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魚虎牙合併傷害了誰？_風聞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遊戲直播”都是一件“很小眾”的事——即使早在2004年，9158（前身叫做“久久情緣”）就已經萌芽出可以視頻暢聊、象徵性收取房費的秀場直播雛形，2007年六間房就嘗試過將Youtube模式移植到國內，但直到2011年YY的入場，人們才逐漸將“玩遊戲”與“直播”直接劃上等號。

（想打團，不上YY是不行的）

並且即使是遊戲玩家們青睞的YY，“直播”也並不是必需品。在當時，人們主要需求的是“內存佔用少、延遲小、可以免費穩定運行”的即時交流軟件。大多數大神玩家和遊戲博主會選擇將遊戲視頻投稿到優酷、土豆等視頻平台，供玩家觀看。

想想“山口山”付費遊戲的性質，以及“山口山吧熱”、“網癮熱”後來在社交網絡裏的“污名化”，遊戲直播太適合成為被大眾視角“凝視”的對象了。

（千播大戰時期遊戲直播也不是優先選項）

所以當我們評價遊戲直播行業的時候，尤其是從時間線來推，常常會做琢磨出濃郁的“資本催熟”色彩。

2014年，有着A站背景的鬥魚TV（前身是ACFUN生放送），和背靠國企的戰旗TV，2015年由騰訊投資的龍珠直播、王思聰的熊貓TV和觸手直播，以及2016年的企鵝電競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紛紛投身遊戲直播產業的大混戰。

（戰旗tv還做過狼人殺綜藝，太超前了）

其中鬥魚和虎牙，一直站在這場資本催熟的前排。

成立不久的鬥魚在獲得天使投資後，花重金挖角YY的遊戲主播，並藉助英雄聯盟在國內的高熱度，邀請LOL高玩們加入鬥魚，冠以“鬥魚tv_”的前綴進行直播，在業內快速打開知名度。

鬥魚的高歌猛進使YY直播受到打擊，甚至不得不在2014年更名為虎牙直播，採取長線發展策略在直播技術上提升和在硬件上升級，但這短期內並無法遏制住鬥魚的起勢。

這是前奏，一年之後迎來高潮：校長王思聰和騰訊在2015年同時入場，後者在2015年便開始兩輪注資龍珠直播，並將手裏的直播版權資源——LOL、DNF、CF傾囊相授，使得龍珠一時風光無兩，直接與虎牙、鬥魚齊名，一度擁有註冊個人主播超過百萬名，包括DNF第一人旭旭寶寶、前CF職業選手白鯊、英雄聯盟知名段子手隔壁老王等在內的一批人氣主播。龍珠還並不滿足於此，搶人大戰是當時平台混戰的重頭戲。龍珠CEO陳琦棟曾驕傲地説：鬥魚前20位的主播裏，我們挖走了9個。

王校長則頂薪挖來PDD、09、囚徒等一系列家喻户曉的遊戲大咖，同時也與林俊杰、Angelababy、林更新等明星簽約引流，加上本身就掌握的IG戰隊以及從戰旗學來的狼人殺綜藝Pandakill，使得熊貓tv成為2015年遊戲直播界橫空出世的最熱平台。

（這大手筆）

當然大繁榮背後的直播行業其實在這時候已經有了隱憂。首先每年不包括簽約主播，僅僅維護平台運營就要投入大幾千萬，更不算上購買遊戲賽事版權的支出。

譬如被頻頻各種新興直播平台挖角主播的鬥魚，一度深陷直播醜聞和欠薪危機，隨便舉幾個事件：

-2016年2月，鬥魚主播郭mini在直播期間突然脱掉衣服，隨後該不雅視頻在微博引起熱議，鬥魚接受罰款；

-5月，國內首例電競直播侵權案終審宣判。鬥魚未經授權，直播了2015年DOTA2亞洲邀請賽，因構成不正當競爭被上海知產法院判定賠償總計110萬元；

-6月，鬥魚平台人氣爐石主播會長安德羅妮和板娘萌太奇宣佈跳槽，這也意味着鬥魚遊戲區扛把子的爐石區正式宣告崩塌……

（安德羅妮和蒙太奇轉頭跳槽虎牙）

只能説背靠“大腿”好乘涼，鬥魚依然可以磕磕絆絆地熬過了2016年被成為“遊戲直播元年”的無比膨脹混亂的一年，和老對手虎牙會師新紀元。而其他沒有受資本庇佑的平台就遠沒有那麼幸運了，欠賬的欠賬，消亡的消亡。千播之戰的混戰局面，塵埃落定。

