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這羣喜歡生十幾個孩子、不愛繳税的人_風聞
蔡铮-红安人 著有《种子》《生命的走向》《贩茶美国》2021-07-20 08:01
拒繳聯邦税的麥克
麥克五十多歲,身材適中,頭髮半白,臉瘦長,在泊爾食品負責給顧客推介商品。他一見到我就大叫:“錚!你一來我們的銷售額就明顯增加!”然後大笑着握我的手,露出一口白而大的牙。他見到我的真誠喜悦讓我高興,我很愛跟他閒聊。他是摩門教徒,有四個孩子,老大學修車,自立了;老二是個女孩,高中畢業去當兵,在艦上做飯,她喜歡軍隊,希望留在軍隊;兩個小的在讀書。
有回麥克問我:“你繳聯邦税嗎?”我説:“繳。”他説:“我告訴你,你完全可以不繳。”我説:“那怎麼行?”在美國偷税是叛國罪,不繳聯邦税很麻煩。他説:“伊利諾斯州的居民都不用繳聯邦税,繳了就上當了!”我説:“不繳他們就找我麻煩!”他笑道:“你上法庭給他們看相關法律文件,他們就不找你麻煩。我從不繳聯邦税。有回他們找我麻煩,我就上法庭,自己代理自己。我找到了我們州加入聯邦時簽署的文件,文件上説本州居民沒義務繳聯邦税。我拿出那文件給法官看,那法官還從沒見過這文件。我叫他看哪一條哪一款,他看了,傻眼了,沒話説,只好揮手説你走吧走吧。從那後他們就再也不找我麻煩。”我問:“你怎麼找到那個文件?”他説:“我就找到了!”我問:“你報税嗎?”他説:“報,就是不繳聯邦税。你要那個文件嗎?那文件上説得清清楚楚:本州居民沒義務繳聯邦税。”我問:“那沒有後來文件廢掉那個文件?”他説:“那不可能,後不制先,要是廢掉那文件就等於説我們州脱離聯邦。不繳聯邦税是本州加入聯邦的條件之一。”我問:“你認識的有不繳聯邦税的沒有?”他説:“我跟很多人説,他們都不信,怕麻煩, 不敢不繳!真的,給他們看那個文件,聯邦税務就知道他們錯了!我們都不該繳聯邦税!”我想他養四個孩子,老婆不定有工作,他不繳聯邦税,聯邦税務局不會找他;就是想找他,見他有跟聯邦税務局鬥爭得勝的記錄也只好作罷。我有熟人在聯邦税務局負責查税,他説他們一般不查收入二十五萬以下的,因為查一個人要費大量人力財力,查窮人他們得不償失。按麥克的收入,他繳不了多少聯邦税。聯邦政府一般是殺雞嚇猴,窮人是沒血的蚊子,殺蚊子嚇不到猴。麥克卻言之鑿鑿,説本州的人都傻,不該繳聯邦税卻都繳了。他勸我不要上當受騙被聯邦盤剝,也學他拒繳聯邦税,他把他找到的秘密文件給我一份,一旦他們找上門來我就拿那文件跟他們法庭見。他説得嘴角起了泡沫都顧不得抹。我只笑笑,説我不敢跟流氓政府耍流氓。他有點恨鐵不成鋼,説你自甘被聯邦政府剝削那就沒法。
有回他説他發現一省油秘訣,即在汽車裏加個小設備就省百分之二三十的油。他説原來他的車加回油跑一週,裝了那省油器能跑上十天。裝那玩意只要一百塊,他車上有幾個,幾分鐘就裝上了。他已跟人裝了四個,他們都説那管用。他問我要不要裝一個試試。我問:“什麼原理?”他説:“車子空轉時發的電都浪費了,這設備把那多餘的電儲藏利用起來就省油了。” 我問:“造車的怎沒想到這個?”他説:“他們沒想出來吧,誰知道呢。新車蓄電功能強了,老車裝這個更見效。你試試,真管用!你見的人多,拿些去給人裝。那玩意四十一個,你收人家一百二都行,裝一個賺八十。這太簡單了,我教教你,包你五分鐘就會裝。”我笑説我只想賣茶。
