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上天,總統下獄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1-07-21 21:59
作者 | 南風窗常務副主編 謝奕秋
7月20日,世界首富傑夫·貝佐斯事先張揚的“太空旅遊”終於成行。
他和他弟弟,以及另外兩個乘客(82歲前女飛行員和18歲荷蘭男子),搭載貝佐斯自家公司的火箭升空。飛船在與火箭分離後,飛到海拔10萬米高的標誌太空門檻的“卡門線”之上,逗留片刻後即下降,並依靠降落傘順利着陸。

2021年7月20日訊,藍色起源公佈太空遊四人合影:貝索斯弟弟馬克·貝索斯(Mark Bezos)、亞馬遜創始人傑夫·貝索斯、18歲荷蘭小夥奧利弗·達蒙(Oliver Daemen)以及82歲傳奇女飛行員沃利·芬克(Wally Funk)(圖源:視覺中國)
若單純看飛行軌跡,此行在航天史上並不稀奇,畢竟60年前加加林就在“卡門線”外繞了地球一圈,後來人類還6次登上了月球。
若説由私企將載人飛船送過“卡門線”,17年前也有微軟大佬保羅·艾倫贊助的一個小公司做到了,而馬斯克的“龍”飛船,更是承包了把美國宇航員送往國際空間站的日常任務。
所以,貝佐斯此行的特別之處,還得另外找。
最大的特別之處,應該就是“世界首富親自上天”。其意義絕不限於貝佐斯為自家的“太空旅遊”商業產品代言,而更多是在搶佔美國輿論的制高點——鉅富們可以在這種“燒錢”的領域,替代國家做事,自然就擁有了商業價值之外,更大的魅力光環。

當地時間2021年7月20日,美國德州,藍色起源進行首次載人飛行。藍色起源公司創始人、亞馬遜公司創始人傑夫·貝索斯(Jeff Bezos)於當地時間7月20日在藍色起源公司的處女航中飛往太空邊緣(圖源:視覺中國)
不同於哥倫布需要西班牙王室的贊助方能駛向新大陸,貝佐斯不依賴國家的輸血就完成了“高邊疆”首秀,再次向民眾詮釋了“富可敵國”的含義。相反,這幾年那些作為國家代表的民選總統,卻有不少卸任後站到了被告席上,甚至鋃鐺入獄。在普通人眼裏,富豪“為錢”與政客“為民”的形象,逐漸模糊、交融甚至發生逆轉。
富豪上天、政客下獄這種罕見卻強烈的對比,對年輕一代來説是一種刺激。
1
富豪共逐夢
許多人認為,英國富豪布蘭森7月11日的“準太空旅遊”(2名飛行員+4名乘客)是在“搶跑”,或者是在蹭貝佐斯“預告上天”的熱度。其實換個角度看,他未嘗不是在替貝佐斯“上天”預熱。

英國維珍銀河公司的“團結”號太空船11日完成首次滿員太空試飛,向其商業太空遊計劃邁進一步。太空旅遊公司“維珍銀河”創始人理查德·布蘭森作為機組成員參與此次試飛。圖為理查德·布蘭森(圖源:視覺中國)
太空旅行長期以來由幾個國家官方壟斷,民間實現這種突破也是本世紀才有的事。在太空旅行這樣廣闊的商業藍海,前驅者往往是愁“天涯無知己”,而不是嫌“競爭何其多”。這就像在新航路的探索上,哥倫布不會怪迪亞士(發現好望角)搶了先,麥哲倫也沒有侷限於達·伽馬開闢的印度航路。
布蘭森的太空逐夢路,可謂磕磕絆絆。他原先靠製作流行音樂唱片致富,聽説微軟大佬保羅·艾倫贊助的“太空船一號”試飛“卡門線”成功,難抑內心激動,就買下了這架裝有火箭發動機的三人座飛機,宣稱將以此為模板,推出座位更多的“太空船二號”,開闢普通人的“太空旅遊”航線。

“團結”號太空船成員處於失重狀態(圖説:視覺中國)
但這種借“母機”飛到半空、再開啓火箭發動機往上竄、最後受控墜落的“上天”技術路線,既陳舊又冒險。陳舊在於,美軍的實驗飛機X-15早在幾十年前就能做到這一點;冒險在於,“飛機版高空蹦極”的降落部分容易失控。“太空船一號”飛機兩次成功進入太空後,都在降落時遇到危險。
並非資深航天人士的布蘭森,只好苦等“太空船二號”技術成熟。在付出了試飛時發生爆炸導致人員傷亡的代價後,“太空船二號”才在2018年首次飛到8萬米高空。次年,二度試飛成功。
然後,今年5月第三次“飛天”成功,接着就是7月11日布蘭森親自上陣的第四次。這幾次“飛天”,都沒能摸到“卡門線”門檻(畢竟載客量大了),嚴格説來只是摸索出了一條“準太空旅遊”的路子。
相比布蘭森的“飛機+火箭發動機”路線,貝佐斯和馬斯克的“火箭+飛船”路線更加高端。貝佐斯2000年創辦“藍色起源”、馬斯克2002年創辦SpaceX,都比布蘭森半路入行要早,並且走的都是火箭可重複利用的新路。

