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曾身負為中國造原子彈的任務_風聞
风云之声-风云之声官方账号-2021-06-24 22:58
導讀
2021年5月29日,袁嵐峯在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圖書館做報告《物理與美學的頂峯相遇——李政道先生思想的星辰之光》,慶祝李政道先生95歲華誕及其物理科普代表作《對稱與不對稱》新書發佈(李政道新書發佈會上 科普人詮釋頂峯之光 | 中科院科學傳播研究中心)。會場氣氛熱烈,同學們提問十分踴躍,提的問題也都很有思考,令人欣喜。以下為演講稿的第三部分。
視頻鏈接:
西瓜視頻:
https://www.ixigua.com/6972451217515479583
本視頻發佈於2021年6月11****日,播放量超90萬
第一部分請參見:袁嵐峯介紹李政道先生思想的演講(一)最先獲得諾貝爾獎的中國人,究竟發現了什麼?| 科技袁人
第二部分請參見:袁嵐峯介紹李政道先生思想的演講(二)如何教外星人區分左右?不懂點物理你可能真做不到 | 科技袁人
精彩呈現:
介紹完了李政道先生的科學成就,我們來談其他一些有趣的話題。李政道先生熱愛藝術,此書中舉了很多跟藝術家唱和的例子。其中的基本思想,就是此書再版序言中説的:“對稱展示宇宙之美,不對稱生成宇宙之實。”
《對稱與不對稱》再版序
這話的意思是,描述自然界的基本理論往往是對稱的,而實際發生的現象卻往往是不對稱的。例如,正物質跟反物質在基本理論的層面是對稱的。但現實的宇宙中,正物質比反物質多得多。假如正反物質一樣多,它們就會湮滅殆盡,就不會有日月星辰、地球、人類等等現象了。為什麼正物質比反物質多,這是非常耐人尋味的。
在藝術當中,也有類似的情況。對稱是美的,但如果完全對稱,又會讓人感到乏味甚至醜陋。書中舉了這樣一個例子:明末清初的畫家弘仁(1610 - 1664)有一幅名作《天都峯圖》,看起來十分接近左右對稱。這非常好,給人美的享受。但假如把這幅名作改造一下,變成完全左右對稱的,那就糟了,甚至還有點陰森森的,像黑勢力的巢穴。
弘仁的山水畫《天都峯圖》與其對稱化結果的比較(《對稱與不對稱》圖3.1)
請注意,李政道先生的原話就是,“像黑勢力的巢穴”!這不禁令我大笑,想起了《魔戒》中索倫的根據地魔多。假如在這幅圖上再添個索倫的巨眼,那就更傳神了!
索倫之眼
因此,最好的藝術就是基本對稱,但又有一些不對稱。書中舉了兩個例子,來自著名畫家常沙娜和吳冠中,請大家欣賞。
常沙娜的畫“水邊鐵花兩三枝,似對稱而不對稱”(《對稱與不對稱》圖5.3)
吳冠中的畫“對稱乎,未必,且看柳與影子(《對稱與不對稱》圖5.4)
李政道先生自己也有一個有趣的發現:“左右”兩字是不對稱的,但其實它們本來是對稱的!1994年,他在參觀西安博物館的時候看到,漢代竹簡上的“右”字不是現在的寫法,而是“左”字的鏡像。原來左右兩字也曾經有過一個自發對稱破缺!於是他寫了這樣一首詩:
“漢代右系鏡中左,
近日反而寫為右;
左右兩字不對稱,
宇稱守恆也不準。”
漢代竹簡上的“右”字是“左”字的鏡像(《對稱與不對稱》第五章)
最後,我想談一些我和李政道先生的個人感情。我從來沒有跟李政道先生見過面,不過我有一位博士後導師就是他的次子李中漢(Stephen Lee)教授。
李中漢
李中漢老師是康奈爾大學化學系的教授。很遺憾我沒有和他合過影,不過我當時有兩位博士後導師,另一位是1981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Roald Hoffmann教授,在Roald組裏我們有合影。
作者在康奈爾大學Roald Hoffmann研究組的合影
我2001年剛到美國的時候,就是李中漢老師親自到飛機場接的我。我非常驚訝,因為去之前説的是他組裏的一位博士後來接我,見面時怎麼變成了導師自己?他説是因為這位博士後有事來不了,於是他就自己開車來了。
下一個消息是,他們幫我找的房子還沒有找好,於是他決定讓我到他家裏先住幾天。我暈倒!不過現在想起來,還是非常感激李老師,他就是這樣一個熱心助人、心直口快的人。我給父母報平安的電話,也是在到了李老師家裏後打的。
很不巧,過不久李中漢老師就生了病。他的哥哥李中清(James Lee)來看望他,所以我們見到了他們兄弟倆。李中清老師是歷史學家、社會學家,當時他在加州理工學院工作,現在他擔任香港科技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院長,也在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有兼職。
李政道與大兒子李中清
這兄弟倆一個是化學家,一個是歷史學家。他們都沒有選擇物理專業,原因顯而易見:有他們的父親在前面,壓力太大。不過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學術道路,而且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這令人肅然起敬。
李中漢老師跟我講過一個故事。他和他哥哥小時候問父親:如果我們兄弟倆真的很笨,那該怎麼辦?李政道先生的回答是:你們可以去當牧師。
這個故事令我大笑。實際上,本書也有一個地方提到了牧師。第15章的第一句話就是:“每當提出一種新加速器計劃時,總要請理論物理學家,像高級牧師一樣去為耗費如此巨大的冒險辯護和祝福。”由此可以看出李政道先生對宗教的態度!
