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單槍匹馬,接管有30多名偽警察的派出所!_風聞
长安剑-长安剑官方账号-2021-07-06 13:52
“啪!啪!”兩個耳光打在了老太太的臉上。
“説!你姑爺是共產黨,參加八路軍你知不知道?”漢奸帶着日本人闖入了劉連申的家中。
1942年,河北白洋淀,一名老太太驚恐地呆坐在地上,説不出一句話。
“説!他在哪?”
日本人逼問着老太太,馬上帶着刺刀向着房間內各處捅去,棉被裏雪白的棉花翻飛,桌子被掀翻。幾番周折後,他們沒發現劉連申,便離開了,留下一片狼藉。
敵人走後,確定環境安全,老太太不敢緩神,立刻從身下掀開牀褥,輕輕地打開了炕洞。
劉連申鑽了出來。事隔近80年,這段驚心動魄的歷史,拉長到他漫長的人生記憶裏,塵封太久已經變得愈發模糊。
那時的他,是一名中國共產黨地下交通員。
歷史鈎沉,“七一”前夕,長安君在北京東城區探訪到四位公安老黨員,在建黨百年的特殊節點上,他們講出了當年驚心動魄的日日夜夜——
偽警察捅穿了他裝着手槍的點心匣子
劉連申,1920年8月出生,1952年9月入黨。
1939年10月參加革命工作,1949年5月加入公安隊伍,1985年12月離休。
“再久一點,我們就要憋死在裏面了。”
1920年,劉連申出生在白洋淀。從小習武的他十幾歲時就加入雁翎隊,和鄉親們一起頭頂荷葉,嘴銜葦管,隱蔽在蘆葦叢中,伏擊日軍的包運船、截獲軍火、剷除漢奸。沒過多久,在二哥、北大進步學生、共產黨員嚴冷帶回的先進共產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包括劉連申在內的同村10餘人,紛紛於1939年前後加入到抗戰隊伍中去。
他説,自己曾兩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1942年,正值日軍進一步推行"治安強化"運動,革命邊區物資極度緊缺,醫藥用品更是嚴重匱乏。由於劉連申的岳父在天津經營生意,所以組織安排他從天津取藥並秘密運送到河北。在這時運輸藥品,就等於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腦袋都只是臨時頂在脖子上。
這一次,劉連申又來岳丈家取藥,可是一進村就被漢奸朱達庫發現……
幸運的是,劉連申和同行的戰友聽到了動靜,隨即躲在了家中土炕下的藏身地洞,再鋪上厚厚的牀褥,逃過一劫。
要是再晚一點,他們即使躲過了鬼子的刺刀,也會悶死在這炕裏。
還有一次是在1945年,作為地下黨交通員,劉連申的任務是化妝成商人,護送京津兩地進步學生到晉察冀革命根據地支援革命。這一路上要應付不知多少國民黨警察、特務,手槍是唯一的防身物。
那一次,他像往常一樣早早就收拾好行李,一聽到他的上級“貨郎”帶點天津口音的吆喝聲和撥浪鼓的搖晃聲在門口響起,他便出了門。
那時,大女兒還在襁褓中熟睡。他把紙質的點心匣子放到行李中,也來不及再摸摸女兒肉嘟嘟的小臉。
**“他肯定是搞掉腦袋的事兒,每次你爸一走,我就覺得他再也回不來了。”**很多年以後,劉連申的妻子在和兒子講述這段經歷時,語調裏還泛着波瀾,“如果被抓,犧牲了,我就再見不着他了。”
後來很久一段時間裏,劉連申沒敢告訴妻子,就是在那一次的行動中,火車上乘警用細鐵棍檢查行李,捅穿了他裝着手槍的點心匣子,劉連申面不改色,心跳卻很快,死死盯着前方不敢低頭。直到下了火車,被汗水濕透的他才發現,鐵棍紮在了扳機的護圈裏。
而劉連申當時也不知道,他走了不幾天功夫,國民黨特務警察就找上了妻子。他們狠狠地甩了她兩個耳光,厲聲威脅道,“你爺們是共產黨!他和那個貨郎去哪了?不説我就把你跟你的姑娘帶走!”
妻子的回答斬釘截鐵:“帶走便帶走,我就是不知道!”
再後來,新中國成立後,劉連申成了一名公安民警。他告訴兒子劉季竹:“要跟所有的後代説,讓他們接我的班,擁護黨!” 現在他又經常對着13歲的重孫女説一定要去公安大學。“我大姐、我、我兒子、還有兒媳,一家總共有五個人民警察。” 劉季竹説道。
他單槍匹馬,接管有30多名偽警察的派出所!
