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甜，成苦菜花了_風聞

“小甜甜”布蘭妮·斯皮爾斯

24小時被監控，被強行“確診”為痴呆症、精神病患者，私人社交被操控，現金、信用卡、護照被沒收，甚至被迫上節育器而且無法取出……

很難想象，這是21世紀還會在美國發生的事，並且還是發生在布蘭妮·斯皮爾斯——一個集萬千矚目為一身的全球巨星身上。

6月23日，在這種被“監護”的狀態下生活了13年後，布蘭妮在法庭上道出了這些年她被其至親和團隊操控的真相，並請求終止監管關係（Conservatorship）。

“我一直生活在震驚當中，我蒙受着巨大的創傷。”在向法官供詞的24分鐘裏，布蘭妮略顯緊張，語速很快，以至於法官不得不兩次打斷她，讓她慢下來，因為做筆錄的工作人員都快跟不上了。

她説她被前任治療師“虐待”，被要求不間斷地吃藥，甚至毫無理由地加大劑量，使她頭昏眼花，幾乎喪失行動能力。她説：“在加州，只有被關起來的性工作者才這麼慘。”

她想起訴她的家庭和管理團隊，因為她認為這一切都是可笑而不公的。布蘭妮反覆申明，她能正常工作，這就代表她不需要監管人，她也不願再接受任何形式的測試來決定她是否還需要一個監管人。

她在最後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告訴大家，過去的十多年呈現在大眾面前的她只是一個謊言。按照她的説法，我們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布蘭妮。

僅從法庭上的表現就可以看出，真正的布蘭妮並不快樂。她很痛苦。

紀錄片《陷害布蘭妮》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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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點重重

正如布蘭妮本人提出的質疑，她是能在舞台上操控一切的女王，但為何在台下，卻沒有資格掌控自己的生活？這長達13年的監管生活究竟是如何開始的？

回到13年前。當時處於離婚且未拿到孩子撫養權的布蘭妮，精神狀況令人堪憂。2008年1月3日，因為在探望時間過後，不捨得與孩子分離，布蘭妮將自己和兒子鎖在了房裏，在前夫凱文·費德林的律師報警後，布蘭妮被警方送往了Cedars-Sinai醫療中心。

2007年2月，布蘭妮情緒失控之後，在理髮店公開剃光了自己的頭髮

同月31日，因為深夜在居民區飆車，被視作“瘋女人”的布蘭妮，再度被送往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療中心進行精神隔離治療。

據《People》報道，有兩個信源説布蘭妮患有心理疾病，其中一個很篤定布蘭妮有雙相情感障礙，而且多年來一直有躁狂發作。而根據加州《福利和機構法規》的5150節的要求，當警察和心理健康專業人員認為由於心理疾病患者可能導致或遭受特定傷害時，他們有權扣押患者，並送往醫院治療。

在治療期間，布蘭妮的父親詹姆斯·斯皮爾斯（James Spears），又稱傑米，便向法院請求“臨時”監管權，並很快被法院授予。在監管制度下，傑米被賦予合法權利來監督其女兒一切與資產和健康相關的事項，可以替她做決定，包括商業上的交易和談判，甚至限制布蘭妮的社交。

布蘭妮與其父親

但是這個曾被視為“保護布蘭妮”的審判，在現在看來，其實從一開始就疑點重重。在洛杉磯辦理監管關係相關案件的律師麗莎·麥卡利（Lisa MacCarley）告訴看世界，布蘭妮案法庭上的法官和律師並沒有遵循法律。

在一份2008年2月1日的法庭文件中，法官英傑華·K·鮑勃（Aviva K. Bobb）表示，法院已自行指認塞繆爾·D·英厄姆三世（Samuel D. Ingham III）為布蘭妮的律師，他還可以查看布蘭妮的醫療記錄，也無需徵得她的同意。

“‘被監管人’是絕對有權自己選擇律師的。”麥卡利律師表示，“布蘭妮監管案中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為何法官不讓她自己選擇自己的律師？這實際上是違法的，但又是怎樣被允許發生的？而且十幾年來，都沒有任何人指出這個問題。”