馬斯克、貝佐斯和布蘭森(圖源:鳳凰網科技)
貝佐斯比馬斯克大7歲,行事風格也更沉穩。6年前,貝佐斯比馬斯克早一個月,率先實現首次火箭垂直回收,但由於馬斯克善於利用社交媒體宣傳(包括多次直播火箭回收失敗),公眾的印象似乎是:只有馬斯克的“獵鷹9號”火箭能夠垂直降落。
前些年,馬斯克在太空方面的精力,主要用於替美國宇航局運貨(官方的航天飛機於2011年全部退役)。載人航天方面,馬斯克也設想得比較宏遠,比如造出星艦、實現載人環月飛行、2024年送人上火星,所以他沒跟風貝佐斯“親自上天”這波操作。

當地時間2020年5月30日,美國佛羅里達州肯尼迪航天中心,搭載兩名美國宇航員的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龍飛船發射成功,乘“獵鷹9號”火箭飛往國際空間站(圖源:視覺中國)
不過,馬斯克的“龍”飛船今春曾搭載4名宇航員往返國際空間站,還計劃下半年啓動接送私人太空旅行的項目。該項目同樣預備搭載4名乘客(包括科技富豪伊薩克曼),但讓他們能在地球軌道上停留約3天。若成功,馬斯克就有理由説,自己在私人太空旅行方面也超越了布蘭森和貝佐斯。
一直嚮往火星的馬斯克曾表示,希望自己“死後能被埋葬在火星上”。貝佐斯沒這麼浪漫,而堅信地球才是人類最好家園。但貝佐斯也執着於探索太空,認為將來可以“把污染產業轉移到外太空”。
無垠的太空,容得下更多的科技富豪探尋各自的夢。
2
總統獨木橋
貝佐斯“上天”的前一日,南非原定再次庭審前總統祖馬的貪腐案,但被法官推遲。
在法制不健全的南非,總統徇私枉法並不特別令人意外。6次結婚、有4房妻子的祖馬,更是將妻女塞到“大金主”古普塔的家族企業裏領錢,以至於當時內閣重要職位的人選,都得經過古普塔家族的首肯。
祖馬2018年提前卸任後,檢方圍繞一樁軍火交易案,以16項罪名起訴他,但他儘量推着躲着不上法庭。這就等來一個“藐視法庭罪”。15個月刑期判下來8天后,祖馬才去自首,試圖以認領小罪逃過更多的刑罰。

祖馬的支持者們表示抗議(源:BBC)
然後,誇祖魯—納塔爾省和豪登省(約翰內斯堡、比勒陀利亞都在該省)的街頭,爆發了打砸搶、“零元購”、破壞基礎設施等騷亂,背後有祖馬前手下的身影。不少祖馬支持者認為,當局懲辦祖馬,是政治報復而非單純的反腐。
自1994年以來,新南非一直由黑人政黨“非國大”掌權,總統也由國民議會(議會下院)推選,平時能掌實權,但在任期末受到“非國大”領袖節制。曼德拉一屆5年卸任前,原本屬意有法律背景的拉馬福薩接班,但姆貝基和祖馬聯手贏得了黨內鬥爭,分別成為新一屆政府的總統和副總統。
後來,姆貝基兩屆總統沒做完,就被時任“非國大”領袖祖馬攆下了台。再後來,祖馬也是兩屆總統沒做完,就被新的“非國大”領袖拉馬福薩攆下了台。而這位拉馬福薩,代表反腐的清流,更代表礦業和能源業(他早年創立了全國礦工工會)。他因為當初的接班人之爭,也為了未來能夠順利連任,與代表南非最大部族祖魯族和“非國大”情報系統的前總統祖馬勢難兩立。
所以,祖馬一入獄,其支持者就聯想到是政治傾軋。但街頭騷亂不是好對策,祖馬應該號召他的支持者多看看盧拉的例子。

