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的理想與世界的現實_風聞

文/老C

絕對公平，按需分配的共產主義社會，並不是童話故事，而是需要人類不懈努力，而遙遠的未來可能達到的目標。然而，今天的現實世界，無論生產力還是人類的道德水平，都遠遠達不到共產主義社會的要求。所以，社會還是需要在效率和公平之間，找到平衡。

1、

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平等與公平》，那篇文章聯繫實際聯繫太多了，在網上已經無法看到。

我是一個無黨派不知名人士，不是共產黨員。但內心深處，對共產主義懷有極大地憧憬和期望。這裏再謹慎的講講這個話題。

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提出的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的，“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的，絕對公平的理想社會，在意識形態上是具有巨大吸引力的。普通老百姓，誰不希望能生活在一個公平的社會中？

雖然全球的普通人都在抱怨貧富差距在不斷擴大，但如果以千年的尺度看，人類社會還是變得更加公平了。過去，財富、權力、甚至知識在一定程度上，都是通過血統繼承。今天，只有財富還是通過血統繼承，但也要打折扣。過去，官紳貴族不需要納税，今天，社會廣泛認為富人應該交更高比例的累進税。

雖然富者愈富，貧者愈貧是經濟規律。但我相信，長期看人類社會演進，還是會向更加公平的目標，緩慢而曲折的前進。

與今天的資本主義社會相比，共產主義社會看起來更像真正的歷史終結。

當年，這麼多人從心底信仰共產主義，是有原因的。人們對社會公平，永遠懷着憧憬。絕對公平的共產主義理想，並沒有過時。

然而，什麼是真正的公平？一個勤勤懇懇的人和一個好吃懶做的人，獲得同樣的報酬，這個是公平嗎？

平等和公平，是不一樣的。

上面這張漫畫清楚的寫了平等和公平的區別，第1張是平等，第2張是公平。

什麼是平等？我幹活努力我聰明，我能掙更多的錢，你笨，你掙的錢少，這個是平等。我有一個好爸爸，我生下來就可以當富二代，你有一個窮爸爸，你得一點一點自己掙錢養家，這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平等的。下面這張漫畫，就是平等的，兩個人都在一個起跑線上。但是這個是不公平的。

上面這張漫畫裏的社會體制，很明顯，不是一個理想的公平社會。西方資本主義世界觀中強調人人平等，不強調公平。

就算這的做到了人人平等，也是不夠的。人人平等絕對不是一個人類終極的社會形態。富者愈富、貧者愈貧是人類社會演化的自然規律，如果沒有調節制約機制，最終的貧富差距只會越來越擴大。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終將滅亡，就是説純資本主義經濟的結果一定是窮者愈窮，富者愈富，直到整個社會爆發革命。所以今天的資本主義社會，即使是美國，都是改良的資本主義，引入了很多促進社會公平的機制，延續了資本主義的生命力。

同樣，馬克思筆下的公平的理想社會，也是具有一系列先決條件的。如果拋開這些先決條件，拔苗助長，希望一步到位實現理想社會，並不會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因為公平在大多數情況下，是要以效率為代價的。

2、

人的本性是好逸惡勞的。顯然，如果幹好乾壞一個樣，做什麼都差不多，那樣人一定不願意多幹活，大鍋飯一定會導致效率的下降。即使不是按需分配而是按勞分配，如果沒有私有財產，甚至存在私有財產，但不能被子女繼承，優秀精英創造更多財富的動力也會下降。

按西方經濟學的觀點，無論是轉移支付，最低工資，最高勞動時間，這些促進公平的調節手段，基本都會損失效率。

怎麼能減少效率的損失，馬克思已經告訴了我們，共產主義社會的高級階段的兩個先決條件，第一是生產力極度發達，社會物質財富極大豐富；第二是人民道德水平極度高尚**，**覺悟很高。

物質財富極大豐富，損失一點效率也無所謂，無礙大局。人民道德水平高尚，即使沒有額外好處，也願意幹活。道德水平越高，損失的效率越少。

馬克思描述了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這幾個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

資本主義社會強調效率，強調平等。自由、平等、博愛，資本主義説的是平等，而不是公平。

社會主義是什麼？社會主義是按勞分配。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要公平一點，公平體現在，我聰明，我努力，我就能得到更多，這個不是絕對的公平，但是，至少沒有可以代代傳承的私有財產。