魏炳焜,1927年7月12日出生,1952年8月1日入黨。1948年10月1日參加革命,1949年2月2日參加公安工作,1991年12月離休。
“他得了阿爾茲海默。”老人倚靠在輪椅上,垂首打着盹兒。有十多年了,他的記憶在慢慢消退,攥也攥不住。
老人叫魏炳焜,已經94歲了,曾任北京市公安局東城分局政委。1949年新中國建國前夜,他在現場。
“北平要解放了!”1948年10月,喜訊來得突然。
彭真一聲令下:“北京的社會治安和政治情況,一定要搞得像玻璃板、水晶石,像鏡子一樣瞭如指掌。”
可真要達到這樣的程度,談何容易?
那時候北平是國民黨統治華北的大本營,既有清朝遺老、下野的軍閥、失意的政客,又有漢奸、官僚資本家、逃亡地主、封建把頭、惡霸、慣匪、慣竊以及地痞流氓,還有國民黨特務機關特務分子,“特別複雜,什麼人都有”。
彼時的魏炳焜尚是一名中學生,思想先進,已經在中共北平地下黨組織的領導下開展工作,活躍在革命前線。“他認死理兒,覺得共產黨好,就一心一意的,組織給什麼任務都堅決要完成!”
1949年2月,北平解放,接管國民黨北平市偽警察局箭在弦上。
“太緊張了,偽警察特多,有一萬多,咱們嚴重缺人手。”那時候,一人當三人使、幾天幾夜不睡覺,都是常有的事兒。
魏炳焜吃的是窩窩頭、小米飯、滷鹹菜,偶爾能沾點白菜湯,穿的是粗布衣裳,過的是當時北平最低水平的生活。
可魏炳焜從不覺得累。他單槍匹馬,接管了有30多名偽警察的前門派出所。那兒距天安門,咫尺之遙。
“當時你害怕嗎?”愛人握着魏老的手,湊近他耳邊,一字一頓。
**“他們失敗了,敢不聽麼?!”**老人緩了緩,兩條原本規矩擱在輪椅踏板的腿交疊起來,輕輕搖晃。
2月18日,北京市公安局在前門內16號大院正式辦公,門衞由舊警察換成了公安大隊的戰士。至此,北京市公安局共接管國民黨警察機關單位32個,特務機構37個,三青團機關單位19個,可謂初戰告捷。
1949年3月25日,中共中央順利進入北平,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中央領導人入住中南海。
1949年9月21日至30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在北平中南海懷仁堂召開。
北京市公安局的第一代公安將士,順利完成了新中國建國前夜的保衞任務。
“我一生都在保衞黨。”老人不知何時醒了,正端坐一旁,垂首摩挲。那是“光榮在黨50年”獎章。窗外的陽光打進來,黨徽熠熠生輝。
“19歲,就讓我去查一位副局長”
周元祥,1935年7月28日出生,1952年12月30日入黨。1952年參加公安工作,1995年9月退休。
“格爾木那片是沙漠,走了幾天幾夜都是大沙漠。”
回憶起近70年前的這段故事,儘管很多細節已經模糊,但86歲的老人周元祥依舊難掩興奮。退休前,他曾是北京崇文分局的一名民警。那一年,他19歲,剛剛參加工作沒多久就接到了一項調研組的特殊任務:一位副局長因檔案缺少材料,被懷疑黨籍有問題。周元祥的任務就是要調查摸清底細、並將這位副局長的入黨申請材料補充齊全。
**“我還很年輕,就讓我去查一位老同志、一位副局長。”**儘管這樣説,周元祥那個時候也“不知道啥叫心裏沒底,一心想的就是領導信任我,我努力完成。”
根據這位副局長的入黨地點,周元祥先是直奔了山東淮海區。“淮海區組織部門翻了一天的文件,結果連存根也沒有找到。”沒有辦法,周元祥只好又把資料翻了個遍,決定把副局長原先工作地點都跑一趟。
山東、浙江、東北、甘肅、青海……
去東北的時候下着小雪,冷得周元祥只好借了一件軍大衣;山路上路面太滑,汽車一個沒剎住,車上甚至有人把胳膊都撞出了血;
後來到青海,他坐上了長途汽車,車開了三天三夜,路過了青海湖,也跨越了沙漠。最終,他在格爾木見到了這位副局長當年的入黨介紹人,綜合各地收集來的一貫表現,終於認定了這位副局長的黨籍沒有問題。“從那以後,組織就把我調去專門負責政工工作。”
講這些故事時,周元祥坐在旁邊的女兒周向東和兒媳楊軍華也聽得新鮮,老爺子很少講自己的故事,更不提工作。
周元祥有一兒一女,女兒是周向東,兒子周衞東也是名警察。
**“西湖這麼有名,當時我出差就住在湖濱路的賓館,我連玩都沒玩,連照一張相都沒有留下。”**回憶起來,工作這麼多年、出差這麼多次,周元祥坦言,自己唯一一次出差途中拍照是在延安,在延安橋上留下了一張照片。
周向東的印象裏,父親是幾乎沒有娛樂活動時間的,父女倆唯一一張合影,還是在天安門前。“小的時候,節假日一定在加班執勤,算起來,我真覺得爸爸那會一年當中有六七個月都不在家,所以好像當時就爸爸這個詞的含義對於我們來説沒有太多的幫助。直到自己也工作後,才慢慢理解、習慣。”
要説周老對一家人最大的影響,女兒周向東説,那一定是“清廉”兩個字。“住平房的時候,鄰里間結個婚、串個門,別人送瓶小香油都不行。”工作上,因為“太死板”“講原則”,也從來沒人開口找老周幫忙;甚至逢年過節,“人家送卡送票的都繞着他走”。
再後來,每次孫子回家,全家人一起吃飯,爺孫倆一人一口喝着酒,也都是灌輸式的教育:“你在單位得好好地工作”“不能吃拿卡要”“得好好表現入黨”……
“當警察,特值!”
