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事札記 | 那一年， 我經歷了一場日本右翼組織車輛衝撞我館的事件_風聞

作者簡介

 歐陽江旋 

廣東省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副會長，原廣東省委外事工作委員會二級巡視員。

凌晨4時許，陣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酣睡朦朧中順勢抓起牀頭電話，一句低沉而又緊迫的聲音衝擊耳膜“馬上下樓乘車回館！”不知是誰打來這不容置疑的電話，簡單粗暴，啪的一聲即撂下了話筒，留下一串嘟嘟嘟的迴音和夜色中茫然的我。

2004年4月23日清晨4時許，剛剛抵達我駐大阪領館工作兩週，一場突如其來的事件拉開了我赴日工作的序幕，算是經歷了一場“硝煙瀰漫”的考驗。

放下電話一回過神來，我即三下兩下穿好衣服衝刺般地下了大樓（在地方從事對日工作多年，深知這是一個地震頻發的國度，抵日後每天睡前必定將衣物擺放整齊，以便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居安思危的意識在此刻發揮了作用），但見我館車輛一台接着一台風馳電掣般地呼嘯而去。

正發矇呢，一位臉面尚未熟悉的同事一把將我拽上了最後一輛等待的車輛，隨即向總領館奔馳而去。晚春的晨風帶着絲絲寒意呼呼的灌進車內，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初來乍到，這究竟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其他兩位夢中被電話拽起來的同事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彼此一臉的茫然中夾雜着少許的緊張。

▣ 日本右翼組織車輛衝撞我館現場情況。作者供圖

汽車在清晨的中央大街狂奔，距離我館公寓五公里的領館辦公大樓不到10分鐘就趕到了。但見我館大樓周邊一片連着一片的警燈閃爍，防爆警察“如臨大敵”般握着盾牌、提着長棒，加之增援的大阪府警、領館所屬地頭西警署等烏壓壓一大片。幾個方向的警車鐵桶般將我館圍了個水泄不通，現場氣氛霎是緊張。連我領牌的外交車輛也被外圍警方攔下盤問，驗證是大阪中國總領事的車輛後才被放行。

下了車,眼前的一幕令我們大吃一驚，一輛車身書寫着“日本皇民黨”的右翼組織大型宣傳車幾乎斜插進我領館大門，造成原本堅固的大鐵門嚴重扭曲受損，館舍正門建築外牆留下一大片縱火的痕跡，連門前近十米高處的莊嚴國徽也被燻黑。館舍大廳更是被從門縫倒灌的濃煙覆蓋，刺鼻嗆人。

那一刻，自動火警鈴聲還在鈴鈴鈴大作不息，傳到清晨的夜空顯得格外淒厲刺耳。目睹館內進出同事們略顯緊張的神情以及門外“如臨大敵”的警方陣容，對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外交人員而言更是禁不住的發毛，內心陣陣緊張，一時間竟手足無措，即不知道自己的崗位在哪裏，更不知道此刻該做什麼。

▣ 邱國洪總領事（後任中國駐韓國大使）

透過瀰漫的濃煙隱約見神色凝重的邱國洪總領事正給搶先趕到的政文組和負責對外聯絡的辦公室同事們在吩咐着什麼，那堅決的手勢讓包括我在內的館員多了份鎮定。

這邊廂，個別同事已經拿着錄像機忙着館內外拍攝取證，那邊廂，幾位同事站位大門外我方一側戒備，以防不速之客乘機混入，同時應對幾個站在鐵門外圍探頭探腦的記者。

與此同時，有同事引導着經我總領事同意後進入領館大門內側的日方消防人員查驗尚留存的火跡隱患……

看着同事們有條不紊的工作，終於緩過神來的我也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核查辦公線路是否受到縱火影響以及其它狀況。

▣ 右翼組織“日本皇民黨”的大型宣傳車撞擊我館大門

期間，從值班的同事口中初步瞭解到凌晨3點40分左右，這輛屬於右翼組織“日本皇民黨”的大型宣傳車在單行線上逆行，徑直衝撞我館，將大門撞歪後，肇事者用隨身攜帶的汽油等易燃物在車中點燃縱火，火苗躥起高達五六米，瞬間濃煙滾滾從門縫、窗口直撲我館內，造成館舍大門上方牆體嚴重受損。

所幸消防車及時趕到，並迅速滅火，沒有造成館舍內的損失（地震、火災頻繁的日本，其消防體系完善，行動迅速值得稱道），肇事者也被當場拿下。

再具體的情況和細節連值班的同事也不太瞭解了。不過，日本當地新聞來的就是快，6點鐘天矇矇亮，各大媒體電視新聞迅速播出中國駐大阪總領事館受右翼團體宣傳車衝撞並被縱火的新聞。

據此才知道被捕的犯罪嫌疑人名叫中釜信行，現年34歲，家住大阪市北區天滿橋，是右翼組織“日本皇民黨”的成員。肇事嫌疑人直言他這麼做的目的在於表達對中國宣稱釣魚島（日稱“尖閣列島”）是中國固有領土的不滿，云云。

▣ 事發後，警方加強對我館員保衞工作，公寓樓下警方便衣在戒備。作者供圖

面對如此前所未聞之突發事件，以邱國洪總領事為首的我領館全體同仁表現的還是相當冷靜而又專業的。事發後所有館員在第一時間趕赴現場集合。因不掌握任何情況，初期不少同事略顯慌亂，但邱國洪總領事鎮靜自若的神態一下子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在一把手有條不紊的指揮下，政文部門天矇矇亮已經彙總第一手材料上報外交部、並通報我駐日使館。專人約見警方並提出交涉，敦促日方儘快徹查事件，並要求其加大對領館館舍的安全警衞力度，另增派警力對我館員宿舍和館員人身安全進行24小時全天候保衞工作。

