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林:“斟酌漢魏”還是“唐承隋制”——唐高祖獻陵與隋文帝泰陵的比較_風聞
中国考古-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官方账号-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2021-06-29 21:21
摘要:關於唐代初期帝陵制度,文獻中多説“斟酌漢魏”,學界似無異議。近年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對隋文帝泰陵、唐高祖獻陵進行全面考古調查與勘探,陵園佈局、形制大體瞭然。兩者相比較,覆鬥形封土、並列兩墓道、方形陵園、四方四門及門闕等特徵極為相似,進一步印證“唐初即用隋禮”之説。
關於唐代初期帝陵制度的創立,學界往往採用唐高祖李淵遺詔“斟酌漢魏”、唐太宗遺詔“依漢長陵故事”的説法,認為唐代帝陵制度主要源自漢魏陵墓制度,或謂“漢制”,學者多持此説。並且認為唐代帝陵制度在長達200餘年之間一直將漢魏制度奉為圭臬,筆者也曾持此觀點。近年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對隋文帝泰陵、唐高祖獻陵進行全面考古調查與勘探,陵園佈局、形制大體瞭然。兩者相比較,覆鬥形封土、並列兩墓道、方形陵園、四面四門及門闕形制等特徵極為相似,使得我們得有可能重新考慮唐初帝陵制度的來源。
一、隋文帝泰陵的陵園形制
隋文帝泰陵位於陝西省楊凌區五泉鄉雙廟坡村,是隋代開國皇帝楊堅與獨孤皇后的合葬陵。地處渭北台原的南緣,地勢較為平坦。1970~1984年文物工作者對泰陵做過多次踏勘工作,大致明確了陵園和“隋文帝祠”的位置和大體範圍。2010年,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對泰陵陵園遺址做了全面的考古勘探和調查,對其佈局有了較為清晰的認識(圖一)。
泰陵由陵園遺址和東南的“隋文帝祠”遺址構成。陵園平面呈長方形,南北628.9、東西592.7米。現已探明的跡象有封土、玄宮墓道、四門門址、門闕、垣牆和圍溝。經勘探發現,陵園夯築牆垣的東牆址和北牆址大部分壓於公路下,南牆址和西牆址保存狀況較差。依據勘探所發現的9段夯土牆址,牆址寬度0.5~4.4米,大體可以勾勒出陵園垣牆的走向與結構。垣牆之外的西側和南側還發現有圍溝。
陵園垣牆四面正中各有一門址,門外有一對平面呈梯形的門闕,除南門門址和門闕、西門門闕、北門西門闕保存較好外,其餘門址和門闕已破壞不存。保存較好的南門址位於陵園南牆址中部,平面呈長方形,東西長25、南北寬13米,東、西兩端與陵園垣牆相接,門址周圍地層內發現大量磚瓦殘塊和白灰牆皮。此門址平面形制與尺度與唐代帝陵門址極為接近,如昭陵北司馬門遺址“廡殿式門址東西25.8、南北12.6米,殘存夯土台基、夯土牆、磚鋪散水、柱礎石、門砧石等遺蹟。……根據殘存石柱礎的間距,可知作為大門的廡殿進深兩間、面闊五間,中間的三間設門,東西兩間分別有東西向隔牆將之分為南北間。廡殿東西兩端有山牆,與夯土圍牆相連接”。橋陵陵園南門址東西26、南北11.3米,東西兩側與陵園南牆垣相接,從殘存的柱礎石、柱礎坑、山牆等遺蹟分析,亦為面闊五間的殿堂式大門。由此可以推定,隋文帝泰陵的陵園大門實為一座殿堂式建築,面闊五間。南門門址南部約18米處有門闕一對,東、西兩闕相距約42米。東西兩闕平面均呈梯形,東西長約10、內端南北寬約4、外端南北寬約5米。兩闕形制規模相同。