理論物理學家與高級牧師(《對稱與不對稱》第15章)
李中漢老師還講過一個故事。他父親1946年到美國留學的時候,其實身負秘密使命,就是為中國製造核武器。當時中國國民黨政府派出的若干位留學生和科研人員,都有這個任務。我不禁評論了一句:他們最終確實成功了,只不過換了一個政府!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
李中漢老師還告訴我們,他父親退休以後,仍然繼續研究物理。他和另一位哥倫比亞大學的退休教授合作,每週還見面一次討論工作。這真是非常符合他經常引用的杜甫的詩:“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
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
我沒有料到的是,2020年我跟李政道先生還有一個奇妙的交集。那時有人在知乎上問了一個問題(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06350219):
“如何看待曾經的「天才神童」袁嵐峯,現在也只是做簡單的科普工作?”
問題説明是:
“看他的資料,兩年學完小學和初一的課程,14歲進入中國科技大學化學物理系,23歲獲得化學博士學位,這算是開掛的人生吧?但這麼多年過去,似乎在科研領域沒有太大成就,只能是做做簡單的科普,這算不算又是一個方仲永的悲劇?”
好吧,這真是一個很不禮貌的問題。我寫了一個簡短的回答(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06350219/answer/1335180914):
“題主如何看待我個人,其實是個小問題,這是各人的自由。不過讓我哭笑不得的是‘簡單的科普’這個説法,有不少人對科普的價值和方法論一無所知,這才是我們社會的大問題。當然,這也正是需要有專業人士來做科普的原因之一。”
還有許多人駁斥了這位提問者。其中有一個回答説(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06350219/answer/1335704008):
“恐怕你對簡單的科普有什麼誤解?
我本人曾長期給《中國國家天文》供稿,有次出差的時候,跑到國家天文台和編輯小哥促膝長談,對中國當前的科普現狀唏噓不已。
《中國國家天文》除了收我這種二把刀天文愛好者的文章,還有一個‘簡單的科普’專欄,供稿人是李政道。
沒錯,就是他,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
我寫了一篇文章(《如何看待曾經的「天才神童」袁嵐峯,現在也只是做簡單的科普工作?| 袁嵐峯》),向大家介紹了這件事。許多人都對李政道先生支持科普的精神十分敬佩。沒想到,有一位前輩朋友來跟我説:
“昨天看到關於《中國國家天文》曾設有‘簡單科普’欄目的話題,作為該雜誌的創始人,想再説明一下。
這本雜誌是2006年10月28日正式創刊,初衷是想以市場機制辦成一本基於天文學的科學文化雜誌,並試圖以講故事、互動的方式避開有些科普雜誌的文章‘業內看太淺,公眾看不懂’的現象,當然這樣做並不意味着文章質量不高,而是要爭取更多的受眾。鑑於李政道先生一直提倡科學與藝術的結合,創刊時即邀請他出任特邀顧問(共兩人,另一位是任繼愈先生)。
李先生欣然接受邀請,並説他的博士論文就是天文學方面的。雜誌在做欄目規劃時設置了‘科學與藝術’欄目,主要刊登科學家的藝術作品和藝術家的科學作品(具有科學元素或內涵的作品),刊登李先生授權的畫作即基於此。幾年後,李先生主動題寫了欄目名以示支持。”
原來這個欄目並不叫做“簡單的科普”,而是叫做“科學與藝術”。這位前輩朋友還發來了李政道先生接受《中國國家天文》特邀顧問聘請的信,以及他給這個欄目的題詞“科學與藝術的重逢”。
李政道接受《中國國家天文》特邀顧問聘請的信
科學與藝術的重逢
這令我深受感動。今天我們在這裏分享李政道先生的學術思想,就是科學與藝術的重逢。也許,人生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