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線教育剎車:從風口到雷區_風聞
锐公司-中文财经期刊《商界》官方账号-全球发行量最大的中文财经期刊之一《商界》旗下平台2021-06-28 07:35

鋭公司(ID:shangjiezz)報道
作者/ 唐伶
編輯/ 馬冬
圖片/ 視覺中國
“好未來的隨需而變就是把我們應屆生突然裁掉嗎?”
“真是非常抱歉!”
6月16日,好未來CEO張邦鑫在知音樓(好未來集團內部使用的辦公軟件)道了一天的歉。
這一天,數以千計的學而思網校員工收到了來自HR的電話。好未來也開始裁員了,從拉新部門的應屆生開始。
從突然宣佈應屆生員工放十天帶薪長假開始,就已經有人嗅到了這其中奇怪的意味。長假還沒過一半,比復工通知來得更早的是HR電話的勸退選擇題:是直接離職接受補償,還是選擇每月最低報酬在家等三個月後轉正——即使大家心裏知道等不來轉正合同。
消息一出,微博和知音樓都炸了。
在線教育從業隊伍正在快速縮減,任何公司的任何部門都難以避免,其中輔導老師是重災區。高途裁員20%,猿輔導校招offer毀約,vip kids裁員……
應屆大學生在在線教育這個人才池裏,從搶手的香餑餑到燙手的山芋,不到一年時間。
01
從搶手到燙手
6月本應是最火熱的暑假班報名旺季,24小時on call,週末節假日加班,晚上下課後還在打電話推銷課程本來是輔導老師的常態。但相反,很多家教育企業寂靜的辦公室裏,輔導老師只能零星地回覆消息。
從五月份起,“內卷”成習慣的輔導老師們突然沒得捲了,“無事可做”成了新一輪的難題。
“以前這個時候正是最忙的時候,現在電話也不敢打,海報也不敢做,老師們坐在辦公室沒有事情做。”對於輔導老師而言,課程的推銷受限,但競爭壓力沒有變小,整天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裁掉。
面對變革,輔導老師是第一批待宰的羔羊。在線教育火熱的時候,輔導老師曾是最炙手可熱的資源,他們本質上是零售服務者的角色。在當下最主流的雙師授課模式中,主講老師負責內容產出,輔導老師負責用户對接和個性化服務。兩者配合更好地達成用户付費和忠誠。
2020年我國在線教育用户規模為3.42億人,同比前一年2.69億人增長27.13%。在業務量劇增的背景下,輔導老師供不應求。同一個輔導老師對應的用户從60至80人直升到130人左右,在寒暑假旺季,人輔比達到兩三百人一點都不誇張。
在這個前提下,剛走進社會的應屆生成了最搶手的香餑餑,業務量和從業人員數量一同爆發。
去年9月的數據顯示,僅前10家頭部在線教育機構的輔導老師數量就達到了10萬,同年全國普通高校畢業生人數為874萬。
搶佔市場時,輔導老師是奔赴在一線的“士兵”;戰鬥停止了,公司養不起的也正是這羣“士兵”,放棄他們是成本最小的選擇。
道理之中,情理之外。
但道理説服不了憤怒的應屆生。校招的時候急着用人,公司是催着趕着哄來面試。現在沒入職的入不了職,入職的被勸退,畢業季變成了失業季。
有趣的是,教育公司也知道這個數量級的裁員不體面,在公司的公關話術中,將這個操作稱呼為“優化”。
作業幫對裁員風波的回應是“根據公司戰略進行業務調整,包括正常的人員優化和流動”,斑馬AI對毀約應屆生的通知是“延期入職”或者“主動放棄”——這一套話術同樣也在其他教育公司的勸退流程中使用着。
應屆生怒不可遏,老員工戰戰兢兢。
輔導老師本就是一個可替代性極高的工作,公司還沒有“優化”到自己根本不值得慶幸,只是時候未到而已。有從業者透露,篩減應屆生是第一步,暑假前還會有新一輪動作。
其他崗位也不好受。一位在線教育機構運營接受採訪時説:“輔導老師之後,就輪到我們了吧。”對於運營策劃崗位而言,因為宣傳受限,運營思路也需要調整。戰略調整之後,意味着崗位職責對運營人員的要求會更高,部分引流業務線在暑假之後甚至可能直接取消。
