷敵對陣營的聯盟玩家時，遊戲自帶的語言轉換器會將其轉換為字符“kek”**，因此kek便成了常用網絡語言“lol”的替代。

　　源自《魔獸世界》的KEK

　　好事的4Chan用户借用這個概念，把網絡用語“kek”和中亞國家常見的國名後綴“-stan”縫合起來，設計了一個虛構國家“Kekistan”。又以納粹國防軍軍旗為原型，為這個虛擬國家設計了“國旗”。

　　這一切的行為，起初的目的大概是反諷政治正確。然而這樣的腦洞產物又一次被另類右翼所利用。“Kekistan國國旗”被眾多的新右翼採納，在眾多公眾場合出現，甚至包括2017年的一系列右翼抗議事件以及今年年初的美國國會山事件。

　　Kekistan“國旗”和納粹國防軍軍旗，公眾事件中展示Kekistan旗的另類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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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美國國會山事件，就繞不開QAnon陰謀論以及那位大出風頭的**“國會牛頭哥”**。

　　與傳統右翼分子一樣，新興的“另類右翼”在陰謀論方面的篤信和運用也是一脈相承的。而由於網絡媒體的超強傳播性，另類右翼所羅織的陰謀論，其流傳程度更是遠超前輩，覆蓋範圍也更加廣大。

　　2017年10月28日，一位ID為“Q Clearance Patriot”的4Chan用户在/pol/版上，就10月初川普在合影事件提到的“Calm before the storm”進行了“分析”。

　　Q Clearance，即“Q許可”，是美國能源部可以查看最高機密內容者所擁有的權限，這一概念在大眾文化中最早出現於美國作家彼得·本奇利1986年的同名小説中，而Patriot則是“愛國者”。

　　美國能源部各級權限所能查看的內容一覽

　　顯然，這個ID的持有者試圖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掌握機要密文的愛國者，但他實際兜售的，就是陰謀論。

　　此君的理念很快吸引到大批信徒，這就是QAnon（“匿名者Q”**）**的由來。Q就是這位始作俑者的ID“Q Clearance Patriot”，Anon則是英語Anonymous“匿名者”的簡寫。

　　作為甚囂塵上的陰謀論，“匿名者Q”的理論其實並無新意可言：世界已經被一個Deep State即**“影子政府”**所架空，這個影子政府被那些信仰撒旦的戀童癖政要大員們所控制，這些“大人物”包括奧巴馬、克林頓夫婦、猶太金融大鱷索羅斯等。

　　而作為“政治素人”就任總統的特朗普，並非這個“影子政府”的一員。他致力於將其剷除，而爆料人“匿名者Q”自然是為了協助總統完成這個計劃，而這個計劃就是川普在合影事件中提到的“風暴”。

　　至於諸如全球化威脅論、5G危害健康論、疫苗有害論、新冠病毒不存在論等各種奇談怪論，也都被“匿名者Q”陰謀論支持者照單全收。

　　特朗普合影時莫名提到了“Calm before the storm”，現在看來可能只是川皇覺得這個短語非常的cooooool吧

　　頗為諷刺的是，從一開始，“匿名者Q”的預言就非常的不靠譜——首個預言中，對應川普所提到的“風暴”發生的2017年11月3日，卻是風平浪靜無事發生的一天。

　　然而與其他的各種陰謀論一樣，“匿名者Q”也會對自己錯誤的預測和聲明開脱，説“假消息是必要的”，也就是“故意”放出假消息作為真正預測和爆料的“煙幕彈”。

　　這兩頭堵的本事，算命攤咱見得多了

　　如果説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匿名者Q”得到了時任總統川皇的青睞。2018年8月，懂王在白宮會見了著名右翼網紅，“匿名者Q”理論的鼓吹者威廉·“萊昂內爾”·勒布朗併合影。據統計，“推特王”川普在封號之前共轉推了百餘條與QAnon相關的陰謀論推特，2020年8月時更公開稱“匿名者Q”的支持者是**“愛國者”**。

　　川普與右翼網紅合影

　　中下層美國白人作為美國軍警機關的重要來源，其中支持QAnon陰謀論的也不在少數。

　　2018年11月30日，時任美國副總統彭斯接見SWAT特警時，一位帶着“Q”標識的警員進入了鏡頭，但這個鏡頭在之後的新聞報道中被替換了。

　　“Q”字布標在SWAT特警胸前頗為醒目

　　而真名Jake Angeli的**“國會牛頭哥”，全名Jacob Anthony Angeli Chansley。他長居美國亞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市，是著名的“陰謀****論理論家”和“極右翼活動家”**。