泰陵封土位於陵園內中心略偏東南部,夯土結構,在原地表上直接夯築而成。現存封土呈覆鬥形,底部東西約155、南北寬153、現高25.1米。在封土南部發現兩條東西並列的墓道,形制和結構相同,東西間距23.8米。封土底部呈不規則的凸字形,向南延伸覆壓墓道,表明封土是在墓主入葬後夯築。
M1位於封土南部,由墓道、天井、過洞、墓室四部分組成,除墓室壓於封土下未勘探外,其餘部分全長78.7米,方向180°。長斜坡墓道平面呈梯形,南北長約17、南端寬3.4,北端寬2.7米。天井共7個,平面均呈梯形,深淺、長寬不等,南北長約4.6~5.4、東西寬約3.5~4.9米。M2位於M1西,結構及方向相同,除墓室壓於封土下未勘探外,其餘部分全長78.7、長斜坡墓道平面呈梯形,南北長約17、南端寬3.4、北端寬5.6米。天井7個,平面均呈梯形,長寬不等,南北長約4.7~6.1米,東西寬約4~5.2米。兩墓葬的墓道、天井、過洞結構相同,只是位置和規模不同,M1大體居中,長度和寬度都比M2略小。M1、M2已探明的墓道、天井、過洞形制,與以往發現的關中地區大型隋墓並無二致,有學者將隋墓中全長40~50米。具有3~7個天井的大型墓葬列為第一等級。這些隋墓均為長斜坡墓道,多天井的形制。2005年發掘的潼關税村隋代大墓全長63.8米,有6個天井,為迄今發掘規模最大者,其總長度仍不及隋文帝泰陵的M1、M2。
所謂“隋文帝祠”遺址為一夯土構築的城址,平面呈長方形,南北長約384、東西寬約354米。西牆寬約10.9~12.8、南牆寬約10.1、東牆寬約16.4、北牆牆址寬約9.8米,南牆外側有4處馬面,北牆外側有2處馬面。城址中今存“大宋新修隋文帝廟碑”一通,螭首龜趺,碑文漫漶嚴重,無法釋讀,碑側有宋人題刻。羅西章認為是“隋代所制祠廟之碑”,系宋人利用原碑改為隋文帝廟碑,此説或可商榷,以保存至今的唐泰陵“大宋新修唐元宗廟碑銘”、唐景陵“大宋新修唐憲宗廟碑”、唐貞陵“大宋新修唐宣宗廟碑”的形制及尺寸來看,均應為宋開寶六年所立。此處城址的城牆結構與泰陵陵園牆垣迥異,城牆基礎厚達10米左右,最厚處達16.4米,特別是馬面的設置更像是軍事防禦性質的小城,時代尚難斷定,有待於進一步的考古調查與發掘。城址中出土磚瓦、瓦當多為宋代,未發現隋代磚瓦,很可能是宋代建造隋文帝廟利用以前的城址所為,當稱“隋文帝廟”遺址為宜。
二、唐高祖獻陵的陵園形制
唐代開國皇帝李淵的獻陵位於陝西省三原縣城東北部約20公里處的徐木塬上。陵園封土、南神道位於咸陽市三原縣徐木鄉永合村地域內,下宮遺址位於塬下的徐木鄉唐村;陵園北門位於渭南市富平縣華莊子村,獻陵陵園北建築羣遺址和陪葬墓區位於富平縣呂村鄉新莊村。