布蘭妮被法院指定用英厄姆三世律師的文件

麥卡利律師認為，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布蘭妮有很大概率一直被矇在鼓裏。有媒體曾報道，布蘭妮一直被“保護”的太好了，是一個連谷歌都需要好友教她怎樣使用的人。所以她可能並不清楚“監管”意味着什麼，也不知道要如何維護自己的權利。

“同時，由於正常的審判過程和法律都被無視了，我們也並不清楚當時的布蘭妮是否真的滿足被‘監管’的條件。”

在加州，監管關係生效意味着，法官可以任命監護人或保護人來監督和管理由於年老、身體或精神異常的另一個人的財務和/或日常生活。它未被寫入聯邦法律，因此各州的執行方式略有偏差，也非常依賴地方法院的判決。

布蘭妮的支持者要求法院終止她的“被監護”狀態

“我們可以説布蘭妮也許需要監管，也許不需要，但問題是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真實情況。”麥卡利指出，她的法庭已經為她指定了英厄姆律師，並且這個律師是支持監管的，也正是他告訴法官布蘭妮不能自己聘請律師，然後在布蘭妮不知情的情況下籤署了文件，而且還全然無視了布蘭妮的“不想讓其父親參與到監管中”的請求。

麥卡利有24年的從業經歷，對布蘭妮這些年的狀況是瞭解的。正如布蘭妮自己所言，她能正常工作，在被監管期間，她相繼推出了4張專輯，包括兩張銷量破百萬的白金唱片，還進行了幾次全球巡演，獲獎無數。布蘭妮還在選秀綜藝The X Factor上擔任評委，成為了拉斯維加斯的駐唱歌手。

布蘭妮在拉斯維加斯進行演出

“這是一個痴呆症患者可以做到的嗎？”麥卡利表示法庭文件上出現的診斷結果顯得有些荒唐，“根據我對布蘭妮在2007年和2008年的觀察，我相信可憐的布蘭妮當時正處於危機之中。當時因為她的孩子要被帶走，她經歷了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但我從始至終都不認為她需要一個監管人，洛杉磯法院也沒有給她一場公平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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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布蘭妮！”

在分析人士看來，這場並不公平的判決背後，還有兩個“主犯”——傑米·斯皮爾斯和共同監管人安德魯·瓦萊特（Andrew Wallet）。

前者，是被粉絲們詬病為“吸血鬼”般的父親，後者則是把布蘭妮的監管視作“混合型商業模式”的律師。用布蘭妮在法庭上的供詞來説，整個監管關係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錢，為他們賺錢。

根據法庭文件，至少從2009年2月開始，在傑米被任命為負責布蘭妮的遺產保護人1年後，布蘭妮就必須每月向他支付1.6萬美元，至今約有240萬美元。

布蘭妮及其父親

此外，有美國媒體指出，傑米還收取了布蘭妮巡迴演出的部分收入，這包括在2013年至2017年間，布蘭妮在拉斯維加斯駐演的門票和周邊商品銷售額的1.5%。根據凱撒娛樂公司的數據，她在拉斯維加斯的總收入為1.37億美元，其中至少有210萬進了傑米的個人腰包。

但無論布蘭妮為他們賺了多少錢，她每週只能拿到2000美元的“零花錢”。

同時，據法院規定，布蘭妮還需支付父親薪水，她以每月2000美元的價格為傑米租了一間辦公室。同時，布蘭妮還需要支付數十萬，乃至上百萬的律師費，除自己的律師外，傑米的律師費也由她承擔。

布蘭妮的支持者發起“解救布蘭妮”運動

“沒金錢在其中作祟幾乎不可能。”麥卡利認為傑米對布蘭妮資產的貪慾，早已超過了對她精神健康的保護欲，她表示像布蘭妮這樣的公眾人物被置於監管關係中其實是很難的，而這也可以解釋在法庭文件裏布蘭妮被視作“具有高能力的受監護人”的奇怪措辭。

