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軟色情，插上想象的翅膀_風聞

　　作者|劉小土

　　編輯|李春暉

　　脱掉黑絲的安安教練，正在被抖音男用户無情的拋棄。

　　就在今年6月，她的直播間還動輒幾十萬觀眾，那叫一個鑼鼓喧天、旌旗招展。然而，賬號因舉報遭到短暫封禁後，安安教練的直播數據急轉直下。7月最近的三場直播裏，總觀看數幾百萬的往下跌，在線人數峯值竟然只剩6萬多。

　　剛被關進“小黑屋”時，安安教練還很不甘心，開了幾個小號想復出，可惜都沒成功。她覺得特別委屈，在視頻裏聲淚俱下地哭訴“不知自己錯哪兒了”。明明以前沒啥問題，**觀眾看得多快樂啊，咋就擦邊球、軟色情了？**追着投訴的朋友，你們沒有心。

　　然而審核不信眼淚，流量自有邏輯。重新開播後，安安教練無奈地換掉黑絲和短裙，重新穿上教練裝、牛仔褲。這下，男同學們不樂意了，嘴裏吐槽着“沒有韻味”“失去動力”便退了學。事情發展到這裏，粉絲到底在看啥、喜歡看啥，不言自明。

　　眼見安安教練倒下，女權羣體紛紛在微博、豆瓣高呼封得好，並號召姐妹們繼續積極投身抖音“掃黃”運動。她們對抖音流行的馬尾搖、跳皮筋、漫畫腰不滿已久，將這些一律視作軟色情，痛斥這些內容物化女性、挑戰道德，比真正的黃片更具腐蝕性。

　　軟色情和硬色情的高下不在硬糖君品評範疇，我們想討論的是：**中文互聯網相對嚴格的審核機制，反倒“逼出”了軟色情的各顯神通及其受眾的心領神會。**為適應審核規則，這些內容經過不斷修正、進化，已經形成一道道保護屏障，可以肆無忌憚地瘋長。誰若貿然指摘，指不定還落個淫者見淫、審美狹隘的罵名。

　　“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象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魯迅先生這段話，放今天用，還是這麼現實，卻又能有更多解讀。短視頻時代軟色情的異化和滲透，是他們想象過頭還是我們想象過頭？

　　看得不是“絲襪”

　　安安教練本是泛知識領域的一名普通創作者。她在抖音摸爬滾打了半年，一直在給粉絲講解駕考的真題、要點。早期的幾十條視頻裏，團隊嘗試過演戲、編段子、編順口溜，但互動數據始終偏低，絲毫沒有要火的跡象。

　　直到燥熱的夏天，安安教練的直播着裝變得清涼起來，一條條短裙勾勒出曼妙曲線，一些粉絲突然就萌生了學習衝動。5月間，她的直播間已比往常熱了點，但距離頂流還有很遠。

　　好在新粉雖然不多，但他們很活躍，熱衷在彈幕分享感受，時不時就要誇下安安教練“身段好”“韻味足”。這些用户反饋想必安老師也看進去了，證據是她的直播畫風一路性感起來，黑絲、高跟鞋、包臀短裙成了標配。

　　説實話，多數抖人早就對絲襪免疫了。舞蹈、時尚、變裝等熱門題材裏，觸目皆是絲襪美腿，黑的、白的、粉的應有盡有，還男女不限，沒啥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過，安安老師多了億點小動作。6月的幾場直播裏，她經常説着説着，開始整理絲襪、拉扯衣服。這些有意無意的暗示，引得男觀眾瘋狂腦補。再配以嬌嗔語氣，直播間更是人氣飆升。

　　**側身脱鞋的姿勢讓安安老師一戰成名。**抖音老司機從四面八方湧來，在評論區前排賣力“求”老師多抬腳。短短兩週，安安教練的抖音賬號漲粉近300萬，同名話題播放量火速突破10億。

　　很快，圍繞“安安現象”呈現出兩個割裂世界。一邊是熱度飆升，抖音用户看得如痴如醉，以“活菩薩”“好老師”呼之。一邊是風評極差，豆瓣網友恨之切切，批評其“三觀不正”“低俗媚男”。

