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班“風暴”前夜,我沒忍住報了班_風聞
首席人物观-首席人物观官方账号-纵观TMT风云人物,读懂时代商业逻辑2021-07-05 10:04

作者:塵埃 lesly
編輯:尹磊
對課外培訓機構來説,七月是山雨欲來的時候,上半年關於課外培訓“雙減”的消息陸續傳來,暑期關停培訓機構的“靴子“始終沒有落地,這也讓機構和家長的暑期班計劃,隨時有被按下“停止”鍵的可能。
但在焦慮中,機構和家長都已經開始了自己的既定計劃。
在上海開辦培訓機構的何彬,目前還沒有收到任何要停課的通知,他的暑期班已經提早完成招生,所有交了學費的家長,沒有一個人退費。
在“雙減“落地的前夜,後面會發生什麼,這位機構負責人的心裏並沒有底,權衡利弊,目前能做的就是把所有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暑期培訓是機構的收入重頭,不管對於大小機構,都算得上是戰略級的部署,容不得輕易捨棄。
最大的懸念都埋在接下來政策發佈的那個時刻,前不久的“意見”也早早做好了引人警醒的預熱。5月21日關於《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即“雙減“)的審議已經通過,6月15日,教育部成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就在7月2日,監管司負責人走馬上任的消息也已公佈。
萬事俱備,接下來一定會有所變化,但到底如何變化,仍然難以預料。
圈內的風吹草動,屢屢掀起波瀾。先是一份關於“新東方內部座談的消息”,裏面提到週末和寒暑假將全面停課,計劃已經細化到時間表,但俞敏洪迅速做出闢謠,更多的猜測甚上塵囂,當日,路透社又傳來“多城市試點禁止寒暑假期間學科線上和線下補習活動“的消息,疑雲更凝重了。
幾日後,一張高途地推動員會的現場截圖又在網上流傳,PPT上一行豪邁的大字引人遐想——”為高途盡忠的時候到了。”

彷彿一場現代版“諾曼底登陸”的誓師壯行。
停辦已經在一些地方落實,山東和河南的部分地區已經發出禁令,嚴禁學校組織在校補課或網絡補課。而在二級市場,各大機構的表現直接體現在無情的股價走勢上,好未來、新東方、高途、精鋭……大量頭部機構的股價悉數暴跌,其中高途的股價年內已經達到了75%的跌幅。
“今年618的折扣都不夠大,降價還得看這些教育機構的股價。”劉芸早已經完全捲入這場教育業風暴,她是這些機構的常客,但機構的股價漲跌,都不會影響到她在今年給女兒制定的暑假培訓計劃,早在暑假前,她就給孩子精挑細選了幾門課程,像購置生活必須的服務,她早已是局中人。
走出內卷,更像是在跳出原本的精神舒適區。
01
風暴之前,計劃不變
對家長林霖來説,假期培訓班停辦,將是計劃的全盤改變。
一張發在5月份朋友圈的照片,反映出這位“雞娃”家長在這場教育培訓“內卷”中的鮮明立場。
照片上,林霖的一年級女兒,報了三家在線教育公司課程,還有兩次小班英語,需要在線下進行。這裏面還僅僅是學科教育,並沒有寫上舞蹈、繪畫這些興趣班。
往常的日子,女兒上課如趕場,平時一到放學,老人直接把孩子送到培訓班,上完課再回家吃晚飯,完成學校作業,週末的時候,接送陪同,全權由林霖和她的老公負責。
而線上課,雖然在家,但也要大人陪讀,一個學期下來,林霖長吁短嘆:“真是陪得夠夠的”
全家人的生活節奏,就是圍着一年級的女兒,雷打不動。

