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們究竟對眾神做了什麼丨混亂博物館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1334-2021-07-09 09:05
維納斯、拉奧孔、大衞、摩西,無論是希臘羅馬時期的文物原件,還是文藝復興大師們的創作,給我們的第一印象都是大理石材質帶來的厚重與潔白。
但如果你仔細觀察希臘羅馬時期的雕像,説不定能看到深淺不一的色斑。沒錯,那是顏料的殘留痕跡,事實上古典時期的雕像大多塗有豔麗的色彩。是號稱復刻古希臘的藝術家們搞錯了什麼嗎?故事要從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等人説起。

-文字稿-
《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拉奧孔和兒子們》《第一門的奧古斯都像》,這些我們熟悉的古典時期雕像,看起來……似乎像剛從小作坊生產出來。但事實上,讓人眼花繚亂的色彩才是這些雕像的本來面目,常規印象中大理石雕像優雅的白色,是一種延綿數百年的誤解。

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1506年,《拉奧孔和兒子們》在羅馬埃斯奎利諾山的葡萄園裏出土。由於古典雕像採用礦物顏料上色,掩埋在地下長達一千多年後,顏料早已氧化剝落。當時並未有嚴謹的考古規範,殘存顏料經常被當做泥土刷掉。因此拉奧孔的表面已經褪色到接近白色,並且局部破損遺失。

教皇儒略二世要求當時的藝術家們以「古代風格」進行修復。此時的拉斐爾正受到儒略二世的重用,為教皇修建私人住所「拉斐爾房間」,因此拉斐爾接受教廷指派,負責主導《拉奧孔》的修復工作。

米開朗基羅是首批實地考察雕像的藝術家之一,他認為拉奧孔遺失的手臂應該向後延展。但拉斐爾選擇了雕塑家雅各布•桑索維諾的修復方案,讓手臂向上延展,形成對角線構圖。

手臂的方向問題,事實是米開朗基羅判斷對了。又過了400多年,考古學家菲利波•瑪吉查閲大量古典文獻後,認為梵蒂岡博物館收藏的一條大理石斷臂屬於拉奧孔,最終在1957年將其安裝在雕像上。

回到顏色問題。不只是《拉奧孔》,其他文藝復興時期出土的雕像普遍顏料剝離。由於缺乏考古資料對比,米開朗基羅、拉斐爾等參與修復的藝術家,會誤以為裸露的白色是其原始形態,並在後續創作中模仿,因此出現大批白色雕像。



另外一個重要的推測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希望藉由復興古典文化,來擺脱中世紀的宗教束縛。「樸素」的白色雕像生逢其時,與中世紀大多塗抹鮮豔色彩的宗教雕像形成鮮明對比,被賦予一層「擺脱中世紀」的含義。

除了藝術家親力親為外,學者也曾參與這一過程。比如,另一尊著名雕像《觀景殿的阿波羅》影響了18世紀德國藝術史學家約翰•温克爾曼。他認為這尊古羅馬複製品的表情、姿態堪稱完美,最重要的是通體不加粉飾的純粹白色,象徵着古典時期一切美好的品質。

於是温克爾曼在兩份著作中評論道:「讓我們更加偉大的方式是模仿希臘」「(雕像)身體越白越美」。這種觀點取得巨大影響力,受到歌德、尼采等人的認同,在大眾審美領域廣泛傳播,並滲透進美學教育中,塑造了人們的觀點。

如果發掘出保存完好的彩色雕像,這種誤解理應被輕易打破。遺憾的是,以上歷史名人的視角都帶有選擇性,故意忽視雕像上殘存的顏料。

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古羅馬的龐貝城被迅速掩埋在火山灰下,完整保留了古典生活的真實場景。温克爾曼曾到訪過龐貝古城的挖掘現場,親眼看到出土的建築和雕像塗有豔麗的色彩,但他拒絕相信,反而將這些文物歸咎於「原始」的伊特魯里亞文明的產物。



很長一段時間裏,持「彩色雕像」觀點的學者難以進入主流學術圈。更糟糕的是,一些掌握權錢的人還會故意破壞雕像殘存的顏料,來迎合大眾審美取向。

1938年,藝術品商人約瑟夫•杜維恩捐錢給大英博物館,建造展廳存放帕特農神廟的埃爾金石。他認為這些雕像不夠白,暗中僱人打磨,用毛刷、銅錐等工具颳去雕像表面幾毫米的顏色,露出白色大理石。幾十年後,我們仍然能在雕像上看到打磨的痕跡。

事實上,老普林尼的《自然史》、維特魯威的《建築十書》等古典著作中都有彩色雕像的記錄,羅馬帝國諷刺作家琉善(Lucian)的文集中也強調了「色彩對雕像的重要性」。

現代考古發現也在不停佐證這一歷史事實,例如這隻1950年代出土的赤陶罐,展示了一個工匠給赫拉克勒斯雕像上色的過程。

幸運的是,如今人們可以通過X射線、紫外線、紅外光譜、偏光顯微鏡等科技手段檢驗雕像殘存的顏料。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埃及藍,這是一種主要成分為**硅酸銅鈣****(CaCuSi4O10)**的人造顏料,在古典時期的雕像、建築上都有應用。通過紫外線照射,雕像上的顏料殘留痕跡清晰可辨,再交叉對比其他文物的圖案,將圖案還原到複製品上,我們就得到了一尊復原後的古典雕像。

通過類似的科技檢驗發現,帕特農神廟的天花原本也有顏色。由此還原出的古典時期生活場景,儼然一幅「花紅柳綠」的畫卷。

當然,綿延幾百年的「白色審美」早已成為當代社會的主流取向,能否接受古典時期的「純樸畫風」就要看個人的趣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