過了一陣,他似乎忘了那省油器的事,説他找到個快速致富竅門,説你也可以幹。我問搞什麼。他説:“養蚯蚓。一顧客説他收蚯蚓,供不應求,想找人養。那太容易了:搞點土,放地下室,一週蚯蚓就長大了。論磅賣,一磅二十五。一年搞得好可養一萬磅,不好也養上千磅。我跟我太太決定養了。我有個很大的地下室,那裏温度正好。”
八八年我在空軍一學院教書時同事們為快速發財致富在教學樓裏養過蝸牛,最後都以失敗告終,沒想到三十年後在美國一小城又巧遇想以養殖蚯蚓發財致富的。我問:“這麼賺錢怎沒人搞?”他説:“怕髒吧,也費力,要保濕保温。誰願意把地下室弄亂?還得有地下室。”
我也算是有點養殖和經商經驗的人。蟑螂蝸牛蚯蚓之類的小東西野生亂長時你要滅它,用盡毒藥它仍頑強生長,兇猛繁殖;你要養殖它們,把它們當老爺貢着,它偏要集體自殺,一個不活。就算養殖成功,關鍵還在銷售。我便問:“銷得出去嗎?賣給誰?”他説:“銷給魚具店。他們賣給釣魚的。”我到魚具店去買過蚯蚓,一小塑料盒五塊或十塊,盒裏一團黑泥內扭幾條蚯蚓。我問:“我們這兒魚具店是季節店,冷天怎麼辦?”他説:“他們還用它做藥。反正蚯蚓供不應求。那顧客説你有多少他買多少,銷路絕對沒問題!他到處找人養,我答應了。我妻子正在收拾地下室。我不想多搞,一年養千把磅就夠了。”我問:“蚯蚓吃什麼?”他説:“垃圾鋸末都吃,也有專門的蚯蚓食品,便宜得很。這費不了事,業餘搞搞,一年多進兩三萬,你也可以搞。”我説:“你先養,到時我來跟你學。”
下個月我見到麥克就問他蚯蚓養得怎樣,他説他做了木槽,裏頭裝了土,蚯蚓已放上了,長勢很好,下週就可賣一批了。
再過幾個月,我見到他又問他那蚯蚓長得如何。他笑笑,説不養了,地下室已清理乾淨。我問為什麼不養了,他笑而不答。我不知他養蚯蚓的生意死在哪裏。
不久到泊爾食品店裏再也沒見麥克。過一陣我在該店北面四十分鐘的凱斯健康食品碰到他,他穿得更正式,見到我他臉紅了,説他不在泊爾自然食品幹了。他在泊爾自然食品幹了十幾年,我不知他為何突然不幹。不久凱斯健康食品在一偏避地方新開了個店,他上那兒當總經理去了。我去那店裏看過他一回。店裏有個婦女拖着腿走動,她那腿像兩隻裝滿小麥的鼓脹袋子。那婦女原是他妻子。那店裏我的茶賣不動,店又偏,我去過一回就懶得再去,一晃幾年都沒見到麥克。
判國罪犯吉米
吉米是凱斯健康食品一分店的經理。初見他時他大概五十來歲,紅白臉,黃髮稀疏,一根根梳向後,額頭到頭頂都通亮。站着時他頭有點前伸,後頸隆起,腰有點哈,葫蘆肚吊出來,走路腳在地上拖拖的。他説話慢吞吞的,但聲音清脆響亮;他特愛笑,哈哈哈如敲洪鐘,每個“哈”都拖很長,頭隨着哈哈聲抖動。第一次見他,給他嚐了我的茶,他叫道:“這是我喝過的最好的綠茶!”馬上決定賣我的茶。我便給他盒茶,教他把茶袋放到一磅的水瓶裏喝。
下個月到他店裏,他説:“我喝了一個月你的茶肚子就下去了。”但再下回去他的肚子還在,他哈哈笑説他該多喝我的茶。他常喝的是白涼水,常見他慢吞吞走到付款台邊,拿起櫃枱上一一加侖的塑料水壺,舉起,嘴對到壺口上咕咚咕咚喝。
有回我看到他哈欠連天,便説:“你得多喝我的茶。”他説:“我每天下班吃點東西就去送醫療設備,到早上五六點才送完,回家睡一會就來上班。”我問:“怎麼跑通宵?人受不了,也危險。”他説:“我有十個孩子,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一歲多。一歲多的患腦癌,動了手術。就我工作。這差事難得,比我在這裏掙的還多。再過幾年我老大就能替我了。”