2018年2月22日在巴西聖保羅拍攝的盧拉(圖源:新華社/法新)
正如祖馬是南非新憲法生效以來,第一個入獄的前總統,盧拉也是巴西新憲法生效以來,第一個入獄的前總統。但是盧拉的好運在於,聯邦法官以他接受建築承包商提供的位於聖保羅州濱海城市瓜魯雅的一棟公寓為由,施加給他的十多年刑期,在複核時被聯邦最高法院推翻了。
最高法院推翻原判決的理由是,負責追查最大國企巴西石油公司腐敗案的法庭,對與該案無直接關聯的公寓案缺乏司法管轄權,因此原判決無效,公寓案移交其他法院審理。
於是,盧拉在入獄19個月後,於2019年11月恢復自由身,並可能重獲參與2022年總統競選的資格,前提是他在總統候選人註冊前不再被判有罪。
盧拉的喘息之機在於,現任巴西總統博索納羅面對眾多政敵,難以專心對付他,甚至可能需要他來平衡其他反對勢力。再者,在經常性的政黨輪替下,巴西的司法體制也相對獨立,較少受現任總統控制。而做滿兩屆8年總統的盧拉人氣頗高,入獄的遭遇也令他收穫了不少同情。
盧拉早已出獄,法國前總統薩科齊則在今春被判3年有期徒刑,其中1年為實刑(另兩年視未來5年的情況而定,相當於緩刑),成為法蘭西第五共和國首個被判實刑的前總統。薩科齊尚在上訴中,這關係到他明年再度競選總統的前景。

當地時間2021年6月15日,法國巴黎,法國前總統薩科齊涉嫌過度支出2012年總統競選經費一案,在巴黎法院開庭審理。薩科齊抵達法院(圖源:視覺中國)
薩科齊犯的事,跟2007年第一次競選總統有關。歐萊雅集團繼承人貝當古夫人的確送了錢,但沒有證據顯示是薩科齊強迫所為,因此薩科齊在此事上被判無罪。可是他弄巧成拙,偏要拉攏法官打聽此案進展,被檢方在竊聽中抓到錄音證據,“腐敗”和“以權謀私”罪名成立,按規定他要戴上電子監控器在家服刑1年。
這還沒完,薩科齊又被控2012年競選連任時,為掩蓋競選支出超標而炮製假髮票。但薩科齊否認自己對造假知情。
除了上述案件,薩科齊還有利比亞政治獻金案(涉嫌於2007年收取卡扎菲的500萬歐元,但主要證人戲劇性翻供)待審,以及為俄羅斯保險公司擔任顧問一案(2020年初獲酬50萬歐元)待調查。
薩科齊悔不當初了嗎?其實,就算知道卸任總統後可能鋃鐺入獄,還是會有政客前赴後繼,韓國就是典型。這類轉型國家的政治鬥爭中,即便過了當選的獨木橋,也很難確保善終。
3
人生交叉線
對於薩科齊被判刑,毒舌的法國網友反諷道:“這就是為什麼我經常建議我的孩子未來做一個政客,這是唯一能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不知羞恥、不冒風險地致富的工作。”
薩科齊的前半生,可謂一帆風順。他出生於一個富有的匈牙利移民家庭(母親是猶太裔法國人),28歲就當選巴黎郊區訥伊市的市長,38歲出任政府預算部長,49歲當選執政黨“人民運動聯盟”的主席,被稱為“希拉剋的政治女婿”。在時任總統希拉剋支持下,擔任內政部長時鐵腕平息巴黎騷亂的薩科齊,順利當選為新總統。

薩科齊(圖源:視覺中國)
這樣少壯得志的薩科齊,頗有尼克松的強勢做派,但在歐債危機面前缺少與底層共情的能力,最終在連任競選中被社會黨的奧朗德擊敗。卸任後,他被官司糾纏,後來由於奧朗德治國無方,他復出政壇,再次當選“人民運動聯盟”主席,一度衝刺總統大選,但在黨內初選中輸給了自己的前手下菲永,以及“希拉剋的政治兒子”阿蘭·朱佩。5年後,他甚至面臨牢獄之災。這與拿破崙的再起再落,頗有幾分相似。
説到坐牢,“上天”的富豪裏,布蘭森早就經歷過。但那是因為税務糾紛,布蘭森也只在牢房裏待了一夜。
不像薩科齊從巴黎政治學院碩士畢業,英國人布蘭森從小有學習障礙,16歲就輟學創業。追求“酷”“新潮”的他,曾辦刊把學生記者送到越南前線,後來做“維珍唱片”簽下當時有爭議的樂隊,又開闢廉價航班與英航競爭,成功後再涉足鐵路和通信行業。目前,其公司遍佈35國,個人身家約是特朗普的兩倍。