其實早在監管初期，傑米對布蘭妮的控制慾就開始凸顯。

傑奎琳·布徹（Jacqueline Butcher）是斯皮爾斯家族的一位朋友，她在接受《紐約客》的採訪時，回憶起布蘭妮“監控治療”結束剛出院後，與父親的一次“交流”。

當時布徹、琳恩（布蘭妮的母親）和布蘭妮都坐在地板上，傑米坐在辦公桌前，牆上的電視機正播得熱火朝天。

“傑米對布蘭妮説，‘寶貝，’”布徹回憶道，“我以為他會説，‘我們愛你，但你需要幫助。’但他説的是，‘你很胖。爸爸會讓你節食和訓練，你就會恢復體形。’”傑米接着指着電視説：“你看到那邊的電視了嗎？你知道8周後會播什麼嗎？你將出現在那裏，他們會説，‘布蘭妮回來了。’”

這一切讓布徹感到噁心，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周，傑米也逐漸變本加厲。

“他會對着布蘭妮唾沫四濺，告訴她，她是一個妓女和一個可怕的母親，”布徹説，緊接着布蘭妮被告知，只有她乖乖聽話，她才能再次見到她的孩子。 

布蘭妮與她的兩個兒子

傑米甚至不止一次地大聲吼道：“我就是布蘭妮·斯皮爾斯！”在琳恩試圖參與到談論監管權的管理時，這又刺激到了傑米，他大聲疾呼他對女兒生活的全權控制，甚至企圖限制琳恩對布蘭妮的探訪。

面對傑米對布蘭妮逐漸走向極端的控制慾，“琳恩也只是告訴布蘭妮，‘服從爸爸，他們就會讓你出去的。’”布徹補充道。

根據後來媒體的報道，視孩子如生命的布蘭妮屈服了，也重新獲得了與孩子們短暫接觸的機會。但是傑米也開始着手操控布蘭妮的私人社交。在監護權糾紛期間，傑米甚至解僱了布蘭妮視如己出的管家。 

布蘭妮（中）及其父親（左）

“從現在開始，任何為你工作的人都會通過我，”傑米告訴布蘭妮。幾天後，當布蘭妮打電話給管家，請求她回來。“我愛你，我也想你，”管家回憶説她們倆在電話中哭泣，“但你爸爸告訴我，我不能為你工作。”在那之後，傑米告訴那位管家，不要再接聽布蘭妮的電話。

布蘭妮的舊友山姆·盧特菲（Sam Lutfi），則被傑米用人身限制令被迫與布蘭妮斷交。盧特菲告訴《紐約客》，他和布蘭妮很多年都沒有見面，但時不時的，他會接到布蘭妮躲在衣櫃裏打來的電話。

在目睹了傑米一步一步侵犯布蘭妮的隱私、生活和社交的權利，使這段監管關係變得愈發病態後，布徹懺悔道，“一開始，我以為我們是在幫忙，”她説， “其實我並沒有，我反而幫助一個腐敗的家庭控制了所有。”

3

誰才是布蘭妮？

“傑米對布蘭妮幾近變態的控制慾，更像是男人為了私慾對女性的剝削。”布蘭妮的十年鐵粉摩根·麥克納馬拉（Morgan McNamara）告訴看世界，他將布蘭妮的名字紋在了手臂上，今年還在倫敦組織了兩次“解救布蘭妮（Free Britney）”的遊行，他認為“傑米和布蘭妮的親情淡如水。”

在布蘭妮童年時期，傑米一直與酗酒問題作鬥爭，但他會送布蘭妮去參加當地的舞蹈比賽，也會自豪地宣告“我的女兒會給我買大房子和豪華遊艇。”

