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殺死了KTV?_風聞
华商韬略-华商韬略官方账号-2021-07-18 08:59
曾經高消費的象徵,如今只剩一地雞毛。
作 者丨趙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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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去KTV,這個行業就沒了。”
一個晚上,6張消費單,250萬元……
2016年的王思聰,剛從幕後投資人走到台前,正處於巔峯時刻:萬達集團董事、北京普思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IG電子競技俱樂部創始人、熊貓直播投資人……
一堆標籤和光環圍繞下,王思聰做什麼都能上熱搜。其中一次是,一晚上消費250萬的賬單,驚呆了一眾吃瓜羣眾。
#王思聰KTV一晚花250萬#,他憑實力給一個行業,坐實了“高消費”的標籤。
那個時候的KTV,花費百萬當然是少數,但它依然是朋友聚會、商務宴請最流行的安排,而且花費的確不低。王思聰之外,也有“一間包廂低消上萬”“天價酒水”“一個30多間房的KTV,兩週狂賺百萬”等新聞層出不窮。
根據大眾點評的數據,王思聰光顧的“K歌之王”,在北京娛樂會所熱門榜中排名第一,人均消費2119元。
▲來源:大眾點評
而另一家同樣風光的KTV,則因為裝修豪華,偶遇明星等軼事撩撥,讓不少人高喊“睡死嗨死喝死在朝外錢櫃”。
但這一切,都已仿若隔世了。
如今,KTV正在褪去其光環,門庭冷落車馬稀,艱難求生。
央視發佈的數據顯示,2020年,受疫情等因素疊加影響,KTV行業整體客流量下降了70%-80%,年輕羣體流失,高消費不再,僅僅依靠老年顧客,連覆蓋租金都十分困難。
“2019年的效益與前幾年相比,差距之大,令人咂舌。”2020年2月8日,“K歌之王”的《總經理致全體員工的一封信》熱傳。
信中稱,本來準備在2020年大展拳腳,但是“疫情影響下持續閉店的狀態讓公司現有的財務承受巨大壓力”。“K歌之王”與全部200多名員工解除勞動合同,啓動破產清算。
同一時間,魅KTV和桔子水晶創始人吳海發表了一篇名為《哎,我只是個做中小微企業的》的文章坦言,魅KTV每月固定成本支出551.54萬元,賬上現有的錢只能維持2個月。
行業龍頭尚且如此,其他小企業更是苦不堪言。
根據天眼查數據,截至2021年3月,我國現存的KTV企業僅剩6.4萬家,註銷或吊銷的企業多達4萬家,幾乎相當於現存數量的2/3。同2015年巔峯時12萬家相比,這個數據堪稱腰斬。
▲數據來源:天眼查
而那些沒有破產,仍在強撐的KTV,大部分是因為已經投進去了鉅額成本,一時難以回頭,只好能幹一天是一天,儘可能多收回來一點現金。
温莎KTV董事兼總經理魏崴説:“這是公司第一次想要怎麼活下去”。
為了自救,他帶領全體員工,緊急籌備一個月,在官方微信上線了“温莎小廚”,將毛豆、鴨脖、鳳爪、豬耳朵、香辣蝦等“下酒菜”上架到外賣。
然而,一條關於外賣的推送,閲讀量只有區區500,具體訂單數不詳。
真正要命的還是,曾經的KTV消費主力,正在漸行漸遠。
今年3月,湖南某都市節目走訪了位於長沙的“好聲音KTV”。門店負責人表示,店裏60個包間,投入成本高達1700餘萬,白天時段來消費的顧客大多是中老年人。
儘管這些大齡顧客通常都自帶水和食物,幾乎不在店內消費,盈利空間相當有限,但是為了提升人氣,店裏還是咬牙推出了充值400元可以唱20次等優惠活動。
KTV爆火和落幕,其實都是時代的選擇。