　　而他更為人所熟知的稱號是**“QAnon Shaman”或者“Q Shaman”。我們姑且把這位入戲太深的另類右翼“活標本”稱作“Q薩滿”**吧。

　　“國會牛頭哥”Jake Angeli

　　在“國會牛頭哥”的公開視頻中，他的形象非常清晰但充滿矛盾：

　　沒有正式工作，卻能自費出版兩本書籍；身穿受北美原****住民服飾啓發而創制的衣服，軀幹上卻紋着經常被白人至上主義者所經常使用的“雷神之錘”和“世界之樹”等符號；整日宣稱自己是被Q差遣，是能看清事情背後真相的“高維生物”；吃着傳統右翼嗤之以鼻的有機食物，卻相信經典的5G陰謀論和疫苗有害論……

　　這種弔詭的組合，眼熟不？沒錯，就跟“法蘭西打臉青年”一個模子，究極縫合怪。他們，正是當代西方另類右翼的典型畫像。

　　尾聲

　　不管是傳統還是新興的右翼分子，都普遍“熱衷”歷史，尤其是軍事戰爭以及各種民間格鬥。但他們的這種熱衷，往往是要當“歷史發明家”，肆意組合和扭曲歷史文化，為民粹右翼傾向張目；而這種瞎整搞多了，他們自己的理念也自然顯得混亂起來。

　　佩佩蛙的各種形象，在這種解構式的描繪中，各種極端政治概念被消解，披上了無害的外衣，吸引着生活不如人意的年輕人成為“另類右翼”

　　在西方傳媒不間斷的攻勢下，將蘇聯與納粹德國混同的宣傳不在少數，而網絡模因的轟炸下，這種混同更是被日漸強化，家中同時擁有反共寶典《我的奮鬥》和共產主義蘇聯國旗這種與傳統右翼保守主義相悖的奇景，如今在西方越來越多。

　　至於喜歡日本動漫，這在西方年輕一代右翼中並不奇怪；而在舊式右翼那裏，日本動漫卻通常被視作外來文化的入侵而嗤之以鼻。

　　而高呼“保皇派”口號，卻同情“黃馬甲”的民粹示威者，這種組合在傳統右翼的觀點中簡直就是離天下之大譜。因燃油税調整而鵲起的“黃馬甲”示威活動，代表着民粹主義對大政府權威的對抗，但“保皇主義”卻是在謳歌中央集權，如此矛盾的特質縫合在一起，估計傳統右翼看得都得瘋了。

　　1月份牛頭哥閃亮登場時，大家可能還看不出個子醜寅卯；而此番法國這個響亮的耳光，可以説真正把網絡時代另類右翼的獨特形象呈現在了公眾的眼前。

　　特朗普支持者手持佩佩蛙圖樣

　　網絡上流行的那些看似人畜無害的梗，實際卻用來掩蓋白人至上主義等右翼民粹思想，以吸引發展年輕人，這是另類右翼屢試不爽的招數。

　　一方面，新冠疫情流行下的全球經濟下行，大量生活不盡如人意的青年開始尋求變化；另一方面，大量習俗迥異於本地居民的外來移民不斷湧入，進一步沖淡了本土青年的就業競爭力。通過各種傳播迅速的網絡模因，另類右翼趁虛而入，迅速得到了這些青年的支持。

　　美國另類右翼組織“驕傲男孩”

　　但是西方社會卻離不開這些吃苦耐勞的移民帶來的經濟發展，政客更是難以抵擋移民帶來的穩定選票的誘惑，本土居民和移民的矛盾和衝突短時間內並不會得到解決，這些年輕的另類右翼進一步滑向真正的極端右翼，看起來難以避免。

　　而如果還有下一次事件，那還會是衝入國會大廈或者一個耳光就能簡單收場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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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考資料：

　　the Daily Beast - The Insidious Libertarian-to-Alt-Right Pipeline

　　Daily Mail - Medieval role-play ‘geek’ is given 18-month jail sentence for slapping Macron after court hears he thought the president ‘represented France’s dec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