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碗寬面”再也救不了吳亦凡_風聞

　　文 | 天書

　　這兩天全網都被一位吳姓男星的相關爆料吸引了注意力，一時間各種大瓜滿天飛，讓人深切體會到，所謂“流量明星”，在這種方面確實非常有流量。當然，筆者並不想討論這個瓜，對於這類新聞最好的圍觀辦法就是等警方通報和法院判決。只是今天從他聊起，是因為這位吳姓男星除了身為國內頂流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並不十分為大眾所知的身份，那就是B站鬼畜區全明星之一。

　　曾經很長時間裏鬼畜文化是B站獨一無二的招牌，可以説相當程度上代表了B站，曾經有一句話是B站只有兩個區，鬼畜區和鬼畜素材區。18-19年間，鬼畜區的影響力達到了頂峯，文化影響上，一首鬼畜作品《改革春風吹滿地》經由抖音二次傳播後火遍全網，實現B站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全網輸出文化影響，也讓B站單一視頻播放量首次突破4000萬量級。

　　社會影響力上，19年四月份時先後發生兩件事，先是流量明星蔡徐坤給B站發律師函，控訴B站上有大量誹謗，濫用肖像權及對其表演視頻進行惡意剪輯的內容（主要就是指鬼畜區惡搞蔡徐坤唱跳RAP籃球的視頻），結果這種操作反而引發B站網友們新一輪嘲諷創作的熱情。

　　緊接着吳亦凡以自己被鬼畜的名場面為題材發佈了新歌《大碗寬面》，挽救了自己在B站上很差的路人口碑，被稱為19年最佳網絡公關案例。這兩件事不討論其他，起碼説明當時以鬼畜區為代表的B站傳統用户羣的聲量已經到了主流娛樂資本不能輕視的程度，比如，在經過鬼畜之後，“你打球像蔡徐坤”就成為了一個全民梗。

　　鬼畜區是一個氣場非常微妙的地方。首先，鬼畜的核心內容就是對各種事件和素材通過剪輯，拼貼，重複等二次創作手法進行解構與戲仿。在法律範圍內，排除掉那些神聖和嚴肅的，不可調侃惡搞的對象之外，對各種社會名流和人物事件進行解構和戲仿就成為B站鬼畜區的基礎行為價值取向，也形成了一種“不爽不要玩”的氛圍。對此，我國著名軍事專家，“局座”張召忠就有過很精闢的總結：

　　這種惡搞在大多數時候並不是惡意的，鬼畜區最早的幾位“全明星”成員，如局座，如由唐國強老師扮演的丞相，如葛平，他們能成為鬼畜區“全明星”元老，完全是因為本身的言論形象或者創作的影視素材過於經典有趣。後來，鬼畜區開始出現了針貶性的內容，利用鬼畜的形式對各種德不配位的現象進行嘲諷。在青年少文化圈，這種嘲諷對象的代表性人物是知名LOL選手，遊戲主播盧本偉，在主流娛樂圈，鬼畜區第一個大規模開涮的就是吳亦凡。

　　吳招黑的地方確實很多，首先，這類鮮肉流量明星主導的粉圈文化往往就容易敗壞路人觀感。然後，即使不説吳本人那些被頻傳的不正經生活作風問題，就以一個歌手和演員的基本要求來説，身為國內頂流的他，RAP水平和演技也是讓人沒法恭維。這就是典型的德不配位。而且好巧不巧的是吳本人還有多段符合鬼畜要求的絕佳表演素材，可以説那兩年，關於吳的各種鬼畜作品，本質上是網友們對我國流量明星和粉圈文化的不滿與嘲諷的爆發，而吳就是粉圈文化和流量明星的代表。這也就是局座所説的“靠別人包裝起來的玩偶慎入”，因為毫無實質，虛有其表的流量鮮肉們是根本經不起鬼畜這套玩法解構的。

　　鬼畜區的微妙氛圍還在於，網友們其實是很單純的，他們容易因為一些事情對一個名人觀感很差，也容易因為一些事情導致口碑逆轉。19年四月這兩件事情引發的相反效果表明，對於試圖壓制禁止網友創作的行為，他們會進行堅決的回擊；但放下身段，大方承認自身問題，並做足和網友們打成一片的姿態，就會迅速獲得大部分路人的好感。

　　當時吳亦凡發表《大碗寬面》之後，各種相關視頻彈幕裏（還包括蔡徐坤相關的視頻裏）都出現大量的“對不起亦凡哥”之類的彈幕，當然，這種所謂的“對不起”仍然是一種鬼畜式的調侃，在《大碗寬面》發表之後，直接又引發了新一輪創作熱潮。**但B站網友們當時對吳這種大度姿態的受用和肯定是無疑的。**鬼畜知名創作者OELoop的作品《【全明星】對不起吳亦凡！》就是這種情緒的代表。

　　可以説，吳和背後的團隊的確是抓住了這個關鍵點，從而完成了這次經典公關案例。事實上，經過《大碗寬面》之後，吳仍然還是那個實力不行德不配位的流量明星，和被瘋狂嘲諷的蔡徐坤仍然沒有本質區別。當然，能靠這種公關扭轉口碑，本質上也是因為這些流量明星在當時還沒有出現根本性的形象問題。如蔡徐坤，在19年NBA侮華事件中宣佈停止與NBA的所有合作，立即就為自己挽回了不少口碑。後來，隨着最強集火王，徹底沒有路人緣的影視男星X戰的出現，在對比之下，連蔡徐坤的風評都開始跟着上升。

