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熱帶生物上癮的他説,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1-07-21 21:55
“並沒有解決一切自然保護問題的‘魔法子彈’,問題需要分別按照地點、物種、以及個人來逐個解決。”
“對於生物學,我們認知空白的地方太多了。因此不要因為缺乏認知,就去填坑,要先問為什麼是這個坑?是現在必須填的嗎?”
6月29日,英國生態學家Richard Thomas Corlett在中科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發表題為 Lessons from a life in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的演講,而這也是他退休前的演講。
這位將大半生奉獻在中國的科學家,對大自然,尤其是熱帶森林有着極為深沉的熱愛,他為此苦心孤詣,著述頗豐,幫助到了許多研究者。
他對於生態學與保護的真知灼見,將帶給我們什麼樣的思考呢?
最近半月來,除了對着屏幕上的雲豹分佈模型嘆氣,帶給我最大的觸動的,就是高力行的退休演講了。

高力行 Richard T. Corlett 圖源中科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
高力行教授是英國生態學家,六十多歲了,為了幫助中國的生態學發展,受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的邀請,不遠千里,來到中國……

高力行原名Richard Thomas Corlett,這個中文名,是正式發表的文獻中的翻譯。
如果算上他在香港和西雙版納工作的時間,這是一個在中國生活得比在英國久的人,我想他不會介意我們繼續叫他高老師。
高老師在西雙版納對雲南南部植物的瀕危狀況進行了調查和全面評估,為中國以及大湄公河流域的生物多樣性保護做出了重要貢獻,還創辦了Global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全球生態與保護》)這本開放獲取的學術期刊,幫助了許多年輕的研究者。
2016年高老師獲得了中國政府頒發的“友誼獎”。

Global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有個很萌的強行縮寫名GECCO(諧音梗“壁虎”)。
在這些終生成就面前,他回顧的是一路坎坷,我看到的是對初心的赤誠。
為愛遠走,他把一生獻給科研
倫敦出生的Richard在劍橋大學讀本科期間,幸運地被資助去了次馬來西亞的山地森林做研究,隨後去了泰國、老撾旅行,幾乎到達了西雙版納的邊境,從此迷上了這些地方,以他自己的話説,是對“熱帶生物上了癮”。

告白和被打臉:“劍橋的經歷後,我對熱帶生物學上了癮,但我並沒有很想讀博士……所以我找工作……畢了業找了半年工作後,我在一家愛爾蘭修女們管理的醫院裏洗盤子。”就扎心。
終於24歲的Richard向生活妥協,還是隻能去申請讀博士,幸好堪培拉的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給了他獎學金和一個去巴布亞新幾內亞做研究的機會。
但他凡爾賽地説洗盤子和讀博士其實有共性,突然某一天,你都將感到意義不明,會在重複勞動中懷疑人生(於是他三年半就畢業了)。

嗯洗盤子也是。翻譯自phdcomics.com
從此他輾轉清邁、新加坡、香港、西雙版納,四十餘年遠離故鄉,有時候也會為簽證和工作發愁。
最初陪伴他的是在澳洲遇到的來自泰國的妻子,可惜她先離世,Richard也變成頭髮花白的高老師,他卻堅持了下來,把大部分精力給了曾讓他一見鍾情的亞洲熱帶森林的研究。
在這些歲月裏,博士專業是古生物/生態學的高老師,像世紀前的古典博物學家那樣,從觀察認識植物、研究它們的花粉和種子的傳播開始,抽絲剝繭般地理解森林中各種生物之間的微妙聯繫。

圖中圓圈內是高老師工作超過40年的地方,也是他的書涵蓋的大致地理範圍。
可回顧起來,高老師只是説:“科學上所獲不多”。我想,大概由於熱帶生態系統很複雜,對它瞭解得越多,就越讓人保持謙和。
他僅僅是從一個求知者的角度、集畢生所見所學,以平實易讀的語言,寫出了描述華南亞熱帶到東南亞熱帶的首本綜合性生態學教材《The Ecology of Tropical East Asia》而已。

《The Ecology of Tropical East Asia》
初心不渝,永遠深沉熱愛自然
他相信,只有向不同背景和程度的人都能解釋清楚一件事,自己才能算真正理解。
當年他在香港教課,真想學生物的人很少,某年曾有一半學生是物理系的,因為他們需要三個學分。
但平易近人的高老師折服了學生,耕耘多年後桃李滿園:華南農業大學的莊雪影教授、深圳仙湖植物園的張力研究員、香港大學的侯智恆教授等,都曾在薄扶林聆聽他的教誨。

