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年代》從2萬到27萬人評分,過去3個月發生了什麼?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2021-07-06 09:35
■ 本期輪值毒叔****■****
■衞道騎士·李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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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其中的表演往往更生動
**李星文:**我聽説這部劇是分兩期拍攝的,您前前後後為了這一個劇花了差不多三年的時間,身材也有了發福的跡象,可以説您為了這部劇付出了很多,這個過程當中一定會有比較艱難的時候,就是感覺自己撐不下去了。
**張永新:**撐不下去的時候倒沒有。這是實話,畢竟也拍了20多年的劇了,焦慮也都焦慮過了。難堪、被動、沮喪也都有過了。我覺着這部劇總體來説還都是一個正常的態勢,並沒有出現一些特殊的困難,但是,哭是哭過的。因為劇中有一些戲,我作為導演在現場要啓發演員,要整合團隊,要現身説法,去説戲。有的時候説着説着,這個眼淚就控制不住流下來了。
比如説,我們編劇老師寫了一場戲,他自己寫的時候也寫哭了。後來我在拍那一場戲的時候,我也強調了這一點,就是巴黎和會,三個外交官求告無門,到英國、法國和美國的使館去找領導人,人家都不相見,而且回答都出奇得一致,一聽就是商量好的。就是他們已經放肆到根本不再通通氣,再修飾一下了,我就告訴你我不見你,已經到了這樣一個地步了。還有比這再大的屈辱嗎?
所以,三位外交官坐在那裏的時候,他們有一次長談,講到了凱旋門和北京前門樓子之間的關係。結果陸徵祥有一句話説,我對不起你們,我把你們的凱旋門變成了恥辱柱。那場戲在現場説的時候聊了很多,我也跟老師們在交流,當時我記得我還舉了一個例子,説到了1903年我們的外交屈辱,當時是清政府的一個外交官叫譚錦鏞,因為扎着辮子,被美國的警察在舊金山,一頓毆打,之後把辮子拴在欄杆上,後來還是當地的一個華裔把他贖出來的。周圍來來回回的全是美國人在那看着,後來這位外交官在舊金山大橋跳水自盡了。
**李星文:**受不了這個屈辱了。
**張永新:**對,而且他跳水自盡的時候,據有的文字記載,當時贖出他的那個華裔在旁邊,並沒有攔他。
**李星文:**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張永新:**我想知道他為什麼不去攔他,可能他更理解一個外交官心中不僅僅是屈辱,恐怕是絕望吧,對自己的國家的絕望。所以這種感受我們在現場説出來的時候,我的眼中是含着淚的。
**李星文:**是,老師們也都被感染了。
**張永新:**所以那場戲大家演起來的時候都是將自己置身其中的,包括老師們説話聲音發顫,那都是他們真實的感受,他們感覺到了那種屈辱感。
《覺醒年代》中,到底藏着多少細節?
**李星文:**你好像還為這場戲用了一些特別的鏡頭語言,就是跟這個凱旋門還有關係。
**張永新:**對對對,因為原劇本里寫的就是在凱旋門下,他們看着凱旋門的浮雕説的這番話。由於條件的限制,我們沒有辦法去拍實景,後來就讓我們的美術部門和道具部門專門做了一個凱旋門。所以當顧維鈞站起來的時候,他抬頭看了一眼壁畫,那個畫畫的是凱旋門。
他轉身上樓的時候,有一個鏡頭是橫移的,是叼着顧維鈞透過凱旋門看到他上樓,當他走到那個樓梯上的時候,他實在控制不住了,掩面而泣,但是他是沒有聲音的,我只是讓何政軍老師用雙手捂了一下眼睛,就那麼一下,可能也就一秒多鍾,就放下了手,往上走了。
這個時候我的那個鏡頭緩緩地移起來的時候,您能發現各個國家的國旗緩緩在往下壓,而顧維鈞的身影被各個國家的國旗給壓在了後面,整個音樂是一個男聲的哼鳴,那個哼鳴是非常的悲憤,非常的淒涼的。

**李星文:**你們這些花了大功夫的鏡頭語言設計,其實隨着《覺醒年代》,從首輪開始,一直到後面這幾個月,都是一個浪一個浪地不斷髮酵的過程,被越來越多的觀眾,尤其是年輕人看到、讀解到。包括有些年輕人就説了,説歷史課沒學明白的知識,看完這部劇就明白了。
包括他們説看到了一個細節,就是顧維鈞徹夜等候不會響起的電話,無聲隱泣的時候,他們也體會到這個弱國無外交了。那您剛才已經説到了,就是在處理這種細節的時候有很多特別的設計,那這裏是不是還要考慮一下,歷史的真實性和戲劇性之間的平衡,這方面有些什麼樣的設想沒有?