　　盛極而衰，19年鬼畜區影響力達到頂峯，也開始出現衰落的跡象。隨着B站用户規模的逐漸擴大，生活類，搞笑類，知識類等更偏大眾消遣口味的UP和內容開始大量崛起，在脱離亞文化圈層，將要遇到主流文化的障壁之後，鬼畜視頻的接受門檻就開始成為無法迴避的問題。而在創作端，鬼畜視頻的綜合製作要求非常之高，一個月時間製作一期優秀視頻也屬正常，而如果強行短平快，帶來的後果就是各方面質量的下降，這導致了鬼畜創作人才的青黃不接，而B站的流量獎勵機制則直接導致了後續用户們對這類費力不討好的視頻的創作意願不足。

　　在早些年，B站網友們普遍擔心的影響鬼畜區命運的因素有這幾個，首先是國家文化宣傳的價值導向，鬼畜這種看起來不夠正能量的創作形式容易引來監管幹涉，二是鬼畜創作大量使用各類影視素材，在版權保護的風向下可能很多素材以後會被禁止使用，三是由於鬼畜區經常以各種名人形象言論為素材進行創作，這可能引發侵權起訴等法律問題。結果，這三種擔心其實最終都沒有出現。

　　應該説，在這方面鬼畜區是幸運的，最早被拿來進行鬼畜創作的那幾位，要麼對此表現出現支持和參與，如局座和葛平；要麼表示理解，包容，大家開心就好，如唐國強，成龍，張學友等；要麼起碼也是無視。因為鬼畜發起律師函的只有蔡徐坤一人，鑑於後果，後來的人也不太可能再這麼幹。在社會導向層面，以某團為代表的官方新媒體機構，和以小米為代表的互聯網公司們也在利用鬼畜這一B站喜聞樂見的形式進行宣傳創作。而版權問題這幾年雖然有過幾次整頓，但實際上對鬼畜區的創作並沒有產生多大影響。

　　然而，鬼畜這一文化現象終究源於青年亞文化，青年亞文化的核心實質是青少年對主流秩序和主流文化的反抗和嘲弄。是B站影響力的不斷擴大，讓鬼畜得以有機會對主流文化形成衝擊和影響，但青年亞文化式的反抗很容易對主流文化產生妥協，並被吸收和消解，《大碗寬面》的成功營銷也可以説明這一點。20世紀以來在西方各國興起過很多青年亞文化潮流，但這些潮流的結局最後都差不多。

　　當然，不能機械的看問題，我一直對當下時代我國青少年的文化創作力和影響力前景非常看好，而且創作形式只是形式，亞文化的形式也可以用來承載更主流的內容。但起碼就當下來説，B站鬼畜區的境遇很能説明一些問題。很嘲諷的是，鬼畜區目前的衰落和用户們曾經擔心的那些外力問題無關，其實源自於B站平台自身。

　　2020年開始，以跨年晚會為標誌，B站正式吹響全面躋身中國主流視頻平台的號角。隨後突發的疫情讓大家長時間禁足不出，也讓B站這些視頻平台流量暴漲，大量的生活區和知識區創作者在這段時間湧入，加速了B站轉型全民視頻平台的過程。隨後去年的五四青年節，B站弄出了《後浪》宣傳片，向全國宣告自己是中國青少年的代言人，雖然《後浪》本身的內容把這件事很大程度上搞出了反效果，但顯而易見，至此之後B站再不是那個以二次元，小眾亞文化用户為基礎的站點。

　　知乎上有一位知名的影視評論答主，他日常在知乎上呼籲飯圈文化必須死，流量經濟必須死，中國影視才得生。這可能是很多人的迫切願望。然而實際上這涉及到信息資本時代的一些本質性問題。飯圈文化和流量經濟是娛樂圈才有的嗎？只有流量明星才搞飯圈文化嗎？顯然不是的。

　　**鬼畜區的衰落，一個重要原因恰好也是鬼畜文化精神本質是反飯圈反流量的，**它喜歡惡搞一切金玉其外德不配位的東西。鬼畜區雖然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流量最大的區之一，但鬼畜UP們除極個別UP，其他基本沒形成什麼很強的流量效應。即使我認為最好的作者，單個視頻播放突破五千萬的放假君，他的視頻也經常流量低迷。

　　然而我們現在可以看到，B站在這兩年往全民視頻平台邁進的路上，做的重要的一件事是什麼？其實就是在B站平台內推動飯圈文化和流量機制的形成。對外，B站引入了各種明星入駐，對內，B站開始通過形象包裝，流量扶持，聯動運營和官方綜藝等手段推出屬於B站自己的偶像明星，而且經常還是組團推出，這裏就不多點名了。

　　僅從B站今年先後翻車的兩位頂流UP，LEX和黨妹來看，實際上他們在翻車之前，已然形成了初步的飯圈生態。據説如果黨妹沒有翻車，她後面可能就會進入主流娛樂界，真正實現從二次元到主流的跨界。試想如果B站日後真的成功推出一批影響力廣泛的偶像，結果鬼畜區對這些人進行鬼畜惡搞，這樣自己打自己的行為顯然是B站不太想看到的。

　　然而，飯圈這套又何止是B站官方在玩呢？畢竟這年頭搞鍵政的都能形成飯圈。而飯圈和流量又是相輔相成的。在B站的生態位裏，不光娛樂UP們可以飯，知識和時政UP們可以飯，搞哲學的搞小眾的都可以飯。這又是一個深刻的社會和文化問題了。

　　經過這兩天的全網發酵，男星吳某這次的口碑大概是徹底崩壞了，如開頭所説，對於這類新聞最好的圍觀辦法就是等警方通報和法院判決。不過即使最後證實與法律無關，他的大眾形象也不會是一個《大碗寬面》可以挽回了，除非他可以拯救地球。然而，走了一個吳亦凡，流量機制還在，飯圈文化還在，羣眾們照樣不斷有新瓜吃。

　　對此，我只能説圈要少飯，瓜要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