2010~2012年,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的“唐陵大遺址考古項目”對獻陵遺址開展全面調查、勘探和局部發掘,所發表的簡報刊佈了此次調查的新資料。獻陵遺址由陵園、封土、神道、陵園北建築基址、下宮遺址、陪葬墓區構成,屬於唐代帝陵中四座平地起冢的陵園之一(圖二)。
陵園四周修築夯土牆垣,牆垣四面正中闢門,門址外各有石虎一對、門闕一對。陵園南門外為向南延伸的神道,神道兩側列置石犀牛和石柱各一對。下宮遺址位於陵園西南約1260米。陵園以北距北門址180米發現一處宮殿建築羣遺址,暫名獻陵北遺址。陪葬墓區位於陵園東北,分佈區域大致呈三角形,東西長約5、南北長約2公里。
陵園平面形狀略呈方形,方向為北偏西1°,牆垣南北長451、東西寬448米。牆垣底寬約2~2.5米之間,夯層厚12~20釐米不等。垣牆基址兩側地面可見大量瓦片及白灰牆皮殘片,瓦片中板瓦較多,筒瓦較少,偶有蓮花瓦當殘塊發現。陵園牆垣四角築有曲尺形的角闕夯土闕台,其中東南角闕基址保存較好。陵園牆垣四面中間原分別建有門,各門址保存情況不同,形制和規格相同。均由門址、門闕、門外列置石虎構成。西門址、南門址、北門址保存狀況較差,唯東門址相對較完整,南北長26、東西寬14米,南北兩側與牆垣相接。門址外有門闕一對,現存夯土基礎,外側兩次內收成三出闕的形制,南北長12.7~12.9、內側寬7、外側寬5.2米。
南門的門址與南門外西闕曾作發掘,門址破壞嚴重,僅存東西19、南北12米的夯土基礎。門址北部清理出兩處磚砌台階或漫道跡象,西側一處僅剩東側邊緣,依現存遺蹟分析,並參考已發掘的昭陵北司馬門遺址、崇陵陵園南門遺址,原獻陵南門應為殿堂式大門。南門西側門闕夯土基址東西長14.5、闕體東邊寬7、西邊寬5.6、由東向西分三段漸次收窄,形成三出闕結構。
封土位於陵園內中部偏東,呈覆鬥形,夯築而成。底邊東西長140、南北長110、高約20米。在封土南部探出2條東西並列的墓道,方向181°,西側為M1,東側為M2,長度均為61、兩墓道間距為10.7米。兩條墓道大部分壓於現代建築和水泥路面之下,但仍可探出墓道基本形狀。西側墓道略寬,4.9~5.5、東側墓道略窄,4.0~4.8米。東側墓道上勘探出3個天井,西側墓道因現代建築覆蓋無法鑽探,天井數目及結構不詳。但足以證實文獻記載貞觀九年十月高祖葬獻陵時,太穆皇后同時“祔於獻陵”。
南門與石柱之間為陵園神道,長度404米,石柱與石虎之間有一對石犀牛,兩石柱間距37米。
以往調查所標明的下宮遺址位於乳闕以南1210、偏西370米,現為三原縣長城長食品工業有限公司所佔壓,2010年調查勘探時僅在四周發現少量夯土基址和大量磚瓦堆積,遺址整體面貌尚不清楚。原有“大宋新修唐高祖廟碑”一通,今不存。
在獻陵陵園東北發現一組建築遺址,2012年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對這處遺址作全面勘探和局部發掘,得知遺址平面形狀為方形,垣牆為夯土結構,南北長223、東西寬221米,垣牆外圍有一圈圍溝,距離垣牆30、圍溝上口寬2米,遺址的西側圍溝與北司馬道中線重合。南垣牆中間偏西闢門,門址距離西南角88、距離東南角108米。門址僅發現兩道東西向夯土基槽,東西26、南北6米,其中南側基槽凸出垣牆,北側基槽與垣牆連為一線。
