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佐斯成功“飛天”，為何卻遭人厭_風聞

美國富豪將內卷，移到了太空。

北京時間7月20日21時13分，亞馬遜創始人傑夫·貝佐斯“親自上陣”，乘坐自家公司“藍色起源”的火箭，成功觸達106公里高的太空。同行者還有三人，分別是弟弟馬克·貝佐斯，一名82歲的老太太和一名18歲的小夥子。

貝佐斯（右二）與三位同行的乘客

21時24分許，貝佐斯等人成功返回地面，結束了歷時11分鐘的太空之旅。

擁有相似想法的還有維珍航空公司創始人理查德·布蘭森，他搶在了首富貝佐斯之前，於7月11日完成太空旅程，坐的也是自家公司運營的小型火箭。這位英國人成功搶走了世界紀錄——他成為使用民用太空飛行器體驗商業太空旅行的第一人。

超級富豪對太空超乎常人的熱情，對普通人來説則是天然的壁壘。貝佐斯今年6月在社交賬號上展示了自己5歲時的照片，一頭捲翹頭髮的孩童正在旋轉滑梯上張開雙臂。他用來闡釋着急到太空的理由：“5歲起，我就一直夢想去太空旅行。”

貝佐斯5歲時的照片

但互聯網的另一端，在一個名為“不允許貝佐斯回地球”的網絡請願中，三週內累計獲超14萬人的簽名。截至7月20日，參與人數達17.5萬，打破了該網站最高請願人數的紀錄。

活動發起人裏克·蓋格寫道：“最近的億萬富翁太空探險比賽，是給為生存掙扎的人們的一記耳光。”

“新謝潑德”號火箭升空畫面（左）與太空艙返回畫面（右）

的確，以貝佐斯為代表的美國富豪，行為向來不乏爭議。貝佐斯的擁蹵將他納入“新太空資本家”行列，説他重塑硅谷精神——硅谷如今沉浸在技術烏托邦的熱潮。反對者理由也很充分：他全球最富，卻熟練避税，吝嗇做慈善，手下絕多數員工被系統壓榨得毫無尊嚴。

當然，貝佐斯想要征服宇宙的心，路人皆知。這個擁有淨資產近2000億美元的56歲男人，不再像27年前剛創業時一般瘦削。如今他肌肉線條分明，留着利落的光頭——和偶像《星際迷航》中的艦長外形愈發相似。

貝索斯（左）與《星際迷航》裏的皮卡德艦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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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瑜亮之爭”

貝佐斯的太空之旅，在技術上並非如想象中那樣高難度。過去大國的航空試驗給人們留下根深蒂固的印象：去太空要像宇航員穿厚厚的白色宇航服，頭佩戴圓形面罩。這樣的配置，適用於加速進入環地球軌道的飛行器。

相比之下，貝佐斯這次只是坐在“新謝潑德”飛船的加壓艙，不用佩戴掩蓋面容的氧氣罩。太空艙以每小時2300英里速度上升到距地球100公里的太空邊緣，隨後立即回到地面。通過飛行器的大窗户俯瞰地球的時間只有4分鐘，但那時需體驗一種如坐過山車時天翻地覆的失重感。

“新謝潑德”號火箭頂部的太空艙內

貝佐斯的首飛，從今年開始已經吸引無數噱頭。藍色起源公司迄今對“新謝潑德”號進行了15次測試飛行，很成功。但這些都未載過人。

美國《財富》雜誌6月底寫道：“如果他在首航時出了事，誰知道市場會發生什麼—— ‘巨無霸’亞馬遜擁有如此高的市值。一旦發生意外，也很可能破壞剛起步的私人太空旅遊業。”

藍色起源是貝佐斯2000年成立的航天公司，比馬斯克的SpaceX成立還早兩年。徽章是一對向太空致敬的烏龜，還有一個帶翅膀的沙漏。對於後者，貝佐斯曾在2016年説：“這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公墓標誌，意味着時間轉瞬即逝。沒有永恆。”

藍色起源的徽章

藍色起源的擴張，像那徽章上的烏龜，尤其對比SpaceX。SpaceX掌舵人馬斯克曾在2020年7月受訪時評價：“藍色起源進展速度太慢，留給56歲的貝佐斯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超級富豪的競爭從地上升至天上。

類似的斷言在1年後收到了貝佐斯用實際行動的“報復”——7月5日他正式辭任亞馬遜CEO，兩週後便立刻飛向太空，感受馬斯克沒見過的地球視角。

貝佐斯與馬斯克

不過，貝佐斯雖然在飛天行動上領先一步，但從兩家公司的主營業務看，藍色起源在太空版“瑜亮之爭”中遠遠落後於Space X。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資料顯示，2013 年至2018 年，SpaceX在商業發射市場的佔有率從 13%上升至65%。

這一時期，正是藍色起源發力與SpaceX正面較量的時候。由於美國官方的所有航天飛船在2011年前均退役，2013年，美國航天局（NASA）決定將肯尼迪航天中心39A號發射台的使用權拍賣給私人公司。