夜晚的酒吧裏,拿起話筒,在歌唱中發泄壓力,20世紀70年代,一位伴奏樂手的一個突發奇想,讓卡拉OK很快風靡全日本。
這陣風后來吹到了中國。
1988年夏天,北京第一家卡拉OK歌廳開業。
以往,人們一到晚上七八點,就沒什麼地方可去,在家吃完飯,看一會兒電視就睡覺了。有了這新鮮的娛樂方式,人們的夜生活一下子被點燃,僅僅一年多時間,北京就新增了70多家卡拉OK廳。
卡拉OK的出現,讓夜晚就此改變。
20世紀90年代,卡拉OK從城市走進鄉村,風靡大江南北,每天晚上人滿為患。
在高漲的熱情下,親朋聚會、單位組織、全國各地的各種卡拉OK大小賽事也不斷上演。在上海舉辦的“黃樓卡拉OK大獎賽”,就吸引了全國兩千多人報名。
據北京市文化局統計,在1993年,全市註冊歌廳已有282家,僅僅兩年之後,這個數字搖身一變已達1400多家。
甚至,北京市文化局還迫於社會需求的呼聲,把原本規定“歌廳營業時間不得超過0點”,放寬到凌晨2點,經過特批甚至可以營業至凌晨3點。
旺盛的市場需求,吸引了商家蜂擁而入,而且不斷把原本簡單的唱歌做成時髦的高消費。許多投資者開始一次投資上百萬、上千萬,把KTV做成金碧輝煌的“高檔場所”。
相關報道顯示,1995年,在東四南大街唱卡拉OK,1聽可口可樂38元、1瓶礦泉水28元、1瓶啤酒45元……還要額外加15%的服務費及包間費。
到KTV消費,不僅是一種時尚,甚至也漸漸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隨着1995年1月,內地第一家錢櫃在上海開業,豪華大堂、私密包廂、散發着土豪氣息的洋酒、水晶燈,吃喝玩樂一條龍,既滿足了娛樂需求,更照顧了面子生意,可謂把“高端定位”表現得淋漓盡致。
錢櫃最火的時候,要提前兩天才能預訂到,一晚消費一兩千元也很尋常,而當時上海職工平均月薪才不到2000元。它甚至還開辦了培訓學校、時尚雜誌,音響等設備供應也有自己的廠房,一時風頭無兩。
同樣“出圈”的K歌之王,股東中包括陳奕迅等諸多明星。上海店開業當天,陳冠希親臨現場,向華強夫婦、陳小春等公開送上祝福,更吸引了不少富豪光顧。
自帶的明星光環,讓K歌之王在高端時尚圈迅速走紅。此後,它陸續在全國多個城市開設了門店,在北京寸土寸金的地段,單店營業面積甚至高達5500平方米,滿滿的奢華高貴。
彼時,華語樂壇正值鼎盛,而國人的娛樂方式單一,KTV多功能的私人空間,一下子滿足了人們的社交需求。
據瞭解,2008年-2011年我國KTV企業數量增長迅速,年平均增長率在10%以上。但輝煌短暫,就在被王思聰帶上熱搜前後,傳統KTV的倒閉潮悄然來襲:
《中國音樂產業發展總報告》顯示,僅2016年,傳統KTV數量斷崖式減少近60%。
KTV行業走下坡路,是房租、人力、產業環境、消費習慣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房租是KTV最大的成本支出。KTV的選址一般在城市的核心商業區,而且佔地面積極大,類似錢櫃、好樂迪這種大型連鎖品牌,旗艦店動輒三四層樓,幾千平米。
KTV火熱的時候,地產行業也在高歌猛進。2014年前後,無論是北上廣深還是三、四線城市,商鋪租金都水漲船高。
量販式KTV吸引顧客的關鍵正是面積大,所以其租金壓力越來越大。魅KTV投資人吳海在《哎,我只是個做中小微企業的》中也談到,魅KTV的租金成本目前已經佔到經營成本的33%。而在2016年時,魅KTV的經營成本中,租金佔比僅為25%。
愈發瘋漲的租金,變成了一把懸在KTV行業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5年前,一般KTV兩年就能回本,現在起碼得三年。”2020年,杭州一位從業者講述,按慣例五年一簽,每次籤房租至少要上漲20%-30%。