**張永新:**首先從劇本的角度,這個劇本龍平平老師下了很大的功夫,前前後後寫了接近7年的時間,從史實的嚴謹性上來説,我覺得做得非常好。這麼長時間的儲備,當它形成文字的時候,已經給我們打了一個非常好的基礎,這就是我們所説守正創新的那個守正,就是要符合歷史觀,符合什麼樣的歷史觀?我以為是辯證的歷史角度來審視那段歷史。
龍老師把很多當下的一些學術前沿的成果吸納到了作品當中去,但是就像您剛才所提的這個問題,它的另一面在哪裏呢?就是僅有史實的準確性還不夠,二度創作恰恰我們要通過諸種藝術手段來實現它的藝術表達,這裏面就存在着一個寫實與寫意的配比關係。
所以就像網友朋友們經常提到了這個劇裏的一些隱喻設計,一些特殊鏡頭的表達,實話實説,這都是有意識設計的。因為我也想借着這個文本在二度創作裏面實現一個寫實與寫意的表達。但您能注意到這裏面所謂的寫意,包括我們採用的賦比興的手法。採用的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手法,以及留白的手法,都是我們中華傳統文化最精華的部分。所有中國人都應該能讀得懂,這也是我們相信有意識實現的。
**李星文:**我印象比較深的,像魯迅寫《狂人日記》,然後有差不多5分鐘的一段交響樂,配着他寫板的一個過程,毛教員出場大家都注意到了,還有南陳北李相約建黨,在天津海河邊,當時油畫般的天空。除了這幾個之外,其實你還可以再展開説説一些特別的設計。
**張永新:**還有不知道您有沒有注意到,就是在畫面內經常出現推着的獨輪車上加了一個帆,就白花花的帆,用帆作為獨輪車的這個形成助力的作用。您可以想象得到,這就是真實的。

**李星文:**就當船使了。
**張永新:**對對對。我們現在只能在海水上看到帆,對吧?有帆船,有機帆船,但是很少見到在獨輪車上架帆的了,這個不是虛構的,而是真的存在於歷史資料裏的。我們當時做了七八十面帆,如果您要有興趣您可以看一下,幾乎在大型街頭場面裏面都有那個元素,包括李大釗先生回河北樂亭,五峯山下也有那個元素,毛澤東和他們在長辛店聚一起,一幫人去找長辛店的時候,那個帆從後景上滑過去。
大家都注意到了這個劇中車轍的使用,就是西方的船堅炮利和東方的車轍,千年不變的對比關係。那大家有沒有注意到,我們中國人已經可以把帆這個概念用在陸上的交通工具裏,也就是説在農耕文明的這個工具性的使用上,我們已經做到了極致。
**李星文:**對。
**張永新:**但是極致的那一面就是已經到頭了。
**李星文:**對,還是離機械化好像差那麼裉節兒上一下。
**張永新:**對,我們可以把在農耕文明中實現的任何技術做到極致,做到純粹,但是它已經做到了天花板,再往後怎麼走?我們必須要把西方的那一套科學民主的東西引進過來,所以它這方面也是有一個暗指的。而且我認為這個暗指又恰恰和這個劇中所還原的那個時代是息息相關的。因此説這個元素我們也是有意識地設計的。
**李星文:**這點我還真沒有注意到,看來看得還是不夠細,這一點真的還是比較難找的。
**張永新:**對,這點真的是屬於藏得比較深的一個點,但很多東西還是被觀眾所找到、所理解的。
**李星文:**劇中所埋的大多數的點都被找着了,但是對於這個點沒有被髮掘您還是很得意的。
**張永新:**哈哈,是的。
懷着一腔熱血,只想把戲拍好
**李星文:**一開始這個項目找到您的時候,你還沒那麼樂意接,還是會有一些戰戰兢兢之心,會覺得這個題材太難了,又或者説是因為還沒有打到您那個點,沒有一個特別能觸動你的一個東西,讓你覺得這事兒非幹不可。所以我就想知道最後是什麼原因讓您覺得這活必須幹了?
**張永新:**就是兩層感受吧,一個是顧慮,一個是熱血。顧慮呢,就是我怕我拍不好。因為這裏面涉及到的人,哪一個人的名字拉出來都可以拍成一部劇,像陳獨秀、李大釗、胡適、蔡元培、辜鴻銘、林紓、黃侃、劉師培,還有趙世炎、陳延年、陳氏兄弟,鄧中夏等。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説,我真的是擔心駕馭不了怎麼辦?把人物拍走形,故事呈現不合適怎麼辦?這就意味着是一場戰役。打不打得贏,這是一個最大的顧慮。另外一個就是熱血,當我看這個劇本的時候,除了感受到對那個時代的一種氣候的呈現,時代氛圍的呈現,我們感覺到一個精氣神,青年時期的大釗先生,剛剛步入中年的仲甫先生,包括50多歲的蔡元培蔡先生,這一羣人,這一羣那個時代的最精英的分子,沒有一個人是隻想着小我的,而他們心中都有一個大格局,正如三顧茅廬,為什麼三顧茅廬這麼感人?