獻陵陵園外北側發現的大型建築遺址在所有唐陵中為僅見,建築羣坐北朝南,周環牆垣和隍溝,整組建築呈軸對稱佈置。中軸線上安排兩進院落,並有大型建築基址,應該是一座禮制建築。遺址出土的磚瓦、瓦當等建築材料與獻陵南門遺址完全一致,説明建造年代相同。我們推測這處建築很可能是獻陵最初的寢殿建築羣。依《唐會要》關於太宗親謁陵的描述,可以見其端倪:
貞觀十三年正月一日。太宗朝於獻陵。先是日。宿衞設黃麾仗。周衞陵寢。至是質明。七廟子孫。及諸侯百寮。蕃夷君長。皆陪列於司馬門內。太宗至小次。降輿納履。哭於闕門。西面再拜。慟絕不能興。禮畢。改服入於寢宮。親執饌。閲視高祖及先後服御之物。匍匐牀前悲慟。左右侍御者。莫不欷歔。初。甲辰之夜。大雨雪。及太宗入陵。悲號嗚咽。百辟哀慟。有頃。雲出於邱陵之上。俄而彌布。天地晦冥。禮畢。太宗出自寢宮。步過司馬門。泥行二百餘步。於是風靜雪止。天色開霽。鹹以為孝感之所致焉。
太宗先到陵園闕門,拜祭後即改服入寢宮,閲視高祖及先後服御之物後出寢宮,步過司馬門,又進入陵園,整個程序連貫,表明寢宮當與陵園緊鄰,不可能是遠在陵園西南數公里的下宮,這處下宮有可能是之後從陵北寢宮移下來的。寢宮置於陵園之北,皇帝親謁陵、公卿巡陵需穿過或繞過陵園,十分不便,後來搬至徐木原下的可能性很大。此外我們還注意到,陵園北寢宮遺址僅存基礎,夯土包砌磚及散水鋪磚人為拆除較徹底,不像年久圮毀的狀態,或可作為佐證。
寢宮設陵園北側做法與西漢帝陵相仿,西漢武帝茂陵、元帝渭陵、哀帝義陵的寢殿建築均位於陵園之北側。雖文獻中未見到獻陵寢宮搬遷信息,但有昭陵寢宮因火災及供水不便搬至山下的記載。昭陵以後,唐陵的寢宮均建於陵的西南,距陵園南門1~2公里,晚唐以後稱“下宮”。
三、斟酌漢魏還是唐承隋制
從以上隋文帝泰陵陵園與唐高祖獻陵陵園的考古發現,很容易看出兩者極為相似:1.兩者均為方形陵園,夯土構築牆垣,前者南北628.9、東西592.7米;後者南北451、東西448米。2.方形陵園牆垣正中均有門,前者門址面闊25、進深13米;後者面闊26、進深14米。3.門外有門闕一對,前者長10、寬4~5米;後者長12.7~12.9米,寬5~7米。4、封土均為覆鬥形,前者底邊長152~155米;後者邊長110米。5.封土南側均有兩條長斜坡墓道,西側墓道規模較東側稍大。不僅整體佈局和結構相同,規模也相差不大(圖二)。
關於隋文帝喪葬,《北史》《隋書》均記載簡略,大同小異。北史·隋本紀載:
(仁壽四年)秋七月乙未,日青無光,八日乃復。甲辰,帝疾甚,卧於仁壽宮,與百僚辭訣,上握手歔欷。丁未,崩于大寶殿,時年六十四。詔曰:嗟乎!自晉室播遷,天下喪亂……國家大事,不可限以常禮,既葬公除,行之自昔,今宜遵用,不勞改定。凶禮所須,才令周事,務從節儉,不得勞人。……八月丁卯,葬於太陵,同墳而異穴,士庶赴葬者,皆聽人視陵內。
隋書·卷二·高祖下載:
(仁壽)二年……八月己巳,皇后獨孤氏崩。(閏十月)壬寅,葬獻皇后於太陵。
