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一開播就話題中心_風聞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一開播就是話題中心——

馮小剛導演電視劇。

幾集下來，你都顧不上看劇情，光數明星大腕去了。

黃渤客串，還原傳説中的“數字先生”。

這一段教做人的演技，夢迴二十年前的《大腕》。

但它的熱，也有一半來自爭議。

吐槽的基本上都集中在一點——

懸浮。

一下子，大家看不太懂了。

以前我們熟悉的那個馮小剛，太懂大眾的喜怒哀樂。

而現在，大家情緒的反彈，在於明確感受到了那一層隔閡。

這種陌生感從何而來？

在網上一片的爭議聲中。

Sir看到的，是一個擰巴而孤獨的馮小剛。

過去不會再來。

而未來會越來越懷念。

北轍南轅

01

王珞丹演的是誰

要理解馮小剛的心結，得從這部劇的核心問題開始。

被問得最多的，是王珞丹的角色。

投行女老闆，和4個身份差別巨大的女孩成為好友。

餐廳説開就開，錢説借就借，再不行自己往裏墊。

她圖啥，散財童子嗎？

“懸浮”是真的。

因為在馮小剛心目中，這本就不是一個應該發生在當下的故事。

《北轍南轅》的色調，就被金色鍍上了一層懷舊、不真實的顏色。

這不是第一次了。

從《芳華》開始，再到《只有芸知道》《北轍南轅》，馮小剛調整了影像風格，想要打開通往過去的門。

王珞丹在劇中開店的決定，沒有什麼經濟考量，一切都是仗義、善心、閨蜜情。

讓人搞不懂，她這樣能賺到錢？

但不得不説，這很馮小剛。

確切説，這屬於那個烏托邦至上又玩世不恭的年代。

比如王珞丹説的台詞是熟悉的馮氏幽默（也是因為王朔的影響）。

話多，嘴貧，帶點冷，又能一針見血。

包容和遷就

本來就是愛情裏的標配

就好比這兒的廚師

他跟我説我可以把生的做成熟的

這事值得你標榜嗎

開餐廳不指着賺錢，就圖個朋友聚會的基地。

聽上去很沒譜。

但是真的。

1983年，王朔從醫藥公司離職，下海做生意，跟好友葉京在北京五棵松開了號稱北京第一家川菜館“天福酒家”。

不用説，馮小剛經常跟朋友在那裏聚會，聊創作，餐館只有一個作用，誰過來坐坐，説説話，拔腿就進。

1993年，王朔跟馬未都一起做了個劇，叫《海馬歌舞廳》。

同年，王朔和馮小剛成立了做影視劇的“好夢”公司，還結識了劉震雲。

這些京圈往事，實際上就是《北轍南轅》故事最初的原型，是“友情烏托邦”的搭建過程。

甚至這個“建築”風格還影響了他們的老朋友，另外一個電視劇導演趙寶剛。

應該沒人忘得了《奮鬥》中loft的場景吧。

概況來説，“只是因為在人羣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從此交了朋友，一起做生意都是玩票，重要的是在一起成天“膩着”。

上述説的川菜館、“歌舞廳”、影視公司等等基本上都賠了，但是這幫人可一直沒散，成為京圈文化最初的書寫者。

在階層固化，不同人羣之間“有壁”的今天，已經難以理解那種超越具體利益的人際網絡。

但馮小剛其實沒有跟着時代變化。

他還向往着那種“意氣用事”。

是儘可能將職業、階層、財富等兒戲化處理，只聚焦在少數幾個朋友之間的對話和交流。

王珞丹在劇中的那種仗義疏財，熱心周到，不被現實束縛。

我就按市面價把那商鋪收了

你拿這錢還給原告

好讓他們趕緊撤訴

以後你們娘倆有任何困難

都來找我

這不就是《甲方乙方》《非誠勿擾》《私人訂製》等等嘛。

替人圓夢，是一種癮。

雖然之後的劇情還沒有完全展開，但是Sir預測，馮小剛就是想借《北轍南轅》，拍一個女性版的“天福酒家”、“海馬歌舞廳”，要請幾個女演員裹着芳華，齊心協力再次搭建“友情烏托邦”。

