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熱搜後,煩得要死”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1-07-20 13:24
作者| 聶洱
來源| 最人物

6月中旬,“陋室畫家”位光明走紅網絡。他49歲,過去十幾年,一直蝸居於紹興市越城區斗門街道東堰村的出租屋,靠賣廢品為生。
大概是在五六年前,他開始畫油畫,不收廢品的夜晚或清晨,他就坐在這間出租屋裏,畫大海、密林、東北雪鄉與河邊小道。
他的畫架上,還寫有“餓死不低頭,餓死不偷盜,餓死不乞討”。
走紅之後,他的故事被視為“現實版陋室銘”。他最喜歡的畫家,廣州美術學院的郭潤文教授與他連線,表示他們有對美的平等的仰望。
郭潤文説:“這麼生活困頓的一個人,能夠把美術當做排解孤獨的方式,我認為已經具有當畫家的潛質。”
然而,這不僅僅是一個“低頭拾荒,抬頭遠方”的勵志故事。故事裏,還有對金錢、名利的嚮往,以及當流量驟然匯聚到一個普通人身上時,他的改變,他身上發生的荒謬與虛妄。
房間不足20平。一邊堆放着廢紙、廢鐵、洗衣機、塑料瓶、蛇皮袋,比人還高;一邊擺着電飯煲、鍋和兩台冰箱,冰箱是收廢品得來的,早已不能使用,裏頭只有一袋大米。木牀在房間最裏側,牀上摞着畫冊、紙箱和畫框。牀頭挨着一台舊電腦;牀尾靠着一張桌子,《莊子》《易經》《戰國策》等書堆在上面,一旁是幾乎堆至房梁高的畫框。
只有掛在牆上的空調是新的,剛買不到一個月。夏天太熱,風扇吹出的風像一陣熱浪,實在受不住。
房子低矮,屋內略顯昏暗,白天也開着燈。控制開關的拉線壞了,一直沒修。要開燈關燈的話,得站在凳子上,擰幾下燈泡。
房租300塊。位光明在這裏住了十幾年,靠賣廢品為生。大概是在五六年前,他開始畫油畫,不收廢品的夜晚或清晨,他就坐在這間出租屋裏,畫大海、密林、東北雪鄉、河邊小道與夢境。

位光明油畫作品《東北雪鄉中的夫妻》 圖/受訪者提供
知道他畫畫的人不多。直到2021年6月中旬,一段關於他的視頻在網上走紅,他蝸居出租屋畫上千幅油畫的事情引發熱議。突然之間,他被冠上“陋室畫家”之名,寫在他畫架上的“餓死不低頭,餓死不偷盜,餓死不乞討”被譽為現實版陋室銘。
位光明分享他的畫作和生活
一個擊中大眾情緒的勵志故事就此產生。幾十家媒體找上門來,位光明對着不同的記者一遍遍講述自己畫油畫的契機,細節略有出入,但大體的故事一致:
2016年,他收廢品的鵬盛塑料廠的人事部經理看到他分享在朋友圈的名畫,以為是他畫的,給他150元請他畫一幅。位光明決定一試。他畫了好幾遍,最後讓經理滿意的是一幅風景畫:一顆柿子樹立於稻田旁,一條河流過,河對岸是一片矮樹。交畫後,經理又給了他150元。
自此,位光明認真地畫起油畫,並分享在貼吧、抖音和快手上。評論裏,不時有人質疑他的職業,還有人質疑他的繪畫水平。
一次,有人在他的作品下評論:你們收廢品的人都是白天收,晚上就偷人家的。位光明氣不打一處來,在畫架上寫下“餓死不低頭,餓死不偷盜,餓死不乞討”,並拍下來作為回應。
“一開始想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後來我看那個人素質很低的,説話很粗俗,我想寫文雅一點,怕他看不懂,就寫了這個。”發完視頻後,他把人拉黑,不再理會。“素質低的人不想跟他太廢話。”