也不會出現，只要父母有錢，自己完全不工作，也可以過着非常舒適的生活這種情況。

社會主義制度比資本主義的制度爭取了更多的公平，但是呢，也放棄了一些效率。

為什麼説他放棄了一些效率呢？因為人類本身的天性是希望把自己的財富傳給子女的。如果所有都是按勞分配，沒有代代傳承的私有財產的話，社會中最優秀最勤奮的人，也沒有特別大的動機去創造更多的財富。畢竟一個人所能消費的是有限的，如果不能積累和傳承財富，也沒有太大的動力去創造更多的財富。孟子裏有這樣一句話：“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恆產，因無恆心。” 大意就是隻有士(覺悟高的人）才能做到沒有恆產（私有財產）還有恆心（玩命工作）。普通沒覺悟的人（民）沒有私有財產就不好好幹活了。

社會主義社會在某種程度上，會放棄一定的效率，去爭取更多一點的公平。當然如果這個社會的，所有人都覺悟很高，即使不能積累財富，也要用最大的努力去工作，這種情況下效率的損失就會很有限。社會主義為公平犧牲一部分效率。具體效率損失多少，就看人們的覺悟了。

共產主義就是絕對的公平，所有人都各盡所能，按需分配。但是，在人的覺悟沒有上升到一定層次之前，這種社會就是完全沒有效率，幹多幹少不幹活，拿到手都一樣，享受的東西都一樣，為什麼我要工作。

**在公平與效率之間，在人性和人類的覺悟沒有提升到一定層次之間，追求公平一定會損失效率，追求效率一定會損失公平。**馬克思的社會演化，實際上指出了隨着人類的覺悟不斷上升，為了公平所損失的效率，會越來越少，**當人類的覺悟上升到，都有共產主義者的無私覺悟的時候，共產主義社會按需分配導致的效率損失，是非常少，是可以接受的。**只有在那種情況下實現共產主義才是合理的。

3、

我舉個例子來説明。

大家都知道，我們國家幾十年前，曾經搞過吃飯不要錢的公共食堂，結果失敗了。

今天，有不止一家互聯網公司，也在實施免費的公共食堂，包三餐，隨便吃。實施的效果卻很好。

為什麼？第一，就是生產力發達。對這些互聯網公司，食堂給員工提供三餐成本，與員工的平均工資相比，微不足道。通過提供公共食堂，節省的員工的時間，都足以補償食堂的成本。第二，員工的平均道德水平比幾十年前還是有所提升的，大家有基本原則，不會過份浪費。

公共食堂，吃飯不要錢，幾十年前非常不靠譜的事情，今天的中國，至少在部分場合，就變成了一件很合理的事情。也許幾十年後，生產力進一步發達後，全國都吃飯不要錢，也不是不可能。

西方國家已經有人提出“全民基本收入”的概念，就是國家給所有國民發足以維持最低限度生活的錢，比吃飯不要錢更進了一步。

生產力的發展，能讓我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變成合理的現實。

4、

除了生產力和道德覺悟之外，其實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社會，還提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世界大同，國家消亡。

馬克思同時認為社會主義革命是在最強大的資本主義國家首先發生，而且是一個世界革命，會在所有主要資本主義國家都發生。

如果完全按馬克思的理論，社會主義革命是不應該在俄國這樣一個落後的國家出現。列寧的在一國首先建成社會主義的理論是不符合馬克思的設想的。

那麼，現實中發生的在一國建成社會主義會遇到什麼樣的新的挑戰呢？

這種挑戰就是，國與國之間是存在競爭的。

如果像馬克思設想的，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通過世界革命，通通變成社會主義國家。也就沒什麼國家間競爭了。各國都是社會主義大家庭的一部分一起改造地球就行了。為了追求公平出現效率損失，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就算沒有世界革命，而是最發達最領先的資本主義國家先革命。就算這個國家因為追求社會公平，導致了一定程度的效率喪失，國家自身的實力也足以補償這個損失。

但現實不是這樣的。蘇聯，然後中國兩個當時比較落後的大國成為了社會主義國家。這個現實又產生了什麼後果呢？

後果就是，**本來就落後的社會主義國家如果不能維持高效率運轉，就會在國家間的競爭中被淘汰。**蘇聯的失敗，就是因為國家的運轉失去了效率，最終，在與美國的競爭中，一步步落後，最終被淘汰。

公平的説，蘇聯的計劃經濟制度在某些特定領域，是有優越性的。比如，在二戰中，如果蘇聯實施的是西方的選舉民主制，大概率就會像法國一樣被德國征服。再比如，在某些特定領域，比如核武器、軍工，蘇聯以遠遠不及美國的總體實力，維持了幾十年的均勢。

總體上來説，生產力不夠發達，人民覺悟不夠高的時候，追求公平會損害效率。雖然一個國家，總可以在某些特定的領域，集中一批道德高尚的人，集中全國的生產力，在這個領域實現高效與公平並存。但總體效率落後，讓更加註重公平的社會主義蘇聯，在與美國的競爭中最終落敗。