只不過旁人還能理解，想要理解嗎？

02

回憶裏都是金黃色

很多導演都有自己痴迷的主色調。

不完全取樣，第五代的就是“金黃色”，比如《陽光燦爛的日子》，再比如馮小剛。

金黃色，不僅僅是一種色彩，更是理想主義的外化。

是力量、是宣言、更是流淌在身體裏的精神血液。

被金黃色包裹的，是馮小剛認定的故事模板：

“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創造的奇蹟要靠誰，****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們八十年代新一輩。”****

1997年，中國內地第一部賀歲片上映。

馮小剛的《甲方乙方》。

四個好朋友，合夥創業，開展了一項“好夢一日遊”的業務，幫顧客完成他們一天的夢想。

最開始，是想着怎麼賺錢。

誰知生意做着做着，賺錢倒成了次要。

變成了那句經典台詞：

成全了別人，陶冶了自己

故事裏有一對結婚多年的夫妻，沒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一直分居兩地。

此時妻子患了肝癌，時日無多。

簡單的團圓，對他們卻像是一場夢。

姚遠（葛優 飾）和北雁（劉蓓 飾）一拍即合，把自己的房子免費借給了這對夫妻。

不求回報，只求給他們圓夢。

這樣的情節，或許只有在當時的電影裏，才會顯得無比真誠，毫不造作。

那個新年，四個友人坐在酒桌上，親自主演錢康的馮小剛笑着説：

哎呀，我真是覺得咱們就是一夥兒

只愛真理不愛錢的人呢

拍這個片的背景就是，好哥們多想着點對方。

1997年，馮小剛在北影廠重獲拍片機會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王朔，小説《你不是一個俗人》，改編成賀歲喜劇《甲方乙方》。

2008年，《非誠勿擾》裏。

人到中年的秦奮（葛優 飾），似乎什麼都不缺了。

但當初志同道合的朋友，卻見一次，少一次。

能做的，只剩下懷念。

就是缺朋友

最好的幾個都各奔東西了

有時候真想你們

現實生活中遠在日本的朋友鄔桑出境，道路如人生，一輛車穩步馳行。

一場戲，與秦奮分開後，一路開着車，唱着歌，突然，眼淚止不住地流。

2010年，《非誠勿擾2》，王朔寫的本子。

秦奮的發小李香山，突然檢查出癌症。

在人生的最後階段，是秦奮為他在海邊辦了一場告別會。

一羣朋友，最後坐在一起，陪他感懷人生。

也是秦奮，送他到了人生的最後那一刻。

我能相信你麼？

朋友

你有選擇嗎？除了我

03

越孤單越執着

馮小剛的固執起源於孤獨。

他不是科班，衚衕裏的窮人家出身，比不上電影圈裏那些世家子弟。

用他的話説，“生是自個兒砍殺出來的”。

△ 紀錄片《馮小剛2000年的某一天》

哪怕一炮而紅了，他也還是很擰巴。

擰巴在於他的紅是觀眾接受度，業內，可沒太瞧得上。

電影這東西，主要是滿足大眾的一個，欣賞的一個需要。我基本上，是沿着這樣一個思路來走。這個被廣大的中國電影工作者，認為是不齒的，在我看來是天經地義的。

也就是説，早期馮小剛的電影，“自我”的少，主動靠近大眾的多。

這才有了在世紀之交，把中國觀眾紛紛請回影院的馮氏賀歲檔。

馮小剛今年六十三歲。

這種“擰巴”與伴隨一生的孤獨是緊密不可分的。

他的孤獨不是沒有朋友，而是在如何向朋友和他們所經歷的時代死守自己認定的標準。

馮小剛説自己，他先是在《芳華》裏摘掉了面具，又在《只有芸知道》裏脱掉了鎧甲。

在經歷了物是人非、有些老友天人兩隔的過往，馮小剛動用了他最擅長，也可能是唯一的“特權”，就是讓影像為友情烏托邦做禮讚，做記錄。

不得不説，有時候渲染得讓人有點臉紅，太濃烈了，不完全像真的。

《芳華》裏，把當初想象中穿一輩子的最美的軍裝穿在年輕演員身上，重新它的美。

《只有芸知道》與其説是愛情片，不如説是借愛情送給朋友一份不計成本，又暗藏生死感悟的禮物。

隋東風的原型，是馮小剛的經紀人張述先生，多年來與自己並肩作戰，共同參與創作過《集結號》《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等片。

