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製造業向何處去？_風聞

文章來源：微信公號“吳教授來了”

新冠疫情以來，美國、日本等國家大力倡導產業鏈多元化，規避對中國的高度依賴。日本經濟產業省在2020年7月17日公佈了首批供應鏈多元化補貼名單，87家企業將獲官方資助，在日本或東南亞國家擴大產能。

2020年中國在全球貿易中佔比繼續上升，這主要是因為歐美國家疫情氾濫，工廠大量停工停產，依靠中國製造來維持供給。預計疫情一結束，這些早就想減少對華依賴的國家，還會繼續推進產業“脱華”。

實際上，拋開疫情影響，勞動力成本的上升，在過去幾年已經倒逼部分外資企業、本土企業快速佈局東南亞產能。2019年7月，花旗集團發佈的一份報告顯示，僅2019年上半年，中國在東南亞的投資和建設總額就達到111億美元，接近2018年下半年承諾金額的兩倍。

勞動力豐富、價格低，對發達國家出口有關税優惠，而且距離中國也近……這一系列優勢條件彷彿使東南亞成為中國製造業。就拿東南亞承接中國產業轉移最熱的越南來説，勞動力確實便宜，平均人工成本大約為中國內地的三分之一，當然土地也比國內要便宜。而且，越南加入了CPTPP、RCEP，和歐盟簽訂了自貿協定，產品出口有關税優勢。此外，越南對獲得高科技認證的企業自盈利之年起4年內可免税。這麼多正面激勵，不僅吸引了大量服裝紡織類勞動力密集型企業在越南投資設廠，還吸引了像富士康、立訊精密、歌爾聲學、藍思科技等電子類企業也在紛紛佈局。2018年越南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約355億美元，是2017年同期的98.8%。

那麼，東南亞真有那麼美好嗎？今天要跟大家説的是，東南亞承接部分勞動密集型製造業，或者部分產業的勞動力密集型環節是大勢所趨。但真去投資生產還面臨一系列挑戰，綜合成本一核算，長遠來看，還真不一定比中國便宜。

今天，我就給大家算一筆賬。首先，東南亞工資確實比中國便宜。英國的人力資源管理顧問機構ECA International 公佈的一份報告顯示，柬埔寨最低工資是190美元，印尼和緬甸都是108美元，菲律賓是135美元，老撾133美元，越南不同區域在132-190美元不等。這份報告給出的是最低工資，實際工資會更高一些。但不管怎麼説，還是比中國便宜。

但是，如果把另外三個因素算進去，東南亞看上去就沒有那麼美好了。第一，工人工作效率明顯低於國內。東南亞各國工人工作效率有差別，但據在東南亞投資的企業家評估，大約相當於國內的65%-75%。第二，東南亞缺乏產業鏈縱深，上游原材料供給和配套嚴重依賴國內，增加了上游成本。例如，東南亞承接了大量中國的服裝產業，但上游的布料、紗線、輔料還得從中國進口。第三，當地管理人才匱乏，中國企業中層以上領導基本都得從國內外派，又增加了一部分成本。

這三大因素計算在內，東南亞的成本優勢被大幅削弱。還有一點要提醒的是，由於外資大規模湧入，東南亞部分地區的勞動力成本、廠房租金快速上升，成本優勢正在快速削弱。例如，過去五年，越南平均土地租金價格差不多上漲了2倍。越南第一區域製鞋工人的月工資已經上漲到接近3000元人民幣，中國鞋都晉江的工人工資也就4500元。

綜合成本優勢不大，而且勞動力價格持續上漲，所以，往東南亞轉移前景如何，還真不好説。企業很可能遭遇投資建廠還沒回本或剛剛回本，就要再次轉移的壓力。因此，一些早年佈局東南亞的勞動密集型企業已經開始給自己未來找出路。其中一條路就是，在國內中西部投資設廠。

實際上，在過去十幾年，向東南亞和國內中西部轉移產能一直是並行路線。例如，如意集團早在2010年就在新疆開始佈局紗廠，目前新疆的紗廠產能已經超過50萬錠。魏橋集團2019年把203萬噸電解鋁項目轉移到了雲南。

那麼，向西部轉移效果如何呢？ 至少從近年情況來看，也不是特別理想。工信部賽迪研究院對2007-2017年間全國各省的調查研究發現，除了安徽省，全國其他省份的二產佔比一直在下降。換句話説，中西部地區並沒有出現第二產業崛起。

那麼，我們不禁要問，這是為什麼？分析來看，主要有三方面原因。第一，東部地區對勞動力強大的虹吸效應。我國交通基礎設施發達，中西部年輕勞動力到薪水更高的東部就業非常方便，中西部想把優質勞動力留在當地就業，還是得想想辦法。第二，中西部營商環境與東部沿海存在差距。東部沿海地區與國際接軌，政府的服務意識、服務效能走在全國前列，近年來中央政府提倡的“最多跑一次”，最早就是江浙一帶地方政府在探索。第三，中西部部分地區的政府產業思維過於落後。這裏跟大家舉個例子，西部某省地級市的一位負責人原本想引進汽車企業投資建廠，後來一瞭解，發現一輛汽車利潤才500塊錢，不如種蘋果利潤高，結果招商引資項目就黃了，當地大力發展種蘋果。不是説種蘋果不好，但這位領導顯然沒有看到汽車產業全產業鏈強大的經濟社會帶動作用。

新冠疫情發生以來，我們國家積極推動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其中，構建內循環，打造穩定的國內產業鏈，必然就要激活中西部地區的產業活力。所以，下一步國家如何鼓勵企業在中西部佈局，如何改進中西部地區政府的服務和思維，還有待觀察。

實際上，除了佈局東南亞，向中西部轉移，中國製造業還有一條出路。那就是不轉移產能，在本地改造升級。今天我們主要是講生產，所以，這裏的改造升級主要是講產線的改造升級，也就是打造自動化、智能化產線。

近年來，像服裝、鞋帽這些偏柔性製造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在探索自動化、智能化產業上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像柒牌時裝、恆安等紡織服裝、生活日品類企業已經完成部分生產環節的智能化改造。之前在一家制鞋企業調研的時候還發現，這家企業研發的“休閒鞋智能化成型生產線”把工人數量從66人減少到了8人，但產品合格率由97%提高到99.9%，膠水耗費由0.95元/雙下降至0.7元/雙。

但是，傳統製造業，尤其是勞動密集型製造業的改造升級也面臨一個老大難問題，那就是成本太高。一些頭部品牌企業還好，對於絕大多數中小企業來説，上一條智能化產線可能就要吃掉好幾年的利潤，加上大環境不景氣，説不定上條產線就可能把企業壓死，而且員工素質是否能夠短時間內駕馭高大上的新產線也不好説。

從國家層面來看，國家高度重視新興產業，對製造業技術改造投資的支持力度還是有些偏弱。我給大家説一組數據：2018年我國技改投資已經佔到製造業投資總額的一半，但是，歐美等發達國家在工業化後期的技術改造投資佔製造業投資比重往往達到了60%到70%。

總結一下，今天給大家講了我國傳統製造業未來的三條出路：下南洋，佈局東南亞；走西口，向中西部轉移；原地升級，實現產線自動化、智能化改造。這三條路，各有各的優缺點，也很難簡單説誰優誰劣，而且並不是完全矛盾的。對於企業而言，選擇了不同的路徑，可能未來的命運也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