高老師在香港任教時的另一著作《香港生態情報》
對於科學,他囑咐後輩:做研究重要的是乾貨的質量——採集的數據、分析的方法——比文章寫得天花亂墜重要。而且,不要認為僅憑一己之力就能做到什麼,現在已經不是牛頓或達爾文的時代了。每一步認知,必須是堅實的。
當一個博士在答辯的時候,她/他必須在某個小領域成為比導師鑽研得多的專家,此後的研究才能逐漸擴大而全面。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高老師坦誠地説,對於生物學,我們認知空白的地方太多了。因此不要因為缺乏認知,或者説為“爭先”填坑,就投入研究。
出於對自然的敬畏,也出於對社會的責任,需要問的是:為什麼是這個坑?是現在必須填的嗎?

1983年,西雙版納的一個傳統傣族村落。來源:日本攝影師久保田博二
高老師這些年經歷過 “亞洲四小龍”騰飛和中國大陸經濟崛起,在有超過10億人口和15-25%的全球陸地生物多樣性的華南和東南亞,居民變得更富裕了,而自然變得更落魄了。
他感到了生態學發展的緊迫性,以往,我們只是理解森林裏有什麼就很好了,而現在需要預測未來的森林如何恢復。
今天我們難以想象高老師當年見到的這些森林的豐饒。
許多地方老虎消失了,甚至,北白頰長臂猿的歌聲就在他任職於西雙版納的九年內沉寂了。

柬埔寨境內最後一次拍攝到野生印支虎,是在2007年。來源:FA / WWF Cambodia
但高老師對變化並不排斥:如今的這裏的人們資訊充足,有能力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最新的一代人,不再默認發展就必須破壞,對環境的關切成了主流。
雖然,現在全球的生物多樣性仍然在惡化,但局部的成功還是有的。
高老師在書中説,“並沒有解決一切自然保護問題的‘魔法子彈’,問題需要分別按照地點、物種、以及個人來逐個解決。”
我們只能接受回不去從前的事實,然後以此時、此地的人可以達到的方式做出改變。

高老師曾為人類世發表過一篇重要的綜述。Corlett. 2015. Trends Ecol Evol . 30(1): 36-41
記述過新加坡和香港兩座城市發展過程中的野生植物消失的高老師,也曾為小於100公頃的孤立雨林碎片撰寫綜述呼籲,希望留下生物多樣性的種子。
高老師承認人類已經不可逆地改變了自然環境,退休後,他也許會再寫一本關於人類世(Anthropoceae)的書,祝他能完成。
道阻且長,吾輩須上下求索
而此刻我必須完成的坑是:建立物種分佈模型,指示在國內哪裏還有云豹。
但通過現有數據和植被、氣候等信息很難做到。

雲豹:我太難了……
高老師不喜歡這種模型,他認為生態系統“牽一髮而動全身”,不能僅靠環境要求來劃定一個物種,不能一刀切説多大的林子才有雲豹。
我想,在熱帶親身研究過物種間關係的人,也許才能懂得問題的複雜性。我們還需要一點點地找下去。

高老師在演講中説,模型最多隻是近似真相的謊言,而真實的世界遠比模型複雜。
從事生態學研究需要保持興趣,最後如果搞研究不開心,去幹點別的也無妨。重要是的是保持理解新知識、新方法的能力,高老師説即使退休了也要如此。
不論生態學最終會發展成什麼樣,在自然面前,我們都要保持謙遜,保持好奇。這樣的精神需要薪火相傳,總有人會接過下一棒的。
他的退休計劃之一是看倫敦城裏的生態變遷,在他24歲離開家時,還沒有滿城跑的赤狐,它們也許會“笑問客從何處來”了。
他感慨地説:“對我來説,那不是家,家已經在這裏(指西雙版納)了,那將是一個陌生而有趣的地方。”

陳老濕在和順看到的赤狐,這個遍佈北半球温帶且與人類有千絲萬縷聯繫的物種,希望也能給高老師帶去開心~
如果你也對高力行教授的這些經歷有興趣,請移步B站,搜索Richard Corlett,就可以看到他在版納植物園退休演講的視頻。
當然我們更推薦你去看他的著作,能趁機拉一個新人入坑。
雖然道路從不平坦,但這也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