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總統被捕,南非在“燃燒”_風聞
看世界杂志-看世界杂志官方账号-世界比想象更有趣2021-07-17 20:31
騷亂不斷的南非街頭
一週多了,南非街頭的火還在燃燒。
自前總統雅各布·祖馬(Jacob Zuma)被捕以來,包括約翰內斯堡在內的南非多個城市,接連爆發大規模遊行,上千名祖馬的支持者上街呼籲釋放祖馬。但沒過多久,起初還算平和的遊行,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暴徒們的狂歡。
根據南非總統府公佈的數據,截至7月15日,南非街頭的暴力事件已造成117人死亡,2203人被捕。此外,在幾近失控的騷亂中,上千家店鋪、工廠和企業被洗劫一空。在暴力的中心——祖馬的家鄉誇祖魯-納塔爾省,不少華人商鋪也不幸被燒,當地華人表示自己打拼多年的基業和家就這麼化為了灰燼。
在南非街頭的騷亂中,一個商店被大火吞沒
7月14日,據南非eNCA報道,由於誇祖魯-納塔爾省和豪登省內的搶劫、縱火和流血暴力事件不斷,此前派遣的2500名士兵早已不堪重負,但未能有效地阻止猖獗的搶劫。南非國防部長表示將增派2.5萬名士兵,以填補當地安保缺口。
“這幾天幾夜的暴力事件,是自種族隔離結束以來,南非民主歷史上極其罕見的動亂。”總統西里爾·拉馬福薩(Cyril Ramaphosa)表示他將不會容忍任何形式的犯罪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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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心忡忡
“我有預感到騷亂會發生,而且如果不是今天,就會是明天,這是避免不了的。”住在約翰內斯堡的布西西韋·汗耶(Busisiwe Khanye)告訴看世界,“但我想我還是低估了人們的憤怒和懊惱,他們已經把街道變成了一個瘋狂動物園。”
祖馬入獄後,南非多地接連發生抗議活動並演變成大規模騷亂(視頻來源:觀察者網)
布西西韋表示因為自己住在一個較安全的白人區域,所以她並沒有親眼目睹暴亂現場。但光是在電視上看到的現狀,就已足夠令人恐慌。“我工作的商店已經暫停營業,所以我已經不打算出門了,保命要緊。”
同樣住在約翰內斯堡的紋身師西波·納波(Sipho Nhlapo)剛從超市採購完畢,他告訴看世界,超市已經有不少民眾開始“洗劫”貨架,囤積食物了。“雖然我暫時沒有感覺到危險,但慌張還是有的。”西波説他本來只是為了買點日用品,但看到大家都在囤糧,便也“跟風”買了很多速凍和方便食品,以備不時之需。
7月13日,抗議活動仍在繼續,人們在加油站便利店排隊購買食物
“我覺得這些為祖馬伸冤的人都很愚蠢,你為何要為一個偷了你的錢的人辯護?”住在約翰內斯堡市索韋託鎮的Monde對現狀表示很無奈,也很憤怒。他告訴看世界,因為騷亂,他家附近的加油站已經斷油三天了,很多商店、超市也早就關門大吉。
“我很擔心,也很害怕,我不知道我們會變成怎樣。上一次出現這種事的是津巴布韋,然後他們的經濟就崩盤了。”
2018年,津巴布韋貨幣大幅貶值,通脹率飆升至離譜的程度,民眾苦不堪言。2019年1月,在油價再度上漲130%後,忍無可忍的民眾上街遊行,抗議提高燃油價格和國家經濟的萎靡。
據聯合國2019年的數據,由於乾旱和不斷惡化的經濟危機,津巴布韋1600萬人口中約有三分之一都需要人道主義糧食援助。
津巴布韋的貧民窟
“我知道我們還不至於那麼糟糕,但我擔心南非會步入他們的後塵。”Monde説現在比起人身安全,他更擔心的是自己可能隨時會失業、交不起房租、捱餓等基本的生存問題。
自疫情以來,南非物價有了明顯上漲。食品價格的漲幅從2019年的3.4%,增加到2020年的4.6%,外界預估2021年升至5.4%。與此同時,南非統計局的最新數據顯示,南非2021年第一季度的失業率已升至32.6%,是自2008年勞動力調查開始以來的最高水平。
7月13日,南非索韋託,南非軍隊派出的巡邏人員經過被掠奪的商店
暴亂終將會平息,但對於暴亂之後的生活,三位受訪者都面露難色。
“我想只會更差吧。”Monde輕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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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少年成惡龍