紀錄片《陷害布蘭妮》截圖

在布蘭妮8歲時，一位來自紐約的星探發現了她的天賦，並建議母女倆去紐約生活，尋求更多的機會。布蘭妮和琳恩便從路易斯安那州搬去了紐約，她的天賦有了施展的舞台。

在此後的成長過程中，母女倆一直形影不離，傑米則逐漸淡出了布蘭妮的視線。

琳恩曾多次考慮離開傑米。2000年，根據琳恩的回憶錄《穿越風暴》，布蘭妮敦促她與傑米離婚，因為多年來，傑米經常以“辱罵、遺棄、古怪的行為”對待家人。

布蘭妮與其母親琳恩

2002年5月，夫妻倆終於離婚，布蘭妮也將其稱作是“發生在我家人身上的最好的事情。”

摩根認為，“傑米眼中的布蘭妮只是一個賺很多錢，並且在自己的領域工作十分出色的小女孩，因此她需要被控制。”

“從一開始把布蘭妮當成‘瘋子’就是令人沮喪的。”同樣參加瞭解救布蘭妮行動的約書亞·貝利（Joshua Bailey）告訴看世界，“尤其讓我失望的是容忍這一切並讓它發生的社會文化。2010年之前人們是如何對待有心理障礙的人們的？尤其是對女人，太容易把女人視作‘瘋子’，這不正常。”

在美國一家媒體拍攝的紀錄片《陷害布蘭妮》中，曾與布蘭妮合作的候補演員凱文·坦查羅恩（Kevin Tancharoen）對她評價道：“認為布蘭妮是一個任人擺佈的木偶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她是一個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並會努力達到目標的人。她才是老闆。”

紀錄片《陷害布蘭妮》截圖

“但也正是因為布蘭妮是一個有思想、有主見的女人，這使某些男人們感到不安。”約書亞認為無論是多次稱布蘭妮為病態女孩，親口説出布蘭妮是任人駕馭的馬的傑米，還是將布蘭妮在公共場合失態的圖片用作封面，再打上“發癲”刊登頭條的媒體，美國社會“父權”的影響，對女人的凝視和控制在布蘭妮身上彰顯得淋漓盡致。

紀錄片《陷害布蘭妮》截圖

“站在一個親身經歷過焦慮症等心理疾病的人的角度來説，我認為布蘭妮剃頭，哪怕用傘捅車的行為都是平靜的反擊。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她只傷害過自己。”摩根表示，布蘭妮接連生了兩個孩子，離婚，被指責為失格的母親，失去撫養權，24小時都活在聚光燈下。

“她承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但不要忘了，布蘭妮也只是個普通人，她會經歷產後抑鬱，她會傷心難過，只是我們社會似乎不允許她不開心。”

布蘭妮成名曲《…Baby one more time》MV

《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海琳·奧倫（Helaine Olen）則更直截了當地寫道：“發生在小甜甜布蘭妮身上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男版小甜甜布蘭妮’身上。”

麥卡利認為，布蘭妮是神秘的，但我們看到的她，更像是“飢渴”的美國社會所需要的一個“軟色情”的形象。

《…Baby one more time》中的她青澀、甜美，《3》裏的她又性感火辣，她可以很成熟，也可以面露天真。《Piece of me》一曲中，她唱到自己是美國夢的代表，是帶着輕微南部口音的美國甜心。哪怕面對馬里蘭的州長夫人肯德爾·埃爾利希（Kendel Ehrlich）“想一槍崩了布蘭妮”的惡意，布蘭妮也從來不用惡意反擊。

馬里蘭的州長夫人曾對媒體直言：“如果我有機會對布蘭妮開槍，我想我會的”

“但這是布蘭妮本人嗎？”麥卡利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形象可以火，能賺錢。她也是個很敬業的藝人。”

最近一次出現在法庭上的布蘭妮，也可能是我們離真實的她最近的一次。

她坦言，這麼多年不想在公眾面前對任何人説監管關係，是因為她認為人們會取笑她或嘲笑她説：“她在撒謊，她擁有一切，她可是布蘭妮·斯皮爾斯。”

作者 | 本刊記者 趙菀瀅

編輯 | 雷墨 [email protected]

排版 | 李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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