這也是一種煎熬的過程,林霖也想過放棄,甚至覺得機構全部關停,所有人都不用去上培訓班。
“反正追不上,你管人家跑多遠幹嘛。省下的錢買個天津、西藏的學區房不香嗎?也能從高考大省裏跑出去。”
但這終究是她的一時氣話,她清楚教育的競爭從來都是一種綜合的較量,總有人會把老師請到孩子面前,變成另外一種形式的交易。然而,對她來説,更難抗拒的是培訓班在孩子學業上的正向反饋。
女兒在一年級上學期就通過了KET考試,相當於英語已經達到了初中程度,全班唯一一個。因為有正向反饋,林霖和女兒都打算繼續培訓,雖然代價是每年3萬左右的學費,以及家長長期的陪讀。
在林霖的設想裏,女兒小學要把語文、英語都學到一個比較高的程度,中學後才會有足夠的精力對付數理化,最終高考進入名牌大學,她希望女兒能成為高收入的專業人士,比如牙醫。
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個假期,雖然有政策的一些風向,但她的計劃依然照舊,她拿出女兒的課程表,因為機構加課,日程比她自己還要繁忙。
她不相信假期培訓“一刀切”的可能性,她覺得只要高考存在,總有要“雞血”的家長,“大不了從地上轉入地下。”她們所報的英語機構在暑假還有一場外教參與的遊學活動,她正在計劃如何擠出時間,安排這趟舟車勞頓的行程。
相比於林霖周密的教育大計,還有一批人在週末和假期把孩子送到培訓班,也有出於時間安排的被動,他們沒有安置孩子的地方,也沒有看管孩子的人。
6月初的時候,劉芸就給女兒報了小學文化暑假班,帶中英文誦讀、邏輯數學、作業輔導,她有充分的理由,給孩子找一個暑期有人看管的地方和人。
從幼兒園開始,劉芸的孩子就是各家培訓班的常客,既有英語、數學、語文的學科培訓,又有繪畫、舞蹈、主持、游泳、鋼琴、圍棋等興趣培訓。
這些課程填滿了孩子放學後,和劉芸下班前的那些時間空白。它們有時候是一種無奈之舉,有時候,似乎也成為了“雞娃”的藉口。
劉芸也不是沒有過讓孩子衝刺的想法,過去上幼兒園的時候,她本來想讓孩子去民辦小學,早早開始給孩子報名奧數,但後來無疾而終,她覺得孩子現在的數學成績,跟沒學過的同學相比,完全沒有任何突出。

課外培訓學過的大多數東西,好像都被孩子忘得一乾二淨。包括幼兒園中班就學過了游泳,到了小學體育課,學校要求會游泳,孩子竟然全忘了。劉芸又給孩子重新報了游泳班。
“一直堅持到現在學了好幾年的英語,單從單詞和語法的認知來看,幼兒園學的早丟到爪窪國了,到小學再遇見跟完全沒學過一樣。”劉芸説。
培訓班的學習成果似乎都打了水漂,但她又沒有辦法完全否定這些培訓在未來潛移默化的影響,而且,教育的競爭,是從來都無法從眼前撥開的。
她之前看過一個關於“假期孩子是否要上培訓班”的調查,其中45%的人希望完全禁止,49%的人選擇適當保留,劉芸權衡了各種因素,經過慎重選擇,她點了那個“保留”的按鈕。
對輔導班的取消可能,她終究還是擔心的。
02
放過他,也放過我
“老師就是拉着一羣路都不會走的孩子去爬山。”小學生家長王宇説。
他原本覺得培訓機構叫停,一定程度意味着喪失了打破階層的機會,他曾經想把大兒子“雞”成全能學霸,從幼兒園就開始報班,英語、奧數、跆拳道、書法……其中英語機構在疫情期間倒閉了;奧數學了一年,孩子始終跟不上。
去年暑假,王宇還在辛苦接送孩子上課中度過,英語、奧數、書法暑假都加到了一週三次還有作業,他由於是自由職業,白天陪孩子上一天課加輔導作業,午飯在培訓機構附近湊合,晚上再幹自己的工作。
身體的損耗是最直觀的,“有一天我去理髮,感覺自己忽然老得可怕,白頭髮都長了好多,而且孩子還滿臉的不高興。”