圖/聶洱
位光明走紅後,收廢品的職業反倒被視作他堅持理想的最佳證明。有人帶着孩子,驅車30公里車,專程從紹興市上虞區來拜訪他,語氣恭敬,“您個人比較勵志,我特地過來拜訪您一下,也帶了我的下一代來向您學習。”
“我有什麼好拜訪的,你來我也不能請你吃飯。”
“那不用,我請你吃飯好了。”來人加了位光明的微信,拍了好些照片,嘴裏念着位光明説過的“努力與天賦的辯證關係”。她誇,你説得蠻好的,你身上比較可貴的一點,就是你在生活當中沒有放棄愛好,別人就是被生活完全磨滅了理想。
位光明説,理想每個人都有,看你堅持不堅持,對不對?
他拒絕了女人買畫的請求,“屋裏掛着的畫都是訂單啊,我給了你跟別人沒法交代。”
女人點頭,對對對,這誠信還是要那個(講)。

來自上虞的訪客和她的孩子 圖/聶洱
打來電話買畫的人也不少。有人開口就喊位大師,位光明説,“我是什麼大師啊,農民工一個。”至於買畫——“我現在沒時間啊。過一段時間啊,真的過一段時間。”
位光明的油畫訂單已經排到大半年之後。他手機裏存着將近五百個人的微信,大部分是找他畫畫的。
浙江衞視教科影視頻道一檔民生新聞節目《小強熱線》的主持人小強也找位光明,畫一幅他本人的肖像畫。“我説沒時間”。位光明感慨,小強也老了啊,10年前就看《小強熱線》。

位光明油畫作品 圖/受訪者提供
位光明很少看電視。他的出租屋裏只有一台100塊錢收來的舊電腦,卡得要命,看視頻,一分鐘繞半天都加載不出來。換個硬盤和內存,終於好了點。
他偶爾用它來看看電影,美國科幻片,《侏羅紀公園》《終結者》《阿凡達》,想象力豐富,漂亮,超有畫面感。
很多油畫技巧也是用這台電腦學的。他打字慢,一隻手握鼠標,一隻手一個字母一個字母輸拼音。好在輸入“油畫教程”四個字,就有一大堆視頻跳出來,説英語的,説法語的,説俄語的,都有,有字幕看字幕,沒字幕看看視頻裏怎麼畫也行。
他還買了不少書,都不便宜。《特列恰科夫畫廊藏畫》,290元。《色彩靜物·西方大師經典作品》,76元,他的很多油畫都臨摹自這本畫冊,書皮已經破損,內頁也有不少污漬和折角痕跡。
剛開始學油畫時,他會把一些基礎知識寫在牆壁的木板上:遠山,先上中黃,少量生褐為底色,再上湖藍,同時留出陰面的底色。畫得多了,他慢慢發現,記下的這些技巧未必正確。

圖/聶洱
木板是2015年左右釘在牆上的,上方還寫有幾個大字:周恩銘油畫創作平台。那會兒還屬於塗鴉階段,瞎摸索,也沒有買畫架和畫框,只有一張畫布,用釘子釘在木板上。畫得不好,就揭下來,剪壞,再用火燒掉一點,以免被人撿去。畢竟費了心血,自己毀掉,反倒沒那麼心疼。
後來花二三十塊錢在淘寶上買了個畫架,稍微用力,就搖搖晃晃,不過也能湊合。幾個月前換了個新的,278塊,穩固多了。那句“陋室銘”,就寫在這個新畫架上。
周恩銘是他的本名。1972年,周恩銘出生於安徽省靈璧縣,家中排行第五。沒多久,他就被過繼給姑父姑母,改名位光明,跟隨他們在甘肅玉門長大。
對繪畫的興趣就是在甘肅培養的。少年位光明喜歡連環畫,他把宣紙鋪在畫上,再用鉛筆描,靠這種臨摹方式習得不少繪畫技巧。
高一那年,他跟着養父母回到老家靈璧。唸到高三時,養母生病,家裏缺錢,他成績也不夠好,橫豎考不上大學,就沒接着往下讀。17歲的他開始漂泊的打工生活。

