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難忘的記憶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07-16 14:48
作者簡介
王珍 曾任拉美司副司長、駐烏拉圭和委內瑞拉大使、中國人民外交學會副會長、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基金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
1970年12月,建館班子,前排中間為羅道光同志,其左側為湯永貴大使(作者供圖)
1970年12月,我和羅道光、湯永貴等6位同志,在田丁臨時代辦帶領下前往赤道幾內亞共和國建立大使館。時光荏苒,整整半個世紀過去了,田、羅、湯三位和後來赴館的邱彥傑及首任大使陳坦老前輩均已作古。他們的音容笑貌,建館之初所經歷的那些事情,依然歷歷在目,經久不忘。僅以此文向老戰友們致意。
01
難忘之旅
行前,時任外長姬鵬飛接見了我們。他説,過去我們對赤幾瞭解不多,只知道該國獨立不久即決定與中國建交,很友好。他要求我們抵達後迅速進入角色,廣交朋友,抓緊調研,儘快熟悉情況。
除田丁代辦外,我們都是第一次出國,且都剛從幹校調回,籌備時間又短,頗感倉促,也很激動。除去必要的物質準備外,我和湯永貴同志任翻譯,還要作業務方面的準備,“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啊!
當時我國和非洲沒有直達航線,我們先乘法航到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受到我駐埃使館的熱情招待。王雨田大使給我們介紹非洲情況和中非關係,這是我們幾個人的“非洲第一課”。五天的逗留,也給了我們初步瞭解非洲和適應當地氣候的機會。
1970年12月,作者與香蕉園(作者供圖)
經過國內和我駐有關國家使館的協調,我們從亞的斯亞貝巴乘埃航飛剛果(布)首都布拉柴維爾作短暫停留,期間,我駐剛使館李培宜參贊和夫人趙寶珍(後為我駐非洲首位女大使)介紹赤幾情況,我們受益匪淺。他們説,剛果(布)總統恩古瓦比對華友好,是赤幾總統馬西亞斯的好朋友,他親自決定用自己的專機送我們去赤幾。這個消息令我們幾乎歡呼雀躍,因為它使我們親身體會到中非友好,也避免了再次轉機折騰之苦,而且是總統專機,這是何等榮譽啊!
12月18日下午到達機場,見“專機”不大,是蘇聯提供的飛機,大概屬伊爾系列,機長是蘇聯人。機上只有十多個座位,我們六人加上機組人員差不多坐滿了,行李就堆放在後艙,還有幾件據説是恩古瓦比給馬西亞斯的禮物。
飛機噪音很大,和機組人員幾乎無法交談。夜航約兩小時之後突遇雷雨,飛機顛簸得很厲害,艙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突然一道閃電閃過,飛機劇烈振動,感到急劇下跌,艙內報警紅燈急閃。副駕駛跌跌撞撞走進機艙,告知飛機遭雷擊,但未傷要害,要我們不必驚慌。
我們六人無一失措,但靜坐無語,直到飛機恢復正常飛行,機組宣告已闖過雷區,大家才放鬆屏住的呼吸,幾乎齊聲説“好險”!機組人員又説,雷擊那一刻,飛行高度驟降25米,令人後怕。
回想起來,當時真有一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壯之感。這是我一生中無數次長途飛行中最驚險的一次。
飛行約4小時,抵達赤幾首都聖伊薩貝爾所在的費爾南多堡島上空,俯視幾內亞灣一片漆黑,及至看到星星點點的燈光,我們的目的地到了。
02
初走麥城
(作者供圖)
我們的館舍是先於中國與赤幾建交的朝鮮使館的同志們幫助物色的。那是一幢白色四層歐式建築,房主是西班牙巴斯克地區的Vⅰvanco公司。房子地處進城大道路口,臨街,有後院,是當地的標誌性建築。由於需要做必要的裝修,我們暫租市中心的“海灣飯店”的幾個房間作為臨時館址。我們到時,五星紅旗已在飯店前升起,抬頭望去,頓覺一股暖意從心頭升起。
沒有時間休息,抵達次日開始對外辦公。我兼管禮賓,首先起草致赤幾外交部禮賓司照會聯繫安排代辦遞交介紹信等事宜。
下午剛起牀,接總統府典禮局電話,説是馬西亞斯總統感謝中國大使館帶來恩古瓦比總統的禮物,準備“宴請”以表謝意,並請轉告剛果機組人員。