　　但在潑天熱度面前，任何質疑都沒有影響黑絲成為直播間的硬通貨。一夜間，駕考主播們都跟風套上黑絲，當然也少不了主播內卷——她們裙子越穿越短、尺度越來越大。

　　**沒過多久，“黑絲主播，在線帶貨”的風潮便席捲至漁具、玉石、汽車、户外運動等多領域。**總結下，就是核心消費者以男性為主的抖音賬號，很多都想複製安安教練的成名路線。賣漁具的女主播，老得站在釣箱上蹦躂，滿屏幕只看見兩條腿，可真夠拼的。

　　抖音老司機索性整理出一份時間表，組團去婧寶、小藍藍、夢娜等博主處巡視，美其名曰雨露均霑。

　　但事實上，硬糖君很早就關注過其中幾個賬號，並不覺得她們的內容尺度有何問題。可隨着抖音男性用户的過度關注，評論區盡是“哥幾個來了”“洗個手再評論”“我好了”等低俗留言滿屏，就算是正經內容也難免遭受非議、口碑下滑。

　　我們不該惡意揣測創作者。但當博主的內容被歪曲解讀，甚至滋養着軟色情文化時，她們究竟該做自己還是做調整？

　　算法推出軟色情

　　今年以來，漫畫腰、馬尾搖、跳皮筋、黑絲帶貨……抖音種種流行內容無疑極大冒犯了部分女性、特別是女權羣體。她們也確實在豆瓣、微博掀起鋪天蓋地的討論，有意發起反攻。

　　但在這個過程中，女性內部也出現嚴重分歧。其觀點偏差主要在於，在抖音，到底是男性將女性變成慾望的對象，還是説女性為流量甘願向慾望自薦。“掃黃”的矛頭究竟該先對準誰，是個難處理的問題。

　　幾場網絡戰事裏，抵制“漫畫腰挑戰”的聲量最大。多數吃瓜羣眾對此事的參與程度，基本起止於刷到“楊冪挑戰漫畫腰”的微博熱搜，跟風吐槽幾句。可如果我們覆盤“漫畫腰事件”的全過程，會發現更多有意思的事。

　　今年3月初，一眾抖音女網紅率先發起“漫畫腰”創作，引來各路博主爭相模仿。這個階段，她們只是想展現完美腰線，説破天不過是製造身材焦慮，並沒到物化女性的地步。

　　但隨着#漫畫腰#下作品播放量破億，越來越多人看到這一話題的流量紅利，暗中較量起來。原本常規的身材展示，突然就成了挑戰賽，且在抖音男用户的圍觀、點評下，畫風徹底曖昧、低俗起來。

　　社會學家鮑德里亞曾談到，雜誌、電視、電影等強傳播工具，塑造出完美的女性形象。而這些“超真實”的擬像和現實女性形成強烈對比，引起後者焦慮和挫敗。依仗強大傳播力量，媒體建立起文化霸權，最終和男人“幻想的性”形成合謀。

　　短視頻、直播等新媒介讓這種霸權變得更加強勢。**“擬像”變成了“擬真”，你知道女明星是遙不可及的女神，但卻很容易認為身邊的女性也該有抖音網紅一樣的好身材，或者起碼相差不該太大。**特別是隨着“漫畫腰挑戰”被系統計算為熱點，獲得巨大的流量推薦後，必然裹挾無數創作者參與，出現在無數抖音用户面前。

　　到這一階段，相關視頻評論區早已不堪入目，女博主們不論初衷如何都被視為性幻想的供應商。自然也不乏“有心”的網紅為討好男粉絲，在創作方向上做出主動調整。“我的漫畫腰”喪失吸引力，取而代之的是“我給男友拍的漫畫腰？”“你的女友還沒拍漫畫腰？”等雌競劇情。

　　可笑的是，直到挑戰接力棒遞到女明星楊冪手裏，負面輿論才開始引爆、發酵。楊冪被罵不冤，但不能忽略的是，在她參與進來之前，#漫畫腰##漫畫腰挑戰#的抖音話題早就頂到五六億了。