SpaceX成功贏得。

2014年4月14日，NASA與SpaceX簽署了一項關於使用和運營肯尼迪航天中心39A號發射台的財產協議

這一獨家協議換來了貝佐斯的公開抗議。不過，反對聲量未能壓蓋美國政府對SpaceX的偏愛，2014年，後者贏得了將NASA宇航員送入國際空間站的合同。 

6年後，SpaceX成為商用航天的奇蹟。靠着“獵鷹9號”火箭的推力，龍飛船兩次將宇航員運送到國際空間站。

但貝佐斯不是沒有跑贏馬斯克的時候。

比起SpaceX飛速佈局的衞星星鏈、火箭發射，藍色起源在十幾年間，對外敍事的重點是火箭回收技術。2015年11月，藍色起源將“新謝潑德”號火箭成功發射到了100千米的高空。

“新謝潑德”號飛行過程示意圖

更重要的是，火箭完好無損地垂直降落到了預定的位置，實現人類史上第一次亞軌道垂直起降。這時，貝佐斯掩飾不住身為精明商人的激動，熱淚盈眶。畢竟，他創紀錄地實現了對火箭的循環利用。過去飛行器的殘骸只能沉入大海，被認為是一種無止盡的消耗。

貝佐斯少有的發推特自誇：“太難得了，重複利用的火箭，看起來很容易，但安全着陸沒那麼容易，我們做得很好。”

不過，僅28天后，SpaceX的“獵鷹9號”，亦完成讓馬斯克熱淚盈眶的“回收火箭”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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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

想理解富豪對太空的熾熱，連美國人民都表示無能為力。將數億美元投入進縹緲的外太空，普通人對此的第一直覺是：有錢人閒着沒事幹？

風投公司Space Capital估計，貝佐斯已經為他的航天公司投入了超過75億美元。早在2017年，他就宣稱，每年要賣出約10億美元的亞馬遜股票投資藍色起源。

不止一人願意親自冒險。除了貝佐斯、理查德·布蘭森，日本服裝潮牌ZOZO TOWN社長前澤友作，成為SpaceX月球旅行的首位私人乘客，將在2023年啓程。

馬斯克與SpaceX的首位登月乘客前澤友作

有意思的是，這些有錢人對玩轉太空、月球、甚至火星，卻建立在一個看似縹緲的猜想上：地球即將滅亡。

馬斯克希望人類殖民火星，作為地球發生災難後的退路。貝佐斯則對太陽系中的行星毫無興趣。如果想要更繁盛的文明，他的方法是——去太空。

貝佐斯探索太空的啓蒙，是他小學時熱衷的一款遊戲《星際迷航》。如今，他給自家小狗取名遊戲裏的角色——“坎帕拉”，各種場合成為神秘買家時，他偏愛用《星際迷航》的角色做化名。

《星際迷航》系列遊戲

對太空的熱愛在讀書時代持續燃燒。上世紀90年代，貝佐斯高中的女友魯道夫·沃納接受《連線》雜誌採訪時評價：“無論未來前途如何，他都會坐擁鉅額財富。”當記者追問貝佐斯究竟想要什麼，她回答：“他賺這麼多錢都是為了以後探索太空。”

在普林斯頓大學的生涯，讓貝佐斯感到他的太空殖民計劃變得成熟了。他很認同物理學教授傑拉德·奧尼爾在1977年出版的暢銷書《高邊疆》裏的設想，關於人類在未來太空生活的基本構造——

這是三種中空的立方體，圓柱體、圓環體或者一對圓柱體，會像地球一樣旋轉。人們的生活區建在內部，有太陽能電池板提供能源，鏡子和窗户系統實現照明。照教授奧尼爾的説法，“最髒”的工業也能夠移到太空，從而保護地球環境。

但在貝佐斯以後講述的版本里，這些管子將模擬地球環境，有土壤、空氣、自由飛翔的鳥和 “被海浪拍打的海灘”。人類在上面毫無約束地繁衍，物種也會前所未有地繁榮。“我們可以在太陽系擁有一萬億人類，這意味着會有一千個莫扎特和一千個愛因斯坦。這將是不可思議的文明。”

但貝佐斯畢業後的走向，卻與外太空毫無關聯。他去了資本狂熱的對沖基金公司，後來在29歲那年創立了專賣圖書的網站亞馬遜。3年後（1997年5月15日），亞馬遜上市，募集資金5400萬美元。當初每人購置1萬美元股票的貝佐斯父母、兄弟姊妹，一夜之間都成了千萬富翁。

人們都以為他忘記了上太空的夢想。

貝佐斯站在“新謝潑德”號的太空艙前

直到如今回溯藍色起源的創立、選址、理念，人們才理解科幻的種子對貝佐斯的心理影響之深。還在華爾街工作時，貝佐斯喜歡走進拍賣行，參與太空物品拍賣，以此觀察能否撿漏便宜的航天用品。他在1990年代的晚餐派對上遇到了一名科幻作家，兩人對火箭的構想一拍即合，很快成為摯友。

