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朋友遍天下——2006年所羅門撤僑紀實（上）_風聞

2006年4月中旬，我在中國駐巴布亞新幾內亞使館任領事參贊時，鄰國所羅門首都發生了大規模騷亂，眾多華人商店被燒，數百名華人無家可歸。中央領導對此作出了重要批示。我臨危受命，代表政府去慰問受難僑民並處理相關事宜。

4月21日上午，我和王崗三秘奉命趕到莫里斯港機場時，機場人員警告説：“所羅門發生了騷亂，形勢非常危險，建議你們立即退票！”我婉拒了他的勸告，登上空空蕩蕩的飛機後，心中卻忐忑不安。

2006年4月19日，在所羅門羣島首都霍尼亞拉，在騷亂中被焚燒的房屋冒起滾滾濃煙。（新華社 圖）

在當時舉行的所羅門大選中，主張與中國發展關係的候選人處於領先地位，主張保持與台灣關係的人名列第三，但台灣人用重金收買了得票第二的候選人在議會的席位，使支持台灣的候選人一舉變成大選最終贏家。被政局突變打昏了頭腦的土著人卻不分青紅皂白地打砸搶燒，把對台方賄選的滿腔怒火全部發泄在無辜的當地華人身上。我們使館雖然兼管所羅門僑務，但從來沒有人去過那裏，我打電話在所羅門預訂的房間，臨行前也被飯店老闆取消了。對這個我們既沒有外交關係，又沒有朋友的國家，我感到困惑不解。在太平洋上空飛了兩個多小時，我們於當地時間12點30分抵達了首都霍尼亞拉。

沒想到，我們一出機場，一個澳大利亞駐所羅門高專的一秘就迎上前來，當地華人陳文先生也趕來歡迎我們。我急於瞭解華人遇難情況，就謝絕了一秘的好意，上了陳文的皮卡。路上我讓陳先生特地繞道唐人街。大街兩側五六十家華人商店慘遭暴徒燒搶，變成了一片廢墟，情況之嚴重，遠遠超過了我當年看到的貝爾格萊德。

數十家華人商店被燒燬，數百名華人無家可歸。（作者供圖）

在旅館放下行李，我們到外面去吃午飯。一個餐館服務員冷冷地説，他們自己還沒飯吃。大街上冷冷清清，附近幾家飯館都關門了。

正當我東張西望、不知所措時，一箇中年華人跑過來問：“你們是中國大使館的嗎？”我説：“是的，我們剛到。”他立刻熱情地説：“快跟我回去，我們寧可自己捱餓，也要給你們吃飯！”。聽他介紹，當地僑胞對祖國來人早已望眼欲穿。

吃過午飯後，我們急忙趕到所羅門地區援助團RAMSI 。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等國家受所羅門總督邀請，派人到所羅門幫助“恢復秩序、建立國家機構，促進經濟發展”，援助團顧問萊曼和警察助理總監丹尼爾會見了我們。

我們在撤僑過程結交的地區援助團顧問萊曼先生（居中）是一個誠實的澳大利亞軍人

在當時混亂情況下，我感覺能否取得援助團的支持，事關我們工作的成敗。我向他們介紹來意説：“所羅門選情激變，是一小撮台獨分子的金錢賄選造成的，與廣大中國僑民沒有關係，他們的商店被燒，處境危險，得到了包括澳大利亞在內的國際社會的廣泛同情。中國政府派我們來保護本國僑民，我希望援助團採取緊急措施保證華人的安全，必要時出動警察協助我們撤僑。”

華人街被燒搶後慘境（作者提供）

對於中國僑民的困境，他們表示同情，説如果中國確定撤僑，他們願意盡力提供協助。後來萊曼指揮澳大利亞軍警，護送我們撤離，對撤僑工作的順利進行起了重要作用。

慰問華人

2006年4月18日，所羅門羣島首都霍尼亞拉發生暴亂，華人街遭到焚燒，受難華人被安置在當地警察俱樂部避難。（中國新聞網 圖）

下午2點半我們來到受難華人聚集的場地，這是警察俱樂部的一個大棚子，有頂無牆，四面透風，裏面擠滿了300多人，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都有，衞生很差，氣味刺鼻。我為這些對當地經濟發展作出重要貢獻的中國人在這個島國受到的屈辱感到憤慨，當即接過華人遞過來的話筒説：“我代表中國政府和中國大使來慰問大家，政府很關心你們的處境，讓我來聽取大家的意見，幫助大家渡過難關。” 許多華人表示：“我們已經無家可歸了，中國就是我們的家，請政府儘快接我們回國、回家。”

華人還向我反映，得知我們要來，台灣代理人上午就派人要他們去“免費住飯店”，但華人識破了他們離間華人與使館關係的陰謀，就在俱樂部外牆上貼出了“中國大使才是我們的救星！”的大標語。華人在危難情況下對祖國的信任使我十分感動。