而被捧為教育明星的網紅教師們也坐立難安。曾經網課主講是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畢竟K12課程難度並不大,且身後還有專業的教研和運營團隊為主講打造課程和“人設”,業績較好的頭部主講年入百萬並不難。風波之後,一是對主講教師的教學資質有了嚴格的把控,資質注水的主講課程直接下架;二是由於招生量受到影響,尾部業績的主講也會被“優化”,學生量級小的班級將不再開班。
最令人唏噓的是,不僅是業務部門,連勸退別人的HR自己都失業了。同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連職能崗也不能躲過。
在線教育正在經歷一場入夏的雨季。
02
一場賭博敗局
雨季之前,在線教育的狂歡像是一場豪賭。
去年寒假前,學而思網校更新了新一季薪資算法,普通輔導老師的績效獎金幾乎提升了一倍,與此同時,工作量和連續工作時間也提升了一倍。
最會砸錢買營銷的猿輔導直接把廣告買到了春晚,不僅在黃金時間佔據廣告位,在多數節目裏當背景板,更是直接植入小品《陽台》,引發熱議。
字節跳動也想躋身教育市場分一杯羹,啓蒙、K12、成人教育,甚至硬件開發,衝進每一條教育賽道,喊出“三年不盈利”,豪擲數億投入教育線,放言要招聘萬人。
這都是因為去年在線教育吃足了紅利。中國是人口大國,在一再開放的生育政策催化下,教育這塊蛋糕越來越大。僅一年,幾家頭部公司牽頭把K12在線教育市場從藍海殺成了紅海。據網經社發佈的《2020年度中國在線教育市場數據報告》顯示,去年我國在線教育市場規模約為4328億元,同比前一年3468億元增加24.79%。
大廠開闢教育線,小機構也快速研發線上課程,老牌的教育公司更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搶佔市場。從搶佔綜藝冠名到鋪設户外廣告;從瘋狂搶應屆生資源到賠本賣體驗課做引流。在電梯裏,在地鐵站,在公交車站;看綜藝,看電視劇,看短視頻……在線教育的廣告暴露在人們的全部視野裏。
各家公司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應對今年暑假的搶生源之戰,正是熱血矇頭的時候被教育監管淋了一瓢冷水。
這瓢冷水不是空穴來風。最早的管控在2月中旬就已出現,春節前後,各大教育企業收到消息:在課程推銷過程中禁止使用小升初、名校定製、搶課等47個禁用詞彙;金牌老師、特優生、應考等16個詞也被列為敏感詞彙。
4月開始,跟誰學、學而思、新東方在線、高思四家校外教育培訓機構收到第一紙罰單,原因是虛擬定價。從這單處罰為序幕,接着不僅是定價的宣傳,有關學習效果宣傳不實、户外廣告過度等集中在虛假宣傳的罰款雨點般打到在線教育企業頭上。
5月21日,“雙減”政策(《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被審議通過,其中提到要全面規範管理校外培訓機構,堅持從嚴治理,嚴禁隨意資本化運作。
6月1日《未成年人保護法》落地,提出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對學齡前未成年人進行小學課程教育。
“雙減政策”過去了快一個月,在線教育頭部選手處境各有不同。
上市公司的打擊來得快一些。今年以來新東方、好未來、高途教育均遭遇股價暴跌,其中跌幅最大的高途教育累計跌幅超72%。
近日高途又因為一張“為高途盡忠的時候到了”的動員大會照片,被推上輿論風口浪尖,此後事件負責人受到內部通報批評,並受到兩萬元捐款形式的罰金。高途CEO陳向東此時發表內部信撫慰員工情緒,但適得其反引發了部分員工的焦慮。
頭疼的不只是陳向東。
“人生已經不易,為什麼還要背後捅刀。”俞敏洪6月18日在朋友圈闢謠,原是一條“新東方內容座談的消息”的內容在網絡傳播。這條消息稱新東方召開內部座談會,指出2022年起,週末、寒暑假都不能上課;6歲以下學科、非學科均不能上;所有“拍題、搜題”工具全部下架,線上投放將進一步受限;此外,新東方認為可能導致70%至80%收入損失。18日下午,新東方官微發表聲明稱未就相關內容進行過所謂的座談且對相關內容並不知情。