要説南非的這把“火”是如何燒起來的,還得從被逮捕的雅各布·祖馬説起。
在成為官司纏身的法院“老賴”前,祖馬曾是一位可與曼德拉比肩的重要政治人物。
他的生平軌跡與大多南非“自由戰士”類似。生於一個窮苦的祖魯家庭,經歷了屈辱的南非種族隔離。1963年,祖馬曾因反對這一種族主義制度,在羅賓島被監禁10年。
在此後的政治生涯中,他加入了非洲人國民大會(ANC),後又流亡於莫桑比克和贊比亞,於1990年返回南非,最終一步步登上南非副總統和總統(2008年-2018年)的高位。
祖馬與曼德拉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曾經精明傑出的政治領袖,在獲得了不受節制的權力時,產生了急速的腐化和墮落。”浙江師範大學非洲研究院南非分院的執行主任劉釗軼告訴看世界,“南非民間把這位前總統祖馬的經歷,戲稱為‘屠龍少年後來自己變成了惡龍’的故事。”
現年79歲的祖馬面臨16項敲詐勒索、腐敗、欺詐、逃税和洗錢的指控,罪名與他在1999年擔任副總統期間一個價值50億美元的軍火交易有關。在2009年至2018年擔任總統期間,祖馬也面臨過單獨的腐敗調查。他被指控從法國軍火公司泰雷茲那每年受賄50萬蘭特(3.4萬美元),以保護泰雷茲免受對20億美元交易的調查。
2021年5月26日,祖馬抵達彼得馬裏茨堡高等法院
但面對南非憲法法院的多項指控,祖馬卻一再拒絕作證,辯稱自己是無辜的,並且由於他的年齡和健康狀況不佳,這意味着他可能會在拘留期間死亡。
今年6月29日,南非憲法法院最終以藐視法庭罪判處祖馬15個月監禁。7月7日凌晨,在距離警方將他扣押給監獄官員截止時間的40分鐘前,祖馬宣佈自首,並被帶到埃斯特考特懲教中心。
“他在我心中就是一個‘特朗普式’的兩極化人物。”西波表示,愛他的人會奉他為神,不喜歡他的人則會非常討厭他。“比如他妻妾成羣,早年的出軌、強姦等醜聞把他弄得形象崩塌,但如果你是支持一夫多妻制的人,可能就不會覺得他有什麼問題,反之亦然。同時他還口無遮攔,經常在公共場合説非常不得體的話給自己找麻煩。”
祖馬與其妻子們
“但與特朗普不同的是,祖馬在很多祖魯人心中是不可冒犯的民族英雄。”西波是祖魯人,所以他十分理解祖魯人對祖馬入獄的不滿情緒。“祖馬為祖魯人做出過豐功偉績,所以縱使他有污點,也可以被原諒。”
在上世紀90年代,祖馬為南非的民族團結做出了卓越貢獻。劉釗軼教授表示,“在祖馬的領導下,非國大成功的從因卡塔自由黨手中奪下了誇祖魯-納塔爾省,讓這個一直以來最動盪的省份安定了下來,到今天為止都是非國大最可靠的票倉之一,實現了南非執政黨非國大的內部統一和安定。於是從那時起,祖瑪在民眾中可謂是一呼百應,備受尊崇。有很多人也是從那個時候就一直跟隨祖馬至今,成為了他的堅實擁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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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背後
“但這場暴行早就跟祖馬沒太大關係了。”
幾位當地的受訪者均認為大家更多的只是為了宣泄對低迷的經濟、持續降低的生活質量以及社會不平等的不滿。
“我在電視上看到有小孩從超市裏‘搶劫’出來,手裏也只是拿着一雙鞋和幾件衣服。他們明明可以拿走一些更值錢的東西,但我想這是因為他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布西西韋感到痛心,“他們很餓、沒有收入、並且在逐漸被遺忘。”
7月12日,南非前總統祖馬入獄後,示威者在抗議期間搶劫了一家購物中心
“當然,這當中也不乏只是想搶劫的人,我不為他們辯解。但我看到更多的是生活在貧窮中,看不到生活希望的人。”西波也認為問題的根源還是貧窮。“在疫情、封城、還有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再撞上一個本就是備受爭議的人出事,人們被壓抑已久的情緒就會爆發,所以現在發生的一切也並不讓我意外。但事實是,貧窮和不平等是南非內部存在已久的問題。即使種族隔離制度已經廢除,我們仍然處於一個極度不平等的狀態。”