　　馬尾搖、跳皮筋、黑絲帶貨等等等等，也都是被“沒得感情”的算法燒成抖音熱點。最令人痛心疾首的是，青少年用户的價值觀、感情觀尚未成型，還不具備信息篩選、過濾的能力，無形中就被捲進軟色情裏。

　　有些熱愛馬尾搖的抖音男用户，一邊在女網紅的作品下相互艾特，説着“我可以了”“運動量上來了”；一邊跑去女學生的視頻裏“維護正義”，勸説“等你大了再關注”“你還小，別拍這個”。

　　這，各種意義上都很魔幻現實。

　　軟色情進化論

　　必須指出，抖音在處理低俗、淫穢內容時，態度還是相當強硬的。抖音同城一度淪為情色交易的隱秘陣地，官方便迅速展開排查整頓，永久封禁過大量非法賬號。

　　某種程度上來説，抖音的審核機制相當“嚴格”。許多博主專門發視頻，吐槽平台規則太過嚴苛，連正常作品都難發佈。在網紅府寶的視頻裏，她便對“酒吧不能穿短褲”“泳池不能穿吊帶”發出過血淚控訴。身為抖音重度用户，硬糖君也可以保證，從沒刷到過硬色情內容。

　　但説到底，互聯網世界想找到那樣的內容並不難。**大家真想看硬盤作品，缺心眼才會去抖音找資源。況且今天的年輕人，對單純的性似乎已經提不起性趣（至少嘴上這麼説），更加依賴幻想世界的“性”。**這兩種內容，也確實呈現此消彼長的關係。

　　目前看來，動畫、遊戲、偶像、短視頻等娛樂產業，都在軟色情領域別有建樹，成為年輕人新的桃源鄉。在那些軟而輕的夢幻泡泡裏，一切與現實有關的投射都將消弭，慾望被用最軟性的方式紓解。

　　不看A片的日本宅男，卻對中國後宮遊戲痴迷入魂。對此，硬糖君做遊戲的朋友解釋道，國產遊戲需要通過審核，在角色、場景、動作的設計上都要把握好尺度，衣服哪兒露、露多少都有講究。純粹的性太直接太赤裸，軟一點便有了新的審美況味。

　　同樣，短視頻相對嚴格的審核機制，也讓慾望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完成了一次次進化。這表面是對審核的適應，深層卻也是對當代人隱秘性心理的迎合。被傳媒過度展示的性和完美性對象，讓真實的男男女女都顯得讓人提不起興趣，因此人們不得不把慾望投射在符號上——腿控、手控、制服控應運而生。

　　平台不讓袒胸露乳，網紅們就穿絲襪、制服、包臀裙，在允許範圍內做到儘可能清涼，這才有了“抖音看片，指日可待”的調侃。硬糖君曾在深夜刷到抖音主播拿着倆棉花娃娃搞顏色，大為驚歎！

　　他們的創作都符合“規矩”。甚至包裹着“審美多元”“穿衣自由”的外衣，你哪怕覺得不妥也無法正面指責。

　　不久前，微博博主髮長文痛批“三坑媚男迎合男凝厭女”，在全網激起話題熱議。很快，抖音三坑博主們組團發視頻回應，爭相為小眾服裝文化正名的同時，表示喜歡漢服、Lolita、JK制服屬於穿衣自由，絕不接受以女權之名來規訓女性。

　　有一説一，普通男生其實不太接受漢服、Lolita這類“誇張”着裝。但有人萌生“三坑媚男”的念頭也不奇怪，畢竟短視頻很多博主就是把服裝當道具，再做出各種性暗示動作，迎合異性的戀物心理。

　　反正都是審美自由，也難怪安安教練遭封禁後，哭着喊着為自己叫屈。是啊，剛開始的時候明明沒問題，後來怎麼就變了呢？馬尾搖、跳皮筋、抖胸舞莫不如此。

　　看不慣，説不得。飲食男女，自古是這麼模模糊糊混混沌沌的狀態。好在算法公平，男博主也得為流量低頭。女人露腿，男人漏胸，抖音軟色情還有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