教育企業風聲鶴唳,無非是因為局勢未明。賭桌上擠滿了人,砝碼已交,玩法卻有了改變。
6月15日,教育部召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成立啓動會。會議宣讀了《中央編辦關於調整教育部職責機構編制的通知》,指出這次機構增設,充分體現了國家對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工作的高度重視。
這意味着課外培訓野蠻生長的日子必須結束了。
03
在線教育的雷雨季
曾有一部名叫《中國合夥人》的電影走紅,這個英語培訓學校的創業故事正是來自於新東方,以及被新東方代表的第一代教培創業者。
新東方在教育界叱吒十餘年,雖然至今,新東方的線上業務也並不被看好,且新的業務線也沒有突出表現,但業內依然默認新東方為老大哥。
同為第一代教育品牌的好未來,出現在新東方創立後的第10年。出身小鎮的張邦鑫用了18年將作為學生兼職在做的教育培訓做成了市值百億美元的教育大廠,並早在2003年就有了線上教育的思路。
這些初代教培人的身上都有着相似的印記。
都是從小地方到首都,切身體會到了教育資源的傾斜。“想要把最好的教育資源傳播到更遠的地方去。”這是第一代開拓教育市場的企業家的初心。
不論是俞敏洪還是張邦鑫,他們的事業都是從自己講第一堂課開始的。新東方喜歡培養明星講師,就極端放大講師的個人個性,不允許同質化的課程,倒逼講師提升課程質量;學而思反其道而行之,重金打造教研團隊,將教學產品製作成可複製的標準化流程,對主講進行統一培訓、標準化磨課,以更嚴格的品控輸出課程。
到了互聯網時代,線上教育成了主流。
好未來追趕新東方花了14年,而好未來被後浪追趕卻要不了那麼長時間。成立於2012年的猿輔導和成立於2013年的作業幫,如今已經和好未來並駕齊驅被稱為在線教育三大巨頭。騰訊旗下的企鵝輔導,字節跳動旗下的清北網校,網易旗下的網易有道……
2020年,是在線教育爆發的一年,也是亂象叢生的一年。
資本進駐,廣告氾濫,從業人員激增……這使課外培訓這個行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擴張,疫情爆發也誤打誤撞地推動了這一切。然而即使沒有疫情的推動,這樣火爆的市場也一定不會遲到多久。
火爆的市場如果缺少監管,必生亂象。以虛假承諾、超前消費、師資問題為主,在線教育投訴不斷。
但更有趣的是,在網絡上搜索任一網課品牌,發出負面評價最多的不是家長,反而是公司員工。公司忙着做輿情監管的時候不妨反思一下——連自家員工都無法接受的價值觀和產品,如何獲得用户的信賴和政策的支持呢?有從業者認為,政策對教育企業的監管是一個機會,讓跑得太快的互聯網教育慢下來,想一想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教育。
教育產品可以作為商品標價售賣,但教育事業始終是特別的。這個行業的蛋糕再大,也不能以資本為刃進行任意切割。幾乎每一家在線教育機構的slogan都傳遞着這樣一種信念——希望用科技傳遞教育公平,用互聯網傳遞愛與美好。而現在的互聯網教育究竟是資本的遊戲還是教育的進步呢?
從年初到今天,對在線教育的監管如一場春日的陣雨,最後以夏日電閃雷鳴的暴雨作為收尾。
雷雨之後,暑季的躁動得到了平息,別有一番清爽。與部分悲觀主義從業者相反,一部分人在新政後對培訓行業充滿了信心和期待:破而後立,也許互聯網教育的明天才剛剛到來。
本文由《商界**》雜誌編輯部出品**
作者:唐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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