羅芸，是張述去世的妻子羅洋。

拍的，就是這對夫妻的真實經歷，馮小剛正是這段愛情的見證。

電影裏隋東風與羅芸告別的那段台詞，是馮小剛和張述坐在車裏，兩個大老爺們兒一起含着淚、酸着鼻寫出來的。

後來，《只有芸知道》票房1.58億。

馮小剛在微博感嘆：英雄老矣。

也是在這幾年，Sir總是聽到這樣的聲音：

馮小剛過時了，不懂觀眾了。

是馮小剛不想再對觀眾負責了嗎？

不是。

就像他談及為什麼拍《只有芸知道》：“過了60歲之後我的心腸越來越軟，想拍一些純粹的、美好的故事，這是我內心的需要。”

但他後面還有一句：“我相信也是觀眾的需要。”

看上去馮小剛變了，但其實又沒變。

馮小剛還是想讓觀眾歡笑，讓觀眾温暖和感動。

你總是能在他的作品裏，看到他懷念的“1997年”。

這部陷入爭議旋渦的《北轍南轅》。

五個女孩，一家餐廳，一見如故，志同道合。

依舊是馮小剛最理想中的友情。

他就是想説，美好就是這個樣子，沒有雜質的暖色調，大家永遠在歡笑，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不分離。

看得出，馮小剛是認真的。

攝影，請來的是張藝謀御用的趙小丁。

運鏡、構圖，都對標的是電影製作。

但是在電影級的享受下，也有一位朋友跟Sir聊，在北京北漂了那麼多年，真沒遇到王珞丹這樣的朋友。

現實的壁壘在加深。

唯獨馮小剛，依然不想讓財富、階層、身份成為友情之間的天然屏障。

他偏不強調差異。

他只強調感情。

哪怕萍水相逢，互相幫過，就可以過命，掏心窩了。

太不現實，過於美好。

但馮小剛相信他相信過，依戀的東西就是觀眾需要的真誠的。

馮氏幽默往往是用精準的語言，指出那些我們的社會在變動中的怪相。

可能荒誕變形，但總有現實感。

《大腕》，滿嘴跑火車的地產商。（今天看他的想法還是太保守）

《甲方乙方》裏，生活麻木，想要憶苦思甜的富豪。

《北轍南轅》在酒桌上點破當下演藝圈的生態位。

那些過於快的，過於張揚忘形的，都是呼嘯向前的時代中被揚起的灰塵。

總要在馮小剛的作品中被調侃。

但是在這樣變速的失調中，我們還可以安心地依靠什麼？

還有什麼不變的東西能夠讓我們牽掛？

馮小剛諷刺過浮躁，感慨過生命無常的悲涼，凝視過慾望和利益裹挾的愛情、婚姻。

但發現沒，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友情。

那種友情，過去叫做同甘共苦，一打開門最好的朋友就在身邊。

後來是有樁生意，甭管賺多少錢，還能把一羣老友聯繫在一起，有個共同的事做。

現在，它變成了一種信仰。

相信它堅不可摧。

相信它可以慰藉生命蒼涼的底色。

《北轍南轅》看到現在，最讓Sir傷感的，是這組鏡頭。

跨年夜。

平時飯局，酒局不斷的王珞丹悄悄來到一個男人的住所。

這男人是她的誰？

故事沒有細説。

王珞丹給他倒了一杯酒，他用新造的手碟給王珞丹隨性敲了一段音樂。

然後，又有兩個朋友來了。

四人寒暄幾句，就各自拿起手頭樂器，咿呀咿呀地合奏起來。

在這一刻，音樂代替了台詞，沉默代替了交流，一種奇妙而複雜的人生況味兀自飄了出來。

像是回望青春的悵惘。

像是面對衰老的釋然。

在這一刻，一貫給人張牙舞爪印象的馮小剛，“雙魚男”的矛盾本質暴露無遺。

油滑又真誠。

敏感卻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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