另一個2016年，騰訊以4億元投資了鬥魚直播，之後再次拿出足足15億投資了鬥魚C輪融資。兩輪資金的注入，直接救活了危機邊緣的鬥魚。與此同時，虎牙也得到了騰訊4.6億美元的投資。

沒有人知道騰訊是否在那個時候就動起了合併兩家直播平台的心思。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獲得大筆資金注入的虎牙和鬥魚，在騰訊的幫助下很快坐穩了行業第一二把交椅，整個行業形成“兩超多強”局面。

並且很有“養蠱”色彩。

與鬥魚“鈔能力”砸主播的簡單粗暴策略不同，虎牙在鬥魚勢頭正盛四處挖人時便轉向生態搭建，最早推出藍光8M直播技術，主推“畫面清晰、流量內存消耗少，觀看體驗佳”的概念。其次，憑藉最大股東鵝廠，虎牙還大包大攬了各種賽事版權，包括王者榮耀、DOTA2、絕地求生等近年大熱遊戲的比賽解説，都落在虎牙。

而鬥魚則面臨着掙得可沒有花的多的困境，2018年一年成本就高達35.03億元，堪比營收的成本讓其淨虧損高達8.76億元。加之旗下頭部主播五五開、陳一發被官媒叫停封殺，鬥魚發展的腳步被嚴重放慢，其ceo甚至在一次直播彈幕中心急放言：“（你們）都只看不送禮物，白看，拿頭上市呀！“

（這已經成為了一個梗）

當然後來的事實告訴我們，依靠資本的力量，鬥魚還是踉踉蹌蹌地上了市。2018年5月，虎牙率先登陸美股，成為遊戲直播行業的第一家上市公司，人稱“遊戲第一股”。2019年4月，鬥魚也緊隨其後提交了美股招股書。自此，兩家佔領市場的份額排位至今未被動搖。

但問題是資本進場不嫌晚。騰訊曾經如何入的場，B站、快手、字節等大廠並不是不能複製。隨着新的資本注入，行業內掀起新一輪競爭只是時間問題。

因此對於在既有格局佔有優勢的騰訊來説，抵禦風險是需要提前做好的功課，而讓虎牙鬥魚的合體則是這個功課中最有可操作性的決策。

數據層面也支持這個決策。從財報上看，2021年Q1，鬥魚總營收21.527億元，下滑5.5%；虧損1億元，同比下滑140%。虎牙的營收狀況還相對樂觀，但二者同時面臨着用户增速的天花板和用户遷移的風險：

直觀來看二者付費用户增速從2019年Q2開始持續下滑。且鬥魚正遭受着主播資源的不斷流失，今年3月份至今，鬥魚六大主流遊戲板塊活躍主播減少了1.41萬。如果不求變，兩大平台面臨的將是緩慢死亡。合體後，平台的用户粘性將會無比強大，即使新用户的吸納能力不突出，老用户也可以支撐遊戲直播平台的生存。

之後，合體後將會減少無意義的競爭和內耗，在多個方面為“虎紋鯊魚”比如平台混戰時期，重金搶主播的情形，在合體後遊戲主播將失去議價權——出得起高薪的平台名氣沒它大，名氣比它大的平台近幾年不可能存在，主播無處跳槽

其次，“虎紋鯊魚”將能忽視市場制約，較為自由地制定商業策略。比如8K畫質、專屬不卡通道、免廣告等原本免費用户都可享有的服務變成只有會員才能尊享的福利，增加創收渠道。反正用户無可替代品，就不會選擇離開。

最後，也是最可能獲得長遠收益的，就是加強了對於遊戲直播版權的掌控。騰訊將可以真正做到上游遊戲開發、中游賽事舉辦、下游遊戲直播的產業鏈一條龍。遊戲直播的主流大作都在自己手裏，輕易形成對於遊戲直播內容的獨家佔有。

其實在2019年，就有媒體報道稱騰訊對抖音、西瓜視頻、今日頭條、火山小視頻等短視頻平台進行過“圍剿式起訴“，要求他們下架並不得繼續播出《王者榮耀》的相關內容進行獲利——更何況比起兩家平台還需要分別購買遊戲直播權的現狀，合體後買一次就夠了。類似今年DOTA2基輔major時虎牙全版權，而鬥魚只能用“公益推流”這樣的形式“蹭版權”引得一身罵名的情況也將不再發生。