(仁壽四年)秋七月……甲辰,上以疾甚,卧於仁壽宮,與百僚辭訣,並握手欷歔。丁未,崩于大寶殿,時年六十四。遺詔曰:嗟乎!……但國家事大,不可限以常禮,既葬公除,行之自昔,今宜遵用,不勞改定。凶禮所須,才令周事,務從節儉,不得勞人。……乙卯,發喪。……八月丁卯,梓宮至自仁壽宮。丙子,殯於大興前殿。冬十月己卯,合葬於太陵,同墳而異穴。
《北史》《隋書》記載中有兩個關鍵詞,一是隋文帝所葬之陵名原為“太陵”,而非後代所稱的“泰陵”。唐初武德七年高祖幸樓觀,以太牢祭隋文帝陵,太宗貞觀十五年遣使以太牢祭隋文帝陵,均直稱“隋文帝陵”,《唐六典》説到“凡京畿充奉陵縣及諸陵墓及廟邑户”,也是稱為“隋文帝陵”。二是隋文帝與獨孤皇后合葬,而且是“同塋異穴”。獨孤皇后崩於仁壽二年八月,當年閏十月葬於太陵,當時任命尚書左僕射楊素“營建山陵”,事成之後曾獲褒賞。兩年後的仁壽四年七月隋文帝崩,十月葬於太陵。
隋文帝遺詔中交代後事:“凶禮所須,才令周事,務從節儉,不得勞人”,至於陵園制度則隻字未提。從考古勘探資料來看,擇地於高敞的原上,築覆鬥形封土,方形陵園牆垣,牆垣四面正中設四門並有門闕,整體佈局及結構顯然源自漢代帝陵。但與西漢帝陵也有不同之處,明顯的區別在於兩點:一是陵園四門的門闕不像漢陵那樣與門和牆垣連為一體,即連牆闕,而是離開門與牆垣築於門外,即獨立闕。二是不像漢陵皇帝、皇后各有一座陵園,而是在一座封土下有兩個並列的玄宮,“同塋異穴”。兩個墓道規模稍有差別,西側的M1總長度(不包括墓室和甬道)78、墓道南端寬3.4米;基本居中的M2長度、寬度均小於M1,依帝后的尊卑,顯然M1應該是隋文帝玄宮,M2是獨孤皇后玄宮,從這一點來説,與西漢帝陵陵園中帝陵居西,皇后陵偏東北的情況略同。另,依勘探資料,封土南部壓在兩座墓道北側的天井上,顯然是隋文帝葬入之後才築封土。獨孤皇后先葬,玄宮居中,可能當時並沒有考慮到文帝將來是否與之合葬,所以兩年之後文帝合葬時只能偏向西側。
關於唐高祖喪葬,《舊唐書》《新唐書》的高祖本紀、太宗本紀都只有寥寥數語,如《舊唐書·卷一》:“(貞觀)九年五月庚子,高祖大漸,下詔:‘既殯之後,皇帝宜於別所視軍國大事。其服輕重,悉從漢制,以日易月。園陵制度,務從簡約。’是日,崩於太安宮之垂拱前殿,年七十。羣臣上諡曰大武皇帝,廟號高祖。十月庚寅,葬於獻陵”。“其服輕重,悉從漢制”,而“陵園制度”只是説“務從簡約”。《唐大詔令集》所收錄唐高祖遺詔卻明確有“其園陵制度,務從儉約,斟酌漢魏,以為規矩”句。
究竟以漢魏的何種制度來建造高祖陵墓?有《唐會要·陵議》詳細記載了唐高祖獻陵建造之前在朝廷展開一場討論:“貞觀九年,高祖崩。詔定山陵制度,令依漢長陵故事,務在崇厚,時限既定,功役勞敝”。於是秘書監虞世南諫曰:“臣之愚計,以為漢文霸陵,既因山勢,雖不起墳,自然高顯。今之所卜,地勢即平,不可不起,宜依《白虎通》所陳周制,為三仞之墳,其方中制度,事事減少。事竟之日,刻石於陵側,明丘封大小高下之式”。太宗一時難以決斷,“付所司詳議”。司空房玄齡等議曰:“謹按高祖長陵高九丈,光武陵高六丈,漢文魏文並不封不樹,因山為陵。竊以長陵制度,過為宏侈。二丈立規,又傷矯俗。光武中興明主,多依典故,遵為成式,實謂攸宜。伏願仰遵顧命,俯順禮經。詔曰:朕既為子,卿等為臣,愛敬罔極,義猶一體,無容固陳節儉,陷朕於不義也。今便敬依來議,於是山陵制度,頗有減省。”這場議論一波三折,各執一端,太宗最後的決斷似乎是依原陵故事。高祖葬獻陵時,竇皇后從壽安陵遷來祔葬。封土南側探出的兩條墓道正是高祖與竇皇后玄宮的“隧道”。