(王宇兒子所在學校班級藝術課程調查表,上面顯示了學生每週在外學習藝術課程的種類和時間)
改變也是順水推舟的。隨着過去報的英語、奧數班倒的倒,跑的跑,王宇的態度變了,“現在我已經開始看王陽明的心學了,心行合一,放過他,也放過我!”
這個假期,他打算讓孩子輕鬆點,踢踢球、打打跆拳道,甚至準備再去學個樂器。因為學校搞了一次藝術課程調查,他發現40個孩子就5個沒有學習樂器,其中就有他兒子。
**即使在相對佛系的家長眼裏,競爭依然是繞不開的基調,**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那5個缺失才藝的異類。
藝術類教育,是目前的低風險地帶。趙晴的爵士鼓、馬林巴等樂器培訓,就身處在這個領域,在過去,藝術類培訓與學科培訓相比,在家長眼中,始終是存在厚此薄彼的。“因為學科教育內卷的時候,很多孩子在低年級時還在他們這裏學樂器,到了高年級就要放棄為學科教育讓路了。”趙晴説。
他們的機構曾有個對打擊樂非常有天賦又很有興趣的孩子,小學4年級就已經是爵士鼓10級,小軍鼓9級,培養的好完全可以走專業路線,**但因為家裏希望他去衝刺名牌民辦初中,就逼着他放棄了,**趙晴説:“小男孩眼淚都出來了,看着很心疼。“
她覺得,也許以後這樣的學科讓路,會有所改善。
然而,課外培訓可能停播的波及面,依然會“傷及”到他們身上。在這個等待“靴子落地”的檔口,趙晴的機構已經做好了二手準備,由於先前的“遠見”,他們和片區裏一些中小學合作藝術培訓,有了這層關係,未來所有培訓一旦叫停,他們也有轉型的方向。
**未知的變數依然讓人誠惶誠恐,尤其當那些“消失”的現象,就在身旁屢屢頻現。**趙晴他們所在的樓層,本來有4家培訓機構,分別是跆拳道、少兒英語、中高考學科培訓以及樂器培訓,去年,跆拳道和少兒英語兩家機構先後倒閉。
對面還剩一家學科培訓,她也總覺得要保不住了,前不久她看到對面機構連續幾天都沒有人,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倒閉了”,但後來得知是中考結束放了幾天的假。
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這種提心吊膽的氣氛,那把火,很難判斷什麼時候會燒到自己身上。
03
有人吃撐了,有人吃不飽
何彬當過13年的公辦中學英語老師,他了解公辦教育的侷限性,“學校裏接受的是普惠教育,所有人都能享受,但有人吃撐了,有人吃不飽,一個班45個孩子,老師必須要考慮所有人的進度,沒有精力也沒有義務單獨給某個孩子加餐。”
何彬提到一個學生案例:這個學生從一年前英語嚴重偏科,到後來成為了優勢科目,今年中考英語考了137分,排在班級前三,憑目前考分,已經穩進市重點,那裏高考成績普遍985,連家長都感嘆這一年培訓費太值。
何彬做培訓機構做了8年,在漫長且激烈的課外培訓是非博弈中,他有明確的角色,以及這個角色所派生的價值觀立場,“教育本來就是反人性的,全憑自覺全憑天賦是不可能的,打遊戲一定比刷題要香,成人都控制不住,何況孩子。”何彬説。
把偏科學生的科目從弱勢變成優勢的案例,是他們這類小機構以口碑經營十多年的基礎,這樣的故事,在雞娃家長的面前是有效的,但在巨大的行業變動前,它並沒有多大的風險抵禦能力。
暑期班照常經營的背後,存在政策的變數,何彬也在考慮新的備選預案,他最初的計劃是與公辦學校的合作。教育部規定各學校延長放學時間,而且北京市還在今日他開始也開始為學生提供留校。何彬以為這是他們的進校機會,在下午4點以前,是學校老師的主戰場,4點之後,則引入各類民辦培訓機構,免了家長接送煩惱,費用上也相對低廉。

但這樣的計劃很快顯現出對於一個小機構的不切實際,“你會發現,能夠進校的要麼是好未來、大力教育之類的大型公司,要麼是從事編程、音樂、體育等方面的素質教育課程,我們這種類型的,兩邊都不靠。“
另外的方案是上門高端一對一,他們現在主做8個人的小班課,一次課每個孩子費用在250元左右,合計2000元一節課。但如果一對一,有多少人出得起2000元/課時的學費呢?即便有這樣的土豪,也輪不到他們這種小機構。
或者是家長自己組團拼課,依然是小班課,只是上課地點從機構換到某個學生家中,這個又必須是住在附近而且程度一致的學生,達到條件同樣很難。
即便他的機構在區域內樹立了口碑,但無論哪條路以後生源都是問題。
“一刀切是不可能的,你看下字眼,這次是教育部門成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是監管,不是全滅。”何彬試圖從不穩定的假期培訓形勢中,尋找“倖存”下去的合理性,因為在機構方的立場,有數千萬人會因此而產生職業的變動,包括他自己。
在《2020教育培訓機構行業發展白皮書》公佈的數據中,可以看到國內教培企業總數超過了300萬家,按照平均每家從業人員10人的保守估算,如果真的全面叫停,將有三千萬名從業人員面臨失業和轉行。
何彬的英語培訓機構開了8年,即便在去年疫情停課的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麼忐忑過。他雖然在輸出一些樂觀態度,但他也明白,未來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
“我大學的時候,教育架構還沒興起,就經常有大學生在外面當家教,現在看看都是VIP一對一,如果再倒回去那個方式,那這20年就等於行業沒進步了。”何彬長嘆道。
而無亂如何,在今年這個暑期,那些在課外培訓機構的“內卷”中形成了行為和思維慣性的人,將遭遇變數,不論是機構還是家長,無數種憂慮,正不約而同地匯流。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宇、何彬、林霖、劉芸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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