位光明春節時畫的湖北鍾祥市某公交車站 圖/受訪者提供
先去的上海。在松江一個小碼頭當挑運工,往船上挑沙子、水泥管和黃酒罈。這活不好乾,走起路來,晃晃悠悠,挑黃酒時尤其得注意,打碎一趟,一天的工錢還不夠賠。
沒幹幾個月,他跟着隔壁村的人一起去了東北。一開始是在水泥廠當操作工,把一車一車的石料扔進粉碎機裏。機器一開,漫天粉塵,一天下來,鼻子裏全是髒污。他懷疑,幹久了,遲早會生病。
後來,他輾轉於磚廠,林場和貨運站,前後幹了一年多,錢沒掙到多少,東北的冷倒是領教到了——工棚裏沒有暖氣,蓋4牀被子都冷,人蜷縮起來,活像一隻蝦。
他回到上海,幹了一陣零工,最後“隨大流”漂到了廣東,從1993年呆到2002年。
頭幾年是在建築工地上。沒有技能,純賣力氣。挖溝,挑沙子,打樁,鋪地磚,哪裏願意要他就去哪兒。但一年到頭,總拿不到工錢。
青春哪經得起這樣蹉跎?他一想,在工地打工錢難拿,還不如干點樂意做的事。畫畫吧,至少錢馬上能拿到手。他三年級就能把人畫得很像了,不怕畫不好。買幾隻鉛筆,一沓素描紙,先畫上幾幅名人像作為樣品,這事兒能成。

位光明素描作品 圖/受訪者提供
畫畫不難,掙錢難。找他畫素描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老人,“人快死了才畫。”大部分時間,他就在公園、橋下和路邊傻坐着。
掙不到錢,就過最苦的日子。生意好的時候住旅店,洗洗衣服;住不起旅店就住錄像廳,掏幾塊錢能在裏面躺一天。再不濟就橋洞或涼亭對付一晚,用隨身揹着的小牛仔包當枕頭,裏邊塞着幾件衣服,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了。不冷,也就是蚊子多。
“活得像流浪狗一樣,畫畫只能説是一種流浪生活方式。”位光明説。這樣的流浪生活過了四五年,最難忍受的是孤獨。每到春節時,街上鞭炮“啪啪”響,他則孤身躲在旅店矇頭大睡。
2001年冬天,在廣東省四會市的中山公園畫素描時,一個姑娘站在位光明身後看他畫畫,兩人就此相識相戀。第二年,他們一起來到紹興落腳。位光明找了份修馬路的活,幾個月後,妻子懷孕,他選擇了時間更自由的收廢品工作,這一干,就是18年。

圖/受訪者提供
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孤身一人。2009年,妻子帶着7歲的大兒子和4歲的二兒子回到老家湖北省鍾祥市,位光明獨自留在紹興,靠收廢品供養整個家庭。後來,三兒子和小兒子出生,他的壓力更大了。
他搬到如今不足20平米的出租屋,另租了一間屋子堆放廢品,再加上一條走廊,房租一共680塊。
廁所是公共的。洗澡就用開水壺燒水,倒進大紅盆,坐在盆裏洗。一個月去一趟隔壁村的澡堂,30塊錢一次,可以享受淋浴的感覺。
每天的伙食費控制在10塊錢左右。一天吃一頓飯是常事,下碗麪條,打兩個雞蛋,就能應付一餐。塑料廠老闆照顧他,有時候,能在廠裏吃頓工作餐。
他的牆壁上,寫着不買路邊水果。這是幾年前受騙之後寫下的。他給賣香蕉的小販10塊錢,小販撕掉一個角,他再給一張,又被撕掉一個角。他給100元,小販還給他一張假錢,説不收。回家之後,他氣壞了。這樣的當,不能再上第二次。
他已經五六年沒有回安徽。親生父母多年前已經去世,姐姐、哥哥們的孩子都已經娶妻生子。回去一趟,免不了要走親戚,發紅包。他和養父也只是幾個月電話聯繫一次。
連着兩年春節沒回湖北過了。一則是因為新冠疫情,二則是缺錢。“沒辦法,回不去。”
除夕那天,下午四點吃過飯,他一個人在出租屋裏,安安靜靜地畫了兩幅畫。一幅《渡口送別》:傍晚,夕照把江水染成紫色,孤帆停於渡口,兩人在橋上送別;