專職崗位也在妥善應對媒體，並在短時間內確認日方對大門修復工作的承諾，以此坐實日方保護工作不力的責任。各部門崗位也迅速檢查館舍內其它可能潛在的安全隱患，護照簽證部門一如既往繼續對外辦公……

上午9時15分，天已經完全放亮，我館對外業務如常進行，對外展示了中國外交機構不懼恐嚇、不畏破壞的勇氣和自信。

一夜未眠的邱總雙眼佈滿血絲顯得非常疲憊了，但他顧不得休息，確認基本應對要求已經實施後，即刻又召集全體館員集中密室開會。大家在飢腸轆轆中研究了下一步的工作部署。

邱總指出，這起事件是中日邦交正常化以來中日間最嚴重的一起外交事件，在進一步摸清情況和獲得國內指示後，必須儘快向日方提出嚴正交涉。對日本警方未能有效防止日本右翼肇事將表示強烈不滿，並將要求日方儘快查明事件真相，嚴懲肇事者，賠償損失，杜絕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 撞館事件發生後，館員在有條不紊地辦公。

在會上，邱總讚揚我館全體館員面臨突如其來的事件召之即來，來之能戰的良好狀態，還特別表揚了一位女機要員同事。

當日清晨鈴聲大作之時，為保護館員及家屬的生命安全，館內宿舍的同事們均搶在第一時間內緊急往外撤離。唯有這位女同事置自己的生命安全不顧，在滾滾濃煙中逆行往保密室衝去，迅速收拾機要文件以確保混亂中文件的安全。這種緊急關頭視文件如生命的職業操守充分展示了一位外交官高度的政治意識和責任感。值得我們所有外交官學習和敬佩。

▣ 大阪街頭示威的右翼組織車隊，高音喇叭喧囂，響徹整個大街。作者供圖

按照上午工作部署，下午，各項工作繼續向縱深推進。為我國內對外表態提供前方準確信息是當務之急的工作，瞭解日方對此次事件的定性，對犯罪嫌疑人的處理態度是重中之重，館舍損失賠償問題同步進行，兩國民眾的反應等也都是需要我們關注和追蹤的。

日本右翼分子損壞中國駐外外交設施是自中日兩國邦交正常化以來發生的最為嚴重的事件，也是一起挑戰《維也納外交關係公約》的惡性事件。

這起突發事件對我這個來自地方的外事幹部來講既是一次嚴峻的應對危機處理的考驗，也獲得了一次極其寶貴的鍛鍊和學習的機會。結束駐外工作後，這次的經歷為我在參與全省建立健全涉外安全工作提供了極其有益的參考和幫助。

▣ 日本右翼組織車輛衝撞我館現場情況。作者供圖

回想當年經歷的事件，至今依然有幾點感慨和感受：

一、防範突發事件的前提必須有居安思危意識，應對危機的首要必須建立完善的預案處理機制。

2004年，我駐外工作危機處理機制尚處於非常滯後階段，故而在突發事件初始難免出現個別慌亂情況。經過十幾年的不斷努力和實踐，時至今日，我外交外事乃至政府、企業各個部門都已經建立起十分完善的突發事件處理機制，危機防範意識貫穿到每一個外交外事人員頭腦。各項危機應對預案，響應、處理等日常的訓練也日益專業化。假設再出現大阪類似突發事件，相信所有館員能夠即刻各就各位，各司其職，應對工作會做的更好。

二、突發事件面前一把手沉着，堅定無懼的精神狀態起着“穩定器”的作用。

果敢的應急決策能力和組織協調能力是帶領全體館員團結一致應對突發事件的關鍵，而來自國內，來自中央的指揮更是取得勝利的根本保障。當年一把手邱國洪總領事臨危不懼、沉着應戰、及時上報，落實國內指示的大將風度極大增強了全體館員必勝的信心。回想當日情景至今印象深刻，令人對館長肅然起敬。邱總領事任期結束回國後曾任涉外安全司司長，可謂實至名歸。後任駐韓國大使。

三、在建立各項機制，完善預案的基礎上，駐外使領館更應該定期組織館員，包括家屬參與應對突發事件的實操演練，避免倉促應戰帶來的心理壓力，有備無患方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四、對犯罪嫌疑人的判決結果，當地法院最終以器物損壞和縱火未遂兩項罪名作出判決。個人認為該判決避重就輕，繞開了該案預謀性和政治傾向這一實質。

**後注：****1、**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在4月23日，即事件發生當天就右翼分子撞我館事件回答了記者的提問。他説：“據瞭解，日本警方已將肇事者拘捕。日內閣官房長官福田康夫已向我駐日大使表示道歉。”據悉，撞擊事件並沒有使中國駐大阪總領事館的工作受到影響，當天該館照常辦理簽證業務。不過，領事館的安全保衞工作明顯得到了加強，進入領事館辦事的人員都要受到日本警方的嚴格盤查。

**2、**據新華社東京2005年9月26日電（記者吳谷豐）日本大阪地方法院26日就日本右翼團體車輛衝撞中國駐大阪總領事館大門一案作出一審判決，判處右翼分子中釜信行有期徒刑7年。大阪地方法院的判決説，被告中釜信行去年4月駕駛大型宣傳車衝撞中國駐大阪總領事館大門，損壞了大門。此後，被告在車裏的榻榻米上澆上煤油，並用打火機點燃，燃燒車輛，試圖燒燬中國駐大阪總領事館建築物。被告犯有器物損壞和縱火未遂罪。

- end -

點擊「外交官説事兒」，品味更多中國外交官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