更何況,最近幾年,顧客對裝修的要求越來越高,裝修成本一直在上漲,幾乎每兩三年就得重新裝修一次。但即便在杭州生意還不錯的KTV,一個月的營業額也不過30萬元。
與此同時,粗放狂奔中被忽略的“音樂版權問題”也浮出了水面。
2014年,中國音像著作權集體管理協會(即“音集協”)展開了密集的維權行動,一年之內訴著作權侵權糾紛過千件,按照KTV市場總規模為800億元,收取1%版權費推算,音集協最多可收取到版權費用約8億元。
▲來源:中國音像著作權集體管理協會
在成本的侵蝕下,不漲價就已經是“跌”了。更何況,還要面對低價競爭的慘烈局面。
2015年,團購APP拼低價來爭奪市場,掀起了O2O大戰,低價廝殺,KTV行業陷入白熱化競爭,對品牌損傷嚴重,麥樂迪、好樂迪被削弱,樂聲、大歌星等傳統品牌黯然離場。
翻看團購點評網站,各家KTV,有8元唱3小時,不限時間段的;有9.4元唱5小時,還能免費停車的;22元可以包唱通宵的……價格低得讓人驚訝。有業內人士更坦言,這些年,KTV的價格幾乎就沒漲過,不僅沒漲,還要比前兩年下降50%左右。
除此之外,市場萎縮也讓KTV企業生存舉步維艱。
移動互聯網浪潮帶來了更多樣的娛樂方式,消費的選擇層出不窮,唱歌不再是人們最主要的娛樂休閒活動。就連“唱歌”本身,也隨着在線K歌APP站上風口,而受到衝擊。
騰訊系的“全民K歌”、阿里系的“唱鴨”、字節系的“音遇”、網易系的“音街”……一眾大廠紛紛下水,有趣的功能、海量的曲庫,再加上互聯網氣味的社交屬性,讓在線K歌成為許多年輕人的愛好。
《2020年中國在線K歌社交娛樂行業發展洞察白皮書》顯示,至2019年,在線K歌行業月活躍設備數已達2億。天眼查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行業用户規模已突破10億人。
在各家公司的角逐中,伴隨着Z世代和圈層文化崛起,移動K歌APP“你方唱罷我登場”,早已不再滿足於簡單的唱歌需求,也在不斷地打開着新的賽道和玩法。
2016年以來,迷你KTV也在資本追逐下,開始了“野蠻生長”。
新的消費場景,較強的參與感,兼顧個性化和多元化,滿足了人們追求新鮮感的心理。消費門檻也很低:單曲3元,唱1個小時才18元。人們可以利用逛街的間隙,隨時唱上一會兒。
一時之間,哇屋WOW、聆噠miniK、愛唱Love sing等迷你KTV項目蜂擁而起。僅僅兩年時間,國內迷你KTV的數量從3.6萬台猛增至7萬台,到2018年整體市場規模達到13.9億元,同比增長15.1%。
▲2017年中國線下迷你KTV品牌用户黏性指數排行 數據來源:iiMedia Research
但由於競爭同質化嚴重,短短几年時間後,迷你KTV也步傳統KTV後塵,留下一地雞毛。
與此同時,許多傳統KTV開始從單一唱歌,向多元娛樂場景與功能轉型。比如推出主題包間,搭配沉浸式投影,還和桌球、桌遊、VR、AR、私人影院等設備結合,營造豐富的娛樂體驗,以適應時代的發展。
沒有哪個行業可以“以不變應萬變”。歌唱或許永遠都是一種無法割捨的娛樂方式,但KTV已不再是必然的選擇。
正如錢櫃上海店宣佈停業時,韓寒發了一條微博懷念:
“知道一切終會變遷,沒想到這麼快與決絕。無論是冰冷的介質還是滾燙的情誼,回想起來,甚至都不記得哪一刻是最後的告別”。
在年輕人眼中,成為“舊時代、老古董”代名詞的傳統KTV,未來會不會消亡未可知。得年輕人得天下,怎麼把年輕人找回去,或許是KTV當前更緊要破解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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