《渡口送別》 圖/受訪者提供
一幅《憑欄遠望》:一個男子站在欄杆前,望着眼前江水,遠處孤帆。挺有意境,他很喜歡。

《憑欄遠望》 圖/受訪者提供
農曆新年那幾天,他對着手機裏的照片,畫鍾祥市八角亭公交車站;畫男人揹着行李走在鄉間道路,算是回到家鄉。

位光明油畫作品 圖/受訪者提供
畫畫時,他不再感到孤獨。“你一專注,別的都放下了。”
畫畫也成為他這幾年最大的生活開支,花費在一萬以上。貂毛的畫筆,15塊一支,尼龍的畫筆,2毛錢一支,質量很差,容易分叉,用廢的都扔在箱子裏,幾年下來,也有數百支了。倫勃朗油畫顏料,一支174元,喬琴顏料,一支75元,都是進口的,一買就上千元。
“對於喜歡畫畫的人來説,這些顏料,基本就等於是畫畫人的生命。”位光明説。他做過實驗,翠綠加赭石,再加入不同劑量的白色,可以調配出80種色彩;而一幅山水畫,用紫色加白色再勾入一點桃紅,紫色馬上便有了生命,黃色之上掃一層普蘭,溪水便開始流動,“這就是油畫的魅力”。
來自上虞的訪客終究沒能請位光明吃飯,6月25日這天,位光明有約要赴。紹興市越城區鑑湖街道坡塘村黨委書記羅國海邀請他,前往坡塘村討論成立工作室的事情。位光明説,書記邀請他兩回,他不能不去。
在紹興,坡塘村也算是有名。它是“3A級鄉村旅遊示範村”,還入選了紹興市13個“鄉村振興先行村”培育名單。羅國海考慮,坡塘村的下一步,是引進各種藝術工作室,用藝術振興鄉村。位光明農民出身,堅持藝術創作,正是他想尋找的藝術家。
幾天前,羅國海看到位光明的報道,立刻聯繫當地報社,請記者為他牽線。不到兩天,他就在雲松自然村租下一幢房子,打算裝修成位光明的工作室,邀請他每個月抽幾天來村裏創作。他想,這事兒如果能成,位光明將為村子帶來旅遊人流。如果幫位光明做一些畫展,搞畫作拍賣,對大家都好。

位光明油畫工作室 圖/聶洱
6月25日中午,在當地報社記者的陪同下,位光明坐着書記派來的車前往雲松自然村。一路上,他和報社記者從韓非子聊到程朱理學。記者説,其實我覺得你也蠻適合講學的。位光明謙虛,我反正是喜歡吹,當老師不行,文化素質還是不高。靜默幾秒,他又開口,如果説以後真要(講),是要備課的,不備課可不行。
到達坡塘雲松自然村後,果然山清水秀,牆壁有彩繪,還裝點着掛籃,很有旅遊村的樣子。村口處,立着一塊燈牌,寫有“熱烈歡迎‘陋室畫家’位光明”。
吃過飯,羅國海帶着位光明參觀工作室。兩層,約70平米,計劃一樓用來展示,二樓用來居住,屋外再修一個廁所。一個月時間裝修,風格就照着古樸文藝走。位光明説挺好的,態度算不上熱絡。
下午,位光明與中國人民大學副教授陳炯視頻連線。陳炯長期專注“藝術振興鄉村”研究和實踐,四月,他和團隊來過坡塘村考察,計劃幫助坡塘村打造商業和公共空間,建造一個藝術村。視頻時,陳炯説,他從位光明的作品中看到了一種非常積極向上的力量,打算下個月來雲松村和位光明一起創作。
晚些時候,紹興市油畫家協會主席陳浩也通過報社記者和羅國海向位光明轉達,他願意給位光明的工作室當顧問,在專業方向給予他指導和幫助。
位光明不應允,也不拒絕。他説,坡塘村太遠,過來不方便。羅國海承諾解決他的交通問題。位光明又説,但我在東堰村住這麼多年,怎麼和他們交代。羅國海説,沒事,你每個月過來幾趟就行。
位光明住了多年的斗門街道也找上了他,想請他做街道的“農民工代言人”,在斗門老街幫他設立一個展廳。街道辦表示,斗門老街正在創建3A級景區,位光明如果在老街開展廳,一來可以提升知名度,方便售賣作品,二來他的精神也可以鼓舞外來務工人員。