我的理解是,那個穿着老棉襖的蔡先生坐在漫天大雪裏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能知道他不是為了自己,他是為這個國家求賢若渴,這種精氣神我敬仰。這種精氣神是我們中國人千百年來所傳承的,溶於我們血脈當中的一種精神。他的意脈我覺得是可以和橫渠四句掛上鈎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一代的精神傳承,我在剛才所説的那些大賢們的身上看到了,因此我在拍三顧茅廬的時候,我真的是帶着感情去拍的。再有一個例子,涉及到海河南陳北李建黨的時候,有一句台詞打動了我,就是那個老義和團戰士,他説把這個混蛋的政府罵了一通以後,這個國家還有救嗎?你們二位是白面書生,我就問一問這個國家還有救嗎?陳獨秀先生説,那政府不管嗎?你見過這麼混蛋的政府嗎?他們眼睛裏哪有老百姓的死活啊。有一句話我特別感動,他最後加了一句,這麼多年習慣了。

**李星文:**認命了。
**張永新:**我當時在看的時候,我在想他得受多大的委屈,多少次的絕望,才會説出那一句習慣了。
**李星文:**要是現在拍的話,你可能就會用躺平了。
**張永新:**所以我當時真的有一股熱血,我要把那場戲拍好。我們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包括在特技、後期的實現、音樂的配置、調光調色,組織那些難民,那些難民的手指、耳朵,包括臉上被風給吹傷的那種感覺,是下了大功夫的。
最後想表達的就是南陳北李的那一番對話,你為什麼要建這個黨啊?陳獨秀説的,我為了他們能夠像人一樣的活着,為了他們能夠有人的尊嚴,人的權利,人的快樂。我認為這就是我們兩位黨的創始人最樸素、最平實的表達,沒有那麼多高歌猛進的詞,和高台教化的表達,就是這麼平實的,所有中國人一聽就懂的,所有老百姓一聽就懂的,就是想讓中國人不再受委屈,我認為這就是我們黨的建黨初心。
**李星文:**看來是看劇本的時候,這些革命先賢他們的那種責任感,那種浩然之氣,陸續的就轉移到你身上來了,在拍的時候,自己進一步被點燃,所以最終有了這樣優秀的一個呈現。
**張永新:**對,就像這次白玉蘭的頒獎上,我説我渴望講好我們的故事,希望能夠講出來我們中國人的大愛與大美,這句話不是我的虛託之詞,虛妄之詞,是我真的這麼想的。星文兄,我願意在自己有限的創作時間裏面,去做那種講咱們中國人大愛與大美的東西,就是想把中國人精氣神那種高貴講述出來。
《覺醒年代》火到“破圈”的根本因素
**李星文:**嗯,我先給您點個贊。最後一個問題就是《覺醒年代》在首輪播出結束的時候,豆瓣評分人數還不到2萬,但是差不多三個月過去了,現在這個評分人數應該是在20萬左右了。這是一個很罕見的現象,因為往往一個劇它被關注的最高點就是在首輪播出的時候,但是《覺醒年代》恰恰是它播完了以後,火苗越燃越大,水越燒越開。
到今天為止,這個豆瓣的評分人數還在增加,網上的破圈效應還在陸續發揮。我個人認為這個現象的原因,就像您剛才所説主創人員在視聽語言裏頭埋的一些梗,埋的一些東西,大家可能需要時間,才能陸續地解讀到。那我想應該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您作為導演,怎麼看待這種現象?
**張永新:**其實對於這個現象,我一開始也特別好奇,按理説應該是首輪熱就熱了,首輪不熱後期也就沒什麼指望了。
**李星文:**就會逐漸地衰弱。
**張永新:**對,結果它恰恰在事隔幾個月以後,掀起了一個大的社會化的探討,我覺着這可能跟我們的觀眾羣在慢慢的擴散有關係。就是靠一些年輕觀眾在幾個比較大的社交平台上,他們來説,他們來截圖,他們去做一些評判,就是這些概念,陸續也出現了好多金句,像“《覺醒年代》有續集嗎?你今天的幸福生活就是續集”。
我們這個劇裏所強調的,所要表達的那種精氣神的東西,被今天的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所接受,我有一個直觀的感受,今天的年輕人他們更愛國,更愛這個國家。特別是經過這個大的疫情以後,我看到了我們國家的凝聚力,以及我們這種科學的眾志成城的這種處理方式。相反,那些所謂的民主燈塔之地,那種反智的、反科學的一面,看起來真的很荒唐。
**李星文:**暴露了不少。
**張永新:**這麼一對比,我才真的感受到我們作為中國人的驕傲與自豪。那麼當下的年輕人,他們這種感受可能比我們那個時代要更強烈。因此説,我覺得我們拍的是一百年以前的中國人的愛國之心,而今天的中國人,一百年以後依然是存在着那熊熊烈火般的愛國之心,這二者是共通的。如果您問我,為什麼他們會主動安利這部劇?我認為我們的愛國之心、愛國之情是一致的,這個東西是薪火相傳的,真正的力量可能原點就在這裏。
**李星文:**導演説得非常好,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對這個劇,也是從劇內談到劇外,從這個藝術創作談到了社會思潮,最後的點結在這個國際格局之下。時間過得也很快,那麼感謝永新導演今天抽出時間來接受我們《四味毒叔》的一個專訪。今天的節目就到這兒,謝謝大家。
**張永新:**感謝星文兄的這次採訪,感謝《四味毒叔》,觀眾朋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