王金榜,1948年10月31日出生,1976年8月12日加入中國共產黨,1965年參加工作,1976年參加公安工作,2008年10月退休。
“王老,咱們黨百歲生日,有什麼話想説嗎?”
“最想説的是,一定要聽黨話!”話音落下,73歲的王金榜老人舉手敬禮,腰桿兒繃得筆直。
1966年,剛滿18歲的王金榜向黨組織遞交了第一份入黨申請書,申請書寫到第10年,他終於接到入黨通知。
那一刻,他高興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小跑到財務那兒,掏褲兜交了第一筆黨費。1976年8月12日,他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也是在這一年,王金榜成了北京朝陽門派出所的一名“片兒警”。
之後的日子,讓他知道黨員並非“幹累活”這麼簡單,當好一個警察也並非“幹好事兒”這麼容易。
轄區高某的大兒子犯罪入獄,小兒子喜歡惹是生非,常和人打架。“他家困難,父母身體都不好。大兒子已經進去了,小兒子可不能再走歪!”王金榜心裏急,天天操心着高家的事,有空就往人家裏跑。跑得多了,高某反倒起了疑:“你是想把我小兒子也送進去嗎?”
“再找我兒子,我跟你玩兒命!”直到有一天,高某找到王金榜,他老婆在旁邊攥着一瓶敵敵畏:“你再來,我全家喝乾!”王金榜卻有股執拗勁兒:都是國家的孩子,哪個都不能放棄,哪個都不能掉隊!
為了打消高某疑心,王金榜頂着烈日為他尋治病的方子;為了能讓拮据的高某一家吃上肉,王金榜一次一次和商販商量,把做生意餘下的棒骨肉剔些給高某。“乾片兒警,就得設身處地為老百姓考慮。”終於,他的熱心捂化了硬石頭。高某自發戴起了紅袖標,在衚衕裏看門護院。年歲大了臨到走時,高某還把孩子託付出去:“榜哥管教,我放心!”
就這樣,王金榜把全身心撲在了轄區每一個百姓身上,真正將“片兒警”的工作做到了家家户户的柴米油鹽中,光是鄰里瑣事的記錄,就寫了足足14000多份。
**“那時候百廢待興,我就想着要抓緊工作、建設國家,時間根本不夠用,哪還顧得着請假。”**在派出所的22年裏,王金榜累垮了身子,落下了心臟病,但轄區的治安卻一點點好轉。
在這裏,他收穫了百姓的真情。他結婚那天,是“偷偷”結的,可還是讓居民打聽到了,絡繹而來送祝福,鍋碗瓢盆、牀單褥子都給備齊了,王金榜一個個退回,可居民們熱騰騰的心意,他記了一輩子。在這裏,他收穫了戰友的温暖。他孩子4歲那年生了重病,所長湊出了300元錢交到他手上,囑咐他安心用,不急着還,而那時一個民警的每月工資也不過二三十元……
如今,有着45年黨齡的王金榜早已退休,工作過22年的那個派出所讓他感到熟悉又陌生。他發現居民的家常裏短依然被“片兒警”們詳細記錄着,只不過當年一筆一劃寫下的檔案變成了電子數據;窄窄的衚衕里民警們依然騎着車日夜守護奔波,只不過當年的“二八”自行車變為了閃爍着警燈的電動車;案件偵辦依然一如既往的高效,只不過如今有了監控探頭、大數據警務的輔助……
當問到當警察這麼苦,到底值不值,王金榜發現今天的民警們和他當年的回答一模一樣:
“當警察,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