兩漢帝陵陵園形制經多年考古工作已基本清楚,“西漢前期,帝后陵居同一個陵園,一般為長方形,面積較大。陽陵以後,帝后各置陵園,間距一般在450~700米之間,平面方形,帝陵邊長400米左右,後陵陵園邊長約350米。陵園四周築夯牆,每面垣牆中央各闢一門。”光武帝原陵及東漢諸陵封土均為圓形,封土下只有一座墓,陵園呈長方形,四面闢門。陵園內封土南側、東側或陵園外東側有寢殿、鍾虡、園寺吏舍等建築。以此來看,唐高祖獻陵與兩漢帝陵的陵園佈局與形制相左之處頗多。正如上文與隋文帝陵考古發現的對比,獻陵陵園周環方形牆垣,四面闢四門;門為面闊五間的殿堂式,兩端與陵園垣牆相接;門闕內寬外窄;墓上築覆鬥形封土,封土南有兩條墓道,西側墓道較寬較長。這些特點與隋文帝陵相同。惟陵園四門外置石虎及神道列置石犀牛、石柱為隋文帝泰陵所無。四門所立石虎取站立姿勢,造型與西魏永陵之神獸類似;神道所立石柱則明顯仿照南朝陵墓造型,石柱座上雕刻兩條盤繞的龍,石柱頂部雕刻蹲獸等特徵無不與南朝陵墓石柱相仿,如蕭績墓石柱。獻陵陪葬制度源自漢陵,文獻有明確記載:“十月癸丑,賜先朝謀臣武將及親戚亡者塋陪獻陵”,“漢氏使將相陪陵,又給以東園秘器,篤終之義,恩意深厚,古人豈異我哉”。
在制度層面上唐承隋制歷代史籍均有提及,《唐會要·三七五·禮》:“武德初,朝廷草創,未遑製作,郊祀享宴,悉用隋代舊制。至貞觀初,詔中書令房玄齡、秘書監魏徵、禮官學士備考舊禮,著吉禮六十一篇、賓禮四篇、軍禮二十篇、嘉禮四十二篇、凶禮六篇、國恤禮五篇,總一百三十八篇,分為一百卷”。其中有凶禮六篇。《新唐書·一一·禮樂志》:“唐初即用隋禮。至太宗時,中書令房玄齡、秘書監魏徵與禮官學士等,因隋之禮,增以天子上陵朝廟、養老、大射講武、讀時令、納皇后、太子入學、大常行陵、合朔、陳兵太社等為吉禮六十一篇、賓禮四篇、軍禮二十篇、嘉禮四十二篇、凶禮十一篇,是為貞觀禮。……”其中有“凶禮十一篇”。雖兩者凶禮的篇數記載不一,武德初年“悉用隋代舊制”,貞觀初年“因隋之禮”,所制貞觀禮有凶禮是毋庸置疑的。
關於初唐襲用隋代禮制,陳寅恪有精闢論述:“《唐會要》及《舊唐書》之所謂古禮,參以新唐書之文,足知即為隋禮。然則唐高祖時固全襲隋禮,太宗時制定之貞觀禮,即據隋禮略有增省,其後高宗時制定之顯慶禮,亦不能脱此範圍,玄宗時制定之開元之禮,及折中貞觀、顯慶二禮者,故亦仍間接襲用隋禮也。”
從以上考古資料和文獻的分析,隋文帝陵很大程度上模仿的是西漢帝陵陵園佈局,但在玄宮、陵園門及門闕等方面多有變通。唐高祖獻陵雖聲稱“斟酌漢魏”、“悉從漢制”,實際上直接以隋文帝陵為範本修建陵園,同塋異穴、殿堂式陵園大門形制、獨立門闕的形制可為明證。陪葬制度源自漢陵,四門石虎及神道石犀、石柱則綜合吸收南朝、北朝陵墓石刻作法,立為新制。可以説,唐高祖獻陵近仿隋文,遠追漢魏,綜合了前朝諸多因素,為初唐陵寢制度奠定了基礎。(圖一為張博繪製,圖二為田有前繪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