因此，靠合體後牢牢抓住主播資源、版權資源的“虎紋鯊魚”鉅艦，也將會牢牢抓住觀眾。別的平台妄圖分一杯羹，看樣子，難。

本質上，當資本注入遊戲直播環境的那一年，競爭就已經不再純粹。平台們不再靠經營有方、模式新穎、主播有趣取勝，而是靠誰資金充足能打贏資本戰。有資本庇護的平台，即便經營中犯了多少錯都能起死回生；沒有資本加持的平台經營者們如履薄冰生怕犯錯，也逃不過在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隕落。

曾與虎魚並駕齊驅的龍珠，在失去騰訊的資本青睞後變成棄子，在2016年便遭遇嚴重虧損狀態，欠下三個多億負債。主播陸續跑路，到最後因為沒有版權，只好拾人牙慧，播一些毫無熱度的小遊戲。也難怪如今年虎魚合體失敗，資本犧牲品的龍珠在微博中將矛頭直指鬥魚和虎牙背後的騰訊，指責對方壟斷市場，禁止龍珠的主播直播LOL等遊戲，極盡幸災樂禍冷嘲熱諷之事。

火貓平台則是另一個鮮活案例。或許不是很多人聽説過這個平台，但早先以DOTA2、CSGO為主營項目的火貓還是能在頭部你爭我搶的情況下夾縫生存的。

而且當時的火貓是唯一一家直播CSGO的平台，因此聚集了一些有名氣的主播，如茄子、b神、李文哲和ff。但隨着DOTA2、CSGO這兩項國外遊戲的賽事版權被買斷，即使想要留下來的主播也無遊戲可播，只好轉戰其他平台。歷史總是那麼的相似，接納這些主播的，依然是鬥魚和虎牙。小微直播公司在賴以生存的版權被買斷，支撐營收的主播被挖角的情況下，是沒有生路的。

曾經攜資本強勢入場的熊貓直播，也難逃資本戰的魔咒。即使資本充足，也無法吃得消每年和虎魚對打，存續大批量挖角主播的天價薪酬。加上短視頻快速興起，直播和短視頻的目標用户畫像高度重合，瓜分走了大量直播用户。在這個流量為王時代，人口紅利的消失對於本就越來越難做的直播平台來説無異於雪上加霜。熊貓自制的綜藝《 Hello！女神 》也由於節目尺度被廣電下架。加之“欠薪傳聞”“出售傳聞”等負面消息的影響，熊貓沒有後續資本扭轉這場遊戲的局面了，只能面臨破產清算。

我們不妨設想，一旦市場份額佔比超70%的虎魚真正合體，這樣強勢的賣方市場，傷害延伸的盡頭，將是每一個和遊戲直播行業相關的個人。

受傷的是主播。虎魚合體，所有頭部主播聚在一個平台，收益和曝光率都會大打折扣。對於腰部及以下的主播而言，現在數量翻倍的大主播都看不過來，小主播的曝光率更是指數級下降。平台間缺乏競爭，主播的福利無從保障，無處跳槽，不敢和平台翻臉，進退兩難。是否打壓主播們的福利，甚至硬性規定直播考勤和更嚴格的獎懲制度，也是平台説了算。

受傷的也是我們觀眾自己。壟斷讓我們可選擇的少了，受約束的多了。由於版權壟斷、主播壟斷，觀眾只能被迫看，甚至還要被迫付費看，甚至還不一定能看到想看的。這樣的局面，相信每一個消費者都不願接受。

在撰寫這篇文章時，忽然想起我們甚至不被允許在知乎直播上談論這次的反壟斷事件。任何一個新興行業，都會經歷從無到有的階段，在市場競爭的過程中逐漸形成龐大規模，甚至龐大到可能碰觸壟斷的邊線。遊戲直播做成正兒八經產業的，國內算是獨一份，這本該是我們的驕傲。可資本混戰攪亂了遊戲直播的生態平衡，攪亂了正當競爭的公平和秩序。也攪亂了曾經因為熱愛遊戲進入這個產業的創業者、主播、玩家們的初心。不知他們是否還能回想起曾經千禧年後百花齊放、萬物具興的感動。請把遊戲直播歸還給遊戲直播本身。

最後，當合併案被駁回，鬥魚虎牙又不得不各自經營、重回競爭關係時，不知騰訊是否想過，這樣的尷尬局面會否損害鬥魚本身。靠資本枴杖行走的鬥魚，靠砸錢挖主播拉動人氣，屢陷入“欠薪危機”和觸碰直播內容紅線的鬥魚，業績下滑的鬥魚，不像虎牙那樣尚有內容生態和直播硬件傍身。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掉隊的鬥魚未來會否變成下一個熊貓或龍珠，仍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