2018年,世界銀行的《克服南非的貧困和不平等》報告發現,南非仍有一半以上的人口生活在貧困中,另外還有27%的人口處於“臨時貧困”狀態。同時,南非富有家庭的財富幾乎是貧困家庭的10倍,這也使南非成為全世界貧富差距最大的國家之一。
南非約翰內斯堡,索韋託鎮貧民窟中一個家庭(圖/趙菀瀅)
而如果再加入“人種”元素,這個數據看起來更刺眼:僅佔人口12%的白人的平均月收入穩居所有族裔中首位,為844美元,而佔總人口75%的黑人,平均每月收入不及白人的一半。
“我們發現幾乎沒有白人生活在中產階級以下,”南部非洲勞工和發展研究部的法茲拉·法魯克(Fazila Farouk)和默裏·萊勃朗(Murray Leibbrandt)指出, “事實上,在種族隔離後的南非,白人已輕鬆地改善了他們的經濟地位,因為我們的經濟將如此大的國民收入都輸送給了前10%的人。”
南非開普敦一處地區的航拍圖,左邊是白人温馨舒適的生活區,而許多黑人依然只能住在右邊的貧民窟中
對於南非的不平等,2019年,總統拉馬福薩曾在“民主25年會議”上發表講話時明確指出,自1994年上任以來,由ANC領導的政府一直未能果斷地解決南非的結構性不平等問題。
南非一家非政府組織負責人姆丹達佐·恩德洛武(Mthandazo Ndlovu)在接受CNN採訪時也表示,南非的不平等加劇是由於“政府層面的系統性失敗”。
“人們會認為,在民主化25年後,我們會更好地獲得土地、醫療保健等等。”恩德洛武補充説,但令人擔憂的不僅僅是收入不平等,還有機會和基本公共服務的不平等。
南非約翰內斯堡,索韋託鎮貧民窟中的一名南非小孩(圖/趙菀瀅)
當然,這並不是説南非在社會公平方面沒有取得重大進展。世界銀行的報告顯示,自ANC上台以來,獲得電力、水、教育和醫療保健等基本服務的機會已大大改善。
只是現狀仍是,一小部分人仍然享受着大部分的福利,其餘的人則在努力維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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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吃老本
然而,在某些學者看來,面對發展經濟以及貧富差距懸殊的老大難問題,ANC近年在治理上卻表現得“心不在焉”。
南非的政治分析家尤西比烏斯·麥凱澤(Eusebius McKaiser)指出,長期執政的ANC一直忙於內部的派系鬥爭,包括祖馬和現任總統西里爾·拉馬福薩之間的鬥爭,以及掠奪國家本身的財政。他們沒有時間關注社會,更不用説妥善管理了。
同時,由於近幾年的不良政績和連環腐敗,比如祖馬的鉅額貪污案,人們對ANC的容忍度似乎已經超過了喜愛度。
2017年12月16日,ANC成員抵達約翰內斯堡參加第54屆黨代會
“我上次大選就沒有投給ANC。”布西西韋表示,“老實説,我認為現在還為ANC投票的人,很多也只是念在ANC之前為南非種族隔離做出的貢獻。但對於我來説,他們早就沒什麼希望了。”
“政府太腐敗了,我甚至都沒有投票的慾望。”西波表示他誰都沒投,因為對ANC感到失望,同時又看不到一個更好的。
自1994年,南非舉行首次不分種族的平等民主選舉起,ANC就一黨獨大,每次都能以絕對的高票數勝出,並一直執政至今。但在2019年的大選上,ANC首次僅以57.50%的得票率獲勝,創歷年新低,並且支持率已經連續走低。而左翼政黨“經濟自由戰士”(EFF),得票率則從6.35%大幅增長至10.79%。
不過無論ANC有多麼不堪,劉釗軼教授認為,它仍是南非最強大的黑人執政黨,有着堅實的羣眾基礎和最得人心的民族領袖。而反觀南非的其他政黨,只有南非最大的在野黨——民主聯盟(DA)和EFF能與之一爭。
南非在野黨民主聯盟(DA)的支持者們
而且在劉釗軼教授看來,DA和EFF目前的實力和受歡迎度都還不足以與ANC競爭。
“那麼南非的未來在哪兒呢?”劉釗軼教授表示,“我只能説,南非曾經是非洲工業化最強的國家,而現狀卻實在不容樂觀。除非是對南非國家經濟和政治進行徹底改革和洗牌,否則南非只會加劇衰退,甚至錯過下一個發展窗口期。”
西波笑笑説:“往好點想,至少他們現在把祖馬抓起來了,也算是進步吧。”
作者 | 本刊記者 趙菀瀅
編輯 | 雷墨 [email protected]
排版 | 李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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