圖/聶洱
“畢竟鑑湖那邊挺遠的,也不方便。你(現在)住的地方和畫畫的地方一起,顏料揮發,可能對身體不太好。”斗門街道辦工作人員説。
從坡塘村回到東堰村,一個男人已經等他很久。男人夾着公文包,自稱來自山東,做點小生意,這次來,不為買畫,單純想拜訪位光明。他就靜靜坐在出租屋裏看着位光明接待其他人。等到這天傍晚,所有訪客離開,男人終於表露意圖:他想給位光明當助理。
位光明拒絕,我這個環境,養活自己都難,需要什麼助理啊。
男人不願意離開,和位光明糾纏了幾分鐘,“又好像作揖了,不答應都要磕頭了。我説你這等於是有點耍無賴了,對不對?”位光明掏出手機打算報警,男人終於才離開。
位光明揣測,這人可能覺得我現在有點紅,蹭着我,他也紅。這個要看實力的呀。
“煩死了。”這事之後,再有人找上來,他態度就變了。他趕走站在門口圍觀他的人,“出去出去出去,我這又不是公園。”一個男人自稱住在不遠處,位光明還是趕他走,“我又不認識你,我管你住在哪兒。”他關上門,有點不耐煩,“鄰居無所謂,陌生人我認識你是誰啊,你賴着不走。”
媒體的頻繁來訪也讓他感到應接不暇,他説,講了好多遍了,如果一個話題重複幾十遍,你也煩死了,對不對?
對於坡塘村的邀請,位光明還是答應了。他在坡塘村開設了“光明講堂”,為當地人和遊客輔導繪畫,講述畫家故事,分享自己的經歷。目前,“光明講堂”已經舉辦到第二期。

位光明在坡塘村教孩子畫畫 圖/受訪者提供
“有酬勞的嗎?應該不能免費給他們教吧?”「最人物」問。
“放心吧,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位光明説。
流量是一門生意,畫畫也是。位光明清楚這一點。走紅之前,他就已經在網上接油畫訂單。
2020年7月,他在一個藝術交易平台賣出自己的第一幅油畫,靜物畫《豐收》,200元。後來,他把自己的繪畫分享到短視頻平台上,逐漸有更多人找他畫畫。每個月,他能接到十幾乃至二三十個訂單。每幅畫價格在300到500元之間。
大部分作品是臨摹。列維坦的《矢車菊》,他已經臨摹17遍。他説,臨摹得多了,就好像商品生產線。但原創作品沒有臨摹的世界名畫好賣,人活着,首先要保證生活,光畫,賣不出去,怎麼過日子?
幾個月前,有人指出他的畫顏色銜接有點生硬,問他為什麼一幅畫不能畫幾天,直到滿意為止。他説,有生意做,能對得起200塊,我就覺得可以了,畫幾天,我連麪條都吃不起了。
走紅之後,又有人建議他,在細節上多下功夫,來一張自己的作品,三年一張,石破天驚,一出成名。他覺得對方説得輕鬆。三年的時間,誰給他生活費,誰養活一大家子人?“人必須在現實的生活中,左右搖擺。”

位光明正在臨摹蒙森德的作品,這幅畫他已畫過幾遍。 圖/聶洱
2015年左右,老家湖北鍾祥的房子拆遷,他拿到23萬多補償款,第二年在鎮上買了個110平的房子,34萬,直到2020年春節前才交齊尾款。房子現在還沒有裝修,老婆孩子也是租房子住。大兒子夏天從職高畢業,其他孩子還在上學,學費、生活費,一想到這些,他愁得都睡不着覺。
他也不是沒畫出過自己滿意的原創作品。2020年,他畫一幅印象派風格的畫,“有點像莫奈”,他非常滿意,打算永遠珍藏,無論別人出多少錢都不會出售。但後來,這幅畫還是被他賣掉了。沒別的理由,就是缺錢。
“等你以後結婚你就懂了。”他説。
這些年,他和親戚沒什麼來往,和侄女關係倒是不錯,常常在微信上聊天。侄女以前談戀愛,沒告訴父母,卻告訴了位光明。8月,位光明將帶着自己的作品去杭州參加藝術博覽會,但他不準備見在杭州醫院工作的侄女。
他説,我現在挺寒酸的,沒什麼好衣服,最近太忙,連衣服都沒時間洗,找人家不等於給人家失面子嗎?
“火了也別打擾人家,不太好不太好。”他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