2006年3月21日，作者去所羅門代表政府慰問受難僑民並指揮撤僑。（作者供圖）

探尋撤僑之路

我讓王崗開始調查並統計在場華人情況，我自己去探討直接撤僑的可能性。這時所羅門前基建部長色剋剋和老華人關振橋主動找來，我就請他們開車去找負責頒發包機落地許可的所羅門民航局長。這個新西蘭人爽快地表示，一旦中方提出包機落地申請，將會得到批准，手續最多不超過3天。

我們離開機場時已經開始宵禁。從機場到城裏不過十多公里就有五道關卡，每道關卡都是關先生用我的外交護照作證明，向軍警進行解釋才被放行。回到飯店已是晚上7點了。

王崗三秘向我報告，在警察俱樂部聚集的華人共380人，其中190人持中國護照，124人持所羅門護照，39人持香港護照，27人沒有證件，他們中間的250人已經身無分文，堅決要求回國。我回到飯店後立刻向大使打電話彙報上述情況，隨後又寫成傳真，交飯店代發使館。

這時，門外傳來零零落落的槍聲。我得到消息説，大批當地人在台獨分子煽動下，企圖製造衝突，驅趕我和王崗。我立刻與警方聯繫，得到我們的情報後，澳大利亞警察加強了戒備，第二天暴徒還沒接近華人聚集地就被驅散了。

送走第一批華人

當天深夜，大使打來電話説，國內決定經過巴新撤僑。聽到這個消息，我們倆都很興奮，按照大使要求，我們開始連夜準備撤離人員名單。

22日凌晨，大使又來電説，使館正在租借包機，首架飛機可能當日下午抵達。這時我意識到關鍵時刻到了。我讓王崗抓緊準備首批撤離人員名單，就自己去聯繫車輛。經過與幾名華人商量，我最後決定選用關先生的三輛卡車。

沒有它法，只好借用卡車。（作者供圖）

中午11點多，我們接到第一架90座的包機下午5點抵達的消息。王崗和所羅門中華總會的陳秘書立即開始點名。這時一些沒被叫到的人也擁上來，吵嚷着要上飛機回國。

我讓中華總會陳秘書告訴大家，人沒撤完我們就不走！

我連忙讓陳秘書用當地語言告訴大家，後面還有飛機，我們的工作就是把所有想回國的同胞送回去，人沒走完，我們就不回去。羣眾的情緒這才穩定下來。兩點多，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指揮90多人上了三輛卡車。

在卡車就要上路時，一名澳大利亞女警察跑來説：“坐卡車去機場不符合安全規定，你們都必須下來換車。我可以負責去找大轎車。”我只好指揮人們下車，半個多小時後，女警察跑回來説找不到大巴，我們只好重新爬上卡車。赤道上空的太陽照在臉上，我感到火辣辣的痛。

赤道上空的太陽照在臉上火辣辣的痛

等了好一會兒，車隊還是不動，下車一問我才得知，紅十字會不願與警察一起行動，説這是他們的規定，紅十字會只有單獨行動，才會受到各方的尊重。而澳大利亞警察説前面有遊行隊伍，只有紅十字會帶路肯定過不去。我權衡利弊後下決心説：“我們感謝紅十字會的幫助，但在安全問題上，我更信任警察。”

這時一輛紅色小轎車開到我面前，來人是巴新駐所羅門高級專員塔梅，他接到國內指示來為華人安排去巴新的簽證。我連忙説：“太好了！太歡迎了！咱們一起去機場吧。”由於前後都有援助團警車護送，車隊很順利地抵達了機場。巴新駐所羅門高專把他的全班人馬也帶到機場，從填表到作證、發證進行一條龍現場辦公。

為了節約時間，我就作為中方代表，為所有華人在簽證申請表上簽字。隨後我把做好的簽證親自分發給每個人，拿到證件的華人陸續開始辦理登機手續。

4月22日下午5點30分，90名同胞在我們抵達所羅門29小時之後登上飛機，撤出了所羅門。

一條龍服務，巴新高專(圖中左起第二人) 在機場為中國僑民辦理簽證。（作者供圖 ）

這時陳文幫我找來了所羅門移民局的官員，一起商量如何為沒有證件的華人補辦證件。經過討論，各方達成一致，晚上由我們提供沒證件的人員名單，交他們在電腦上進行核對，24日上午警察局派人到機場為無證件人照相，之後由移民局官員為其辦理臨時證件。

第二架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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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王崗和所羅門中華總會的兩名秘書繼續準備第二批、第三批撤離人員名單。這是一件非常複雜的工作，既要掌握政策，注意照顧重點人物，又要注意變化，及時進行調整，因為不少人仍在為去留問題猶豫不決，有的人在登機前還會改變主意。與此同時，使館和國內又在不斷地催要名單，以便進行後續安排，我們不得不連夜加班，反覆進行核對與調整。

23日早上6點，宵禁剛停，王崗就趕到警察俱樂部落實第二批撤離人員。陳文、小朱和中華總會兩個秘書與我們素不相識，幾天來卻和我們連夜奮戰，不僅毫無報酬而且吃不好飯，夜裏連家也回不去。他們的無私奉獻極大地幫助了我們的撤僑工作。上午11點，第二批人員開始登機。這架飛機是F28式，可乘74人，而實際上走了77人。

未完待續~

作者 | 高鋒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