第一次與當地人通電話,感到口音有點難懂,但覺得所聽意思無誤,於是立刻報告了代辦。田代辦聽後先是很高興,但立刻問我對方講沒講時間地點?機組當天晚上返剛,似無時間參加。他還説,從慣例看,鮮有一國元首這麼快宴請外國建館人員之舉。田代辦的一系列疑問使我感到“心虛”,動搖了自信。我當即表示立刻核實。經與對方仔細溝通,弄清了事情原委。
對方的本意是感謝中國朋友帶來恩古瓦比的禮物,馬西亞斯準備了一包東西帶給恩,請轉告機組人員。我驚出一頭大汗,始恍然大悟根本沒有什麼宴會!我是把西班牙語的PAQUETE(包裹)誤聽成BANQUETE(宴會),加上一系列的想當然,終鑄大錯。幸虧代辦提出疑問,及時澄清,才避免了一次醜聞式的外交事故。
這是我42年外交生涯中的“初走麥城”,一個從未忘記的教訓。外交工作(包括翻譯工作)無小事,事事關係到國家利益和中國形象,必須高度負責,極其嚴謹,不可自以為是,不可想當然。後來我長期擔任翻譯,常以此為誡,未敢懈怠。我也多次以此為例勸誡後來者,與他們共勉。
03
尋主交費
(圖片來自網絡)
赤幾盛產可可、香蕉、木薯等熱帶作物。我們建館時期,當地老百姓生活很簡單,他們不大在乎市場上有沒有面包賣,家裏沒吃的了,背起簍筐上山挖些木薯,摘些芭蕉即可飽腹。
我們有時外出,常在一望無盡的香蕉園裏觀光,有時想買,找不到人採摘,只能自己動手砍下幾十斤重的大蕉串,但付款很難,因為尋找莊園主實非易事。由於人口稀少和市場弱小,不少蕉園已無人經營,屬“無主之地”。有朋友告訴我們遇到這種情況可隨意自取,但我們這些久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教育的中國外交官不能那麼做,往往要努力尋找與莊園有點關係的人“買單”後心安理得地離去。
04
“百雞宴”的故事
1970年,作者在剛果河畔(作者供圖)
我們建館之際,獨立不久的赤幾政府堅持獨立自主,與原“宗主國”西班牙關係緊張,常被切斷商品供應,外交使團日常生活和工作困難重重,甚至不得不乘飛機去鄰國喀麥隆採購食物。有時買不到液化石油氣 ,我們的廚師只能燒劈柴,把廚房燻得黑糊糊。這種情況嚴重影響了使館的對外宴請活動。
我們的首任大使陳坦同志到任後遇到的第一個重大節日是“八一”建軍節。為廣交朋友,使館領導決定舉行招待會。買不到東西,用什麼招待客人?辦公室安排全館會開車的同志全體出動,到距首都數十公里的聖卡洛斯(今稱盧巴)、莫卡等地採購。
我剛跟吳思江師傅(後任外交部交通處長)學會開車不久,“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參加了遠購。奔波一天,收穫頗豐,雞鴨魚肉,應有盡有,但以雞最多,大小數十隻。上海高級廚師馮師傅巧手製作,辦了一場以雞肉為主的建軍節招待會,結識了赤幾軍政各界朋友,其中包括現總統,時任國防部供應和計劃局長奧比昂·恩圭馬。我們把這場活動戲稱為“百雞宴”。
05
難忘之旅
當時的赤幾各種奇奇怪怪的地方病很多,昏睡病、蛆蟲病、瘧疾(打擺子)等等,其中以打擺子最多發。
昏睡病的病源是一種毒蚊,人被叮後毒入血液,感染者昏睡而亡,此病主要在赤幾大陸部分與加蓬交界地區流行。
所謂蛆蟲病媒介是一種蒼蠅,在晾曬的內衣褲上產卵,鑽入人體皮下生蟲長包,初起可忍,及至包尖由紅變白則奇痛難忍,無藥可治,挑出便好。
據我援赤幾醫療隊專家稱,幾百年前我國雲南曾有此病,後絕跡。廚師馮師傅曾患此病,堂堂男子漢疼的落淚。奉派為馬西亞斯治病的特醫組專家,協和醫院教授李邦奇老先生臨回國前也患此病,他忍着疼痛打算“養蛆”回國作科研用,但到了亞的斯亞貝巴後劇痛難忍,只好取出泡進福爾馬林作為標本帶回,成為一段佳話。
作者與湯永貴同志(後任駐西班牙等國大使)
(作者供圖)
“打擺子”則是非洲常見病,我駐非人員患者很普遍,症狀以高燒和冷熱相間為主,對人體消耗極大。我們建館班子多數打過,以湯永貴同志和我次數最多,且我和他交替進行。我在赤幾兩年零三個月打了四次,每次一週,發燒最高到40.8度,接近昏迷,如果沒有我們醫療隊專家們的精心治療,恐有性命之虞。疾病,是駐非洲外交官必過之關,不足為奇。
五十年過去了,世界、中國、赤幾都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中-赤幾友好合作取得全面發展。往事可追,前景可期,特撰此文,以資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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