1999年，貝佐斯在觀看完講述NASA工程師的電影《十月的天空》時，對這位摯友表示，他一直很想創建一家太空公司。

“你為何不現在就開始呢？”他得到了這樣的回覆。

貝佐斯對此大表認同。“現在着手做”，也是貝佐斯的外祖父送他的箴言。2018年接受專訪時，貝佐斯才承認，祖父曾在美國導彈防禦署長期工作，是“星球大戰”計劃的擁護者，但當時政府內部認為該戰略過於激進，難以實現。

“我祖父那時説，‘那我們最好就現在着手吧。’”貝佐斯的印象很深刻。這句話，如今被他單拎出來，用以解釋自己在航天上怪誕的野心。

3

痛恨

身價最貴的男人冒險上太空的舉動，從美國文化角度來看，並不奇特。傳記作家克里斯蒂安·達文波特在《下一站火星》一書中寫道：“你有自由以各種愚蠢的方式殺死自己。這其實非常美國。”

只是，面對大亨貝佐斯，美國人過去崇尚自由選擇、冒險的精神已經不再。又或者説，放在今日的美國語境，貝佐斯的行徑與社會貧富差距大、政治極化嚴重的社會格格不入。

新冠危機無疑是催化劑，人們在疫情期間感受到了個體無力感，還有資本的嗜血性。財報顯示，亞馬遜推出的Prime會員服務僅在2020年增加了5000萬訂閲者，全球共計2億多會員，僅這一項收入便有約250億美元。

去年一年，貝佐斯的個人財富增長了700億美元。

新冠疫情使得亞馬遜業務大幅增加

美國版“知乎”Reddit上，貝佐斯是網友們痛恨、站在對立面的資本家代表。最近一年與他相關的最熱討論裏，只與四個話題有關：亞馬遜壓榨員工、貝佐斯不交税、貝佐斯上太空、貝佐斯為什麼能不交税上太空。

一個高贊回答是：“貝佐斯之所以總是爆發哈哈大笑，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交税，又壓榨員工，也無人能奈何得了他。”

一個呼籲向富人徵税的廣告使用了貝佐斯的畫像

知名政治網站ProPublica的一項調查發現，貝佐斯在2007年和2011年都沒有繳納任何聯邦個人所得税。而這樣的避税方式，實則為利用政策漏洞的合法手段。

據調查，貝佐斯從2014年到2018年報告的收入為42.2億美元，繳納的税款為9.73億美元，但按照他在多項財富榜單中顯示的破千億美元資產計算，他實際繳税率不到1%，低於馬斯克和巴菲特。

對他的詬病還在於對手下員工的狼性政策。2020年疫情後，亞馬遜業務暴增，工人卻在5月份開始便被取締了加班費、無薪休假等福利，被召回強制加班。有媒體在去年10月統計，大流行期間，超過1.9萬名亞馬遜員工因上班感染新冠肺炎。

亞馬遜員工因在疫情期間被召回強制加班而發起抗議

一家長期報道亞馬遜勞工問題的美國媒體評價道：“（亞馬遜）有更黑暗的一面：一個極端競爭的工作場所。在那裏，員工被相互制衡，並鼓勵通過踐踏自己來達到頂峯。”

一個諷刺的故事是：亞馬遜處在初創階段時，貝佐斯曾對身邊的同事説——“你們可以超時工作、勤奮工作、動腦工作，但在亞馬遜，你只需三選二。”

等到亞馬遜突出重圍後，貝佐斯就改變了措辭：“你可以超時工作、勤奮工作、動腦工作，但在亞馬遜，你不能三選二。” 

無論從何種角度看，貝佐斯都是一個自私的資本家。美國大學教育推崇的社會責任，似乎從來不在貝佐斯平日精明、穩健的規劃裏。他吝嗇做慈善，不願在媒體前露面展示野心，熱衷思考的，都與形而上的東西有關。

2018年11月，亞馬遜員工在紐約發起抗議活動

但在貝佐斯心裏，他是個英雄。在一個採訪裏，他的解釋説明了他的自洽和自我感動，那或許就是貝索斯所有航天夢的動因。

他説，自己創辦亞馬遜，彷彿就像中了彩票。實現一切的前提是，所有亞馬遜需要的設施已由前人搭建好，比如郵政系統、電信服務、信用卡等等。

而等到他成為80 歲的老人時，他希望能聽到的是：“看，有一個太空企業家。因為他中了亞馬遜的彩票，（於是）建造了需要數十億美元的基礎設施，來降低我們進入太空的成本。”

貝佐斯，想終其一生，讓自己不從夢中醒來。

作者 | 本刊記者 朱秋雨

編輯 | 雷墨 [email protected]

排版 | 李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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