5、

中國也曾經在生產力不夠發達，人民覺悟不夠高的時候，去追求公平。如果我們讀教員的著作，能看到，教員一直認為人民是最偉大，最有革命性。他説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

因此，他認為雖然生產力不夠發達，但人民的覺悟足夠高，可以去追求更高程度的公平了。

很遺憾，中國人的覺悟，沒有教員想像的那樣高。絕大多數人還是自私的，還是希望給自己，給自己的孩子的孩子留點東西。大部分中國人民的覺悟呢，還是好逸惡勞，想少幹活多掙錢的。大家理想的工作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而不是不計回報的為社會主義事業獻了青春獻終身。當然，有少數優秀個體能達到這個覺悟，但大多數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教員過高估計了人民的覺悟。他追求公平的嘗試失敗了。國家運轉的效率，因為步子邁的太大，受到了嚴重損害。

第二代領導人看到了蘇聯僵化的體制，看到了中國的落後狀況，意識到：中國必須首先在國家之間的競爭中取得優勢，取得世界領先的地位，才有可能繼續向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道路邁進。貧窮不是社會主義。

第二代領導人的決策是，把公平暫時放一放，強調效率優先。“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個口號光明正大的出現在第二代領導人的文選中。

效率優先，就不可避免的，讓有才能的人，努力工作的人，獲得更多的東西，同時給他們積累財產的機會，讓他們有更大的動力去創造更多的財富。

改革開放時代，中國從一個公平為優先的社會轉化成效率優先的社會，其目的在於，先把國家建設好，國家建設好之後，國家之間的競爭取勝之後，再向社會主義高級階段和共產主義邁進。

社會主義革命，沒有如馬克思所設想，在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首先發生。無所謂，那我們就先把自己建設成最發達的國家，然後再向社會主義高級階段和共產主義前進吧。

共產主義和徹底的社會公平仍是，也應該是一個遠景的目標。但現在這個階段，無論從生產力，還是從人民覺悟上是做不到這一點。必須同時關注效率和公平，並隨着生產力的發展而隨時調整。

6、

發展生產力是過去四十年最主要的目標。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生產力提高了，人民覺悟也會提高。十幾二十年前，有不少雞湯文，説什麼西方人日本人素質高，其實就是因為他們有錢。

以今天的生產力和大眾道德水平，就算國家真的實施公共食堂吃飯不要錢的制度，也不會出現六十多年前那樣的悲劇。其實，對貧困人口，國家的補貼已經超過了吃飯所需的金額。中國目前已經幾乎沒有吃不上飯餓肚子的窮人了。

今天的中國，雖然仍是效率優先，但已經比二十年前更加重視公平。未來，隨着國家越來越富裕強大，在效率和公平的天平上**，**會更多偏向公平。

但目前，向公平邁進的步子也不能太大，得一步步來。畢竟，美國還是世界最強大的國家，我們的人均GDP只有美國的六分之一。效率還是我們優先考慮的目標。

等中國的國力達到了美國在二戰結束後的水平，GDP達到了美國的人均GDP，GDP總額超過美國的4倍，超過G7總和，黃金儲備佔世界一半，工業產值佔世界一半以上，那時，相信公平就會成為我們的優先目標。在這個之前，為了在國家競爭中立足，效率，還是我們的立國之本。

這個路線是完全符合馬克思主義的。馬克思説了，社會主義革命要在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發生。如果我們還沒建成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暫時走一些資本主義的路線，強調效率優先是完全符合馬克思主義的。

7、

中國與美國競爭，那絕不僅僅是國力的競爭，而是必須發展出一套能站在制高點的意識形態和演進道路。這套意識形態必須讓前三十年和後四十年不相互否定。

前三十年，在國家之間的競爭白熱化的前提下，在中國還是弱國的前提下，過度追求公平，影響了效率，影響了國力的提升。前三十年的路沒有錯，只不過步子邁的太大了。

後四十年重新回到效率優先的路上，才有了中國四十年的經濟奇蹟和國力提升。等中國人均GDP超過美國，我相信那時社會公平一定是我們最優先的目標。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很多人認為共產主義不可實現，認為物質永遠不可能豐富到可以按需分配，認為人類的慾望是無窮無盡的。

我不同意這一點。我認為技術的發展，道德的提升，是可以讓人類最終戰勝物質慾望的。然而，也許最終戰勝物質慾望的方式，並不一定是我們現在所願意看到****的。

人類最終如何戰勝物質慾望，這個話題，以後再寫文章討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