有回我到店,見兩個警察從店裏出去。他指着警察説:“他們是來看我的。”我問:“看你幹什麼?”他慢吞吞説:“他們判了我五年,關了我三年,我在保釋期。”我吃一驚:“為什麼關你?”他嘿嘿一笑:“判國罪。”我更吃驚:“哪會呢?”他説:“他們説我偷税,把我的房子沒收了。我那房子很大,兩百多萬,對着湖。我也算過過富翁日子。”我問:“他們怎麼證明你偷税?”他説:“他們要證明你偷税總有辦法。審我兩年,我們教堂很多人都作證説我沒偷税,説我都捐給了教會,他們不管。判我五年,沒收我的房子,還要我賠兩百多萬。”我問:“你怎麼賠那筆錢?”他説:“我掙了錢,除去家裏必須,他們都扣去了。我可以過,就是再難發財了。他們要我窮一輩子,我不在乎。”他話聲平靜。我問:“你原來做什麼?”他説:“什麼都做,都是合法生意。我那房子有七個卧室,五千多平方英尺,現在我一家十二口擠一租的兩居室裏。我們吃飯不成問題,房租也付得起。他們要我過窮日子的目的達到了。”他若無其事的嘻哈樣子讓我震驚,我不知他妻兒怎麼應付這生活上的鉅變。
有回我在去他店的路上被一個蔫不拉幾、勾肩縮背的警察抓住,説我在限速四十五英里的施工路段開到五十五英里,給我一張三百七十五美金的罰單。那時我正為難,想去店裏賣幾盒茶多掙幾個錢,沒想到反遭打劫。我只是跟車流走,這個瞎貓就撿拉最後的。到店後跟吉米説起這事,他哈哈笑:“這些人是Revenuer 。”我問:“什麼叫Revenuer?” “那是罵警察的話,説他們是税崽。警察有抓人罰款指標,為完成任務月尾就加緊抓人。有回我超速五英里,一警察攔住我開罰單。我那時正掙大錢,我説:税崽,搞快點,別浪費我時間,我一分鐘比你一天掙的還多,氣得他發顫。”他説完哈-哈-哈笑。
多年來我的茶在他店裏賣得很好,全賴他着力推銷,我便決定請請他。他店邊有個不錯的中餐館。一天我請他到那餐館,點了只龍蝦。他説:“自從他們搞我後我就沒吃過這個了。原來我總是挑最好的餐館,點最好的菜。”
飯桌上我們聊起摩門教。他説:“六十年代得克薩斯法律規定打死摩門教徒不算犯法。他們到現在還想消滅我們。”我看過一很火的嘲笑摩門教的逗樂話劇,那話劇開幕便是摩門教教主揮鋤在後院挖呀挖,挖出了摩門教的聖經。話劇主題故事是摩門教徒去宣教,無法吸收新教徒,便以性開放來吸引人入教。美國媒體經常披露摩門教徒一夫多妻、摩門教士強姦幼女、教士趕走教區內的男性以便獨佔教區內所有女子的荒唐事。摩門教力圖贏得新教徒,每個成年男子都須宣教一年。但美國摩門教已被描畫成莫名其妙的異教,很難擴張。摩門教擴展的捷徑好像不是通過吸收新教徒,而是鼓勵教徒多生多養。有個跟我一道推銷麪包的摩門教漢子有十二個孩子,推銷時他常讓他五個女兒穿着長裙戴着包頭排一排站攤。
吃完,我要再點個龍蝦讓他帶回去,他堅決不讓。
我認識吉米十來年,晃晃他的孩子們大了,他不用自己開車送醫療器械了,但他大兒出了問題。我問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怎會出問題?他説:“交友不慎。他那些狐朋狗友都吸毒。他在快遞工作,不好好幹,吸毒,把工作丟了。交不起房租,又不敢回家,便在公園搭篷過夜。原來他的朋友無家可歸時他讓他們住他那兒,這回他沒處落腳,沒人收留他。他白天討飯,夜裏回公園,帳篷睡袋就放公園裏。有回他回去帳篷睡袋都沒了。他找警察,警察説這裏誰管。他沒地方睡,警察找我們。我們的門對他總是敞開的,家裏有他一張牀,有他一口飯,別的我們管不了。不知他這下會不會變好。各人有各人的路,由他選。”他哈哈笑,彷彿這不算什麼事。
(選自《用綠茶拯救美國》此實錄已由掌閲以《販茶美國》為名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