布蘭森(左)與馬斯克(右)(圖源:布蘭森的推特賬號)
在布蘭森71歲的人生中,乘小艇橫渡大西洋、坐熱氣球橫跨太平洋、從薩達姆手上接走英國人質、開兩棲汽車橫穿英吉利海峽、成為“飛天第一富豪”等冒險壯舉,頗為勵志。他還不時在美國影視劇裏領個角色,活出了真我。
與好友布蘭森類似,馬斯克也在多部影視劇裏客串了自己。馬斯克被稱為“硅谷鋼鐵俠”,今年他首嘗當世界首富的滋味,但這一地位並不穩固。

馬斯克在《鋼鐵俠2》中客串自己,彼時馬斯克已有 “硅谷鋼鐵俠”的綽號
馬斯克迷上太空,簡直是命中註定。他的外公是飛行員,帶着外婆從加拿大搬到南非;他們的女兒嫁給了南非一個英荷混血的機電工程師,馬斯克因此擁有了南非和加拿大國籍。
“70後”馬斯克,從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拿到經濟學和物理學雙學位,24歲進入斯坦福大學讀博,入學第二天就決定離校創業。他先後創建了在線出版領域的Zip2公司和電郵支付領域的X.com公司(後者通過併購拿下PayPal支付平台),再分別賣給了康柏和eBay兩大公司,完成了個人的資本原始積累。
然後,馬斯克就準備進軍太空,但這一路並不順利:“獵鷹1號”幾次爆炸,SpaceX拖了幾年才盈利;馬斯克投資的特斯拉電動汽車,多虧能源部給出低息貸款才撐着。好在特斯拉2010年敲鐘上市,解了馬斯克的資金之急。隨着“獵鷹9號”試驗成功,馬斯克得到美國宇航局大筆合同。再後來特斯拉全球大賣,馬斯克成為財富新貴。

當地時間2020年5月30日,美國佛羅里達州肯尼迪航天中心,SpaceX的首席執行官馬斯克慶祝髮射SpaceX龍飛船成功發射(圖源:視覺中國)
馬斯克的成功,離不開美國政府的訂單支持,但在特朗普任內,馬斯克與政府拉開距離,更因在特斯拉私有化問題上“誤導投資人”而被迫辭去特斯拉董事長一職(留任CEO)。即便如此,馬斯克目前所達到的高度,仍是“80後”扎克伯格所羨慕的,也是馬斯克出生時還在羅本島服刑的“40後”祖馬所望塵莫及的。
在南非,僅受過小學教育的祖馬,半輩子投身於反種族隔離的事業,57歲成為副總統,67歲熬成總統,79歲進了監牢,並且看不出東山再起的可能。如果問南非的兒童他們的偶像是誰,馬斯克的得票應該遠遠高於祖馬。
巴西歷史上第一位工人出身的總統盧拉,與祖馬一樣在任內主打親民牌。盧拉比祖馬小3歲,當總統比祖馬早了6年,卸任後一度被傳為聯合國秘書長的熱門人選;即便坐牢一年多,出獄後民意支持率仍超過半數,堪稱“下獄的總統”當中的奇蹟。

4月7日,在巴西聖貝爾納多-杜坎普的巴西鋼鐵工人工會總部前,巴西前總統盧拉的支持者掉下眼淚(圖源:新華社發 拉赫爾·帕特拉索攝)
亞馬孫河流經的這片土地,的確孕育了眾多奇蹟。貝佐斯創建電商平台時,以“亞馬遜”命名,便是想借這條世界第一大河的靈氣。另外,貝佐斯其實是半個拉美裔,他的生父來自古巴,1960年代在美國埃克森石油公司任職。
與馬斯克類似,貝佐斯也有個厲害的外公,當時供職於美國原子能委員會。貝佐斯進入普林斯頓大學後,迷上了計算機。畢業後,他待過幾家金融科技公司,萌發了利用互聯網創業的想法,然後慎重選擇了圖書電商領域,成立了全美第一家網絡零售公司。通過“精益經營”不斷擴大商品品類、提升服務效率,一代互聯網電商帝國生成。

當地時間2015年4月24日,美國德州,傑夫·貝索斯站在藍色起源火箭發射設施前(圖源:視覺中國)
相比之下,以“藍色起源”公司探路商業太空,不過是貝佐斯小小的副業。但這副業也足以打出影響力、驚動世人。
“上天”的富豪,就這樣讓下獄的總統們相形見絀。或許兩類人在起點和人生觀上,就有那麼一點點不同,而不僅僅是有沒有“入錯行”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