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程生活“往事”_風聞

7月初，蘇州深夜的街道，微弱的路燈還在閃爍着，一隊工人駕駛着高空作業車，在蘇州吳中區同程大廈前，拆下了“同程生活”的霓虹燈牌。

這距離同程生活宣佈轉型，還有三天時間。

一瞬間，曾經社區團購的明星企業“同程生活”轟然坍塌，留給外界的線索只有：供應商從今年4月開始被拖欠貨款；6月起，總部員工“軍心渙散”，甚至有採購員工全天都在工位上玩手機……

但崩塌信號，早已顯露。

去年年底，同程生活CEO何鵬宇坦言，巨頭壓低社區團購行業毛利，甚至是負毛利經營，這讓同程生活倍感壓力。

“每一天都在打仗。”

競爭之下，何鵬宇卻在採訪中顯得頗為樂觀，“明年（2021年）的GMV目標是翻三倍，做到300億到500億，同時公司整體希望能盈利。”

未曾想，同程生活都沒有撐過2021年。

從生到死，在巨頭圍攻下，一家社區團購的明星企業緣何落得如此境地？“離奇死亡”之中，違背商業倫理的蹊蹺之處又有多少？

開局

同程生活的“開局”，要從何鵬宇説起。

作為同程旅遊的校招員工，在2014年，何鵬宇以短線遊事業羣CEO的身份，晉升為公司副總裁。

此前，何鵬宇“戰功顯赫”，其一手組建起同程網的SEO部門；在負責度假項目時，做出了公司內最短時間達到百萬銷售額的項目。

晉升為副總裁後，2015年，何鵬宇又被派往新成立的華南區域運營中心，出任負責人，“在廣東，何鵬宇主抓出境遊”，同程旅遊的前資深員工、現為同程生活供應商的王淼表示。

彼時，華南市場是國內出境遊的重要客源地，何鵬宇也表示，“同程將斥資10個億開拓華南市場。”

時間過去兩年，何鵬宇迴歸蘇州同程總部。

王淼表示，2018年何鵬宇迴歸後，來到同程旅遊的戰略規劃部，“在內部，這是個閒職”。據公開資料顯示，2017年12月，同程集團內部孵化了“場景電商項目部”。

在這裏，何鵬宇成功打造“同程生活”。

2018年1月，蘇州鮮橙科技有限公司註冊成立；7月，同程生活品牌正式成立。“這段時間，何鵬宇帶領曾經同程景區項目的老將，在線上售賣水果。”

到“同程生活”品牌落地，平台開始高速發展，先後併購廣東的“千鮮匯”、蘇州本地的“鄰鄰壹”以及湖南的“考拉精選”，並形成了同程生活的三大區域重鎮：

以蘇州為中心的華東“大本營”、以廣東為中心的華南市場和以湖南為中心的華中市場。

經過多輪併購，同程生活提高了市場覆蓋率，而在江浙兩省，同程生活幾乎全面覆蓋所有地級市。

與此同時，被併購企業的供應鏈能力，也能被同程生活複用，這加速了同程的全國擴張。王淼還表示，2018-2019年，同程資本投資的部分生鮮企業，對同程生活的供應鏈建設也有幫助。

據地歌網瞭解，同程資本成立於2018年，集團董事長吳志祥是聯合創始人之一；在2018年和2019年，同程資本也投資了兩家生鮮企業，一家是區域型生鮮門店“小農菜場”，另一家是大農户服務社羣“農創圈”。

資本層面，在2019年-2020年間，同程生活接連完成六輪融資，吸引到騰訊、歡聚時代（YY）等資方，預計融資額超過5億美元。

同程生活融資情況

扛過第一輪社區團購洗牌後，同程生活主攻“區域性盈利”，通過設置團點配送門檻、降低大促頻率，保證盈虧平衡，2020年全年GMV接近100億元，毛利率一度超過20%。

最高峯時，同程生活的微信小程序排名，甚至超過興盛優選。

彼時，在併購式擴張、快速儲備資本、主攻區域盈利的“三板斧”之下，躋身老三團的同程生活，已是社區團購賽道內的明星企業。

但這卻是同程生活最後的“高光”。

2020年6月起，滴滴、美團、拼多多先後入局社區團購，巨頭混戰新賽道，十薈團和興盛優選也被迫加速擴張、融資，同為老三團的同程生活，競爭壓力劇增。

一念地獄，懸崖邊上的同程生活，轉而墜落。

墜落

崩塌始於單量下滑。

“今年4月，我果斷退出了同程生活”，蘇州一家水產供應商張芳説。

由於在蘇州本地的原因，張芳從2018年開始，就給鄰鄰壹平台供貨，到2020年鄰鄰壹被同程生活併購，張芳繼續給後者供貨。

“今年開始，我就發現（同程生活的）單量下滑了”，張芳表示，從今年1月起，每月銷售額從以往的5-6萬元，下降到2-3萬元。

也有同程生活的內部員工向媒體透露，蘇州、上海等重點城市，以往每日單城出貨量約70-80萬件，但今年年初，重點城市的出貨量下滑到每天30-40萬件。

廣州一家物流服務商也告訴地歌網，“今年3月，廣州千鮮匯的運營中高層全部換人，當時我預感平台要出問題，就果斷退出”，但截至目前，這家物流服務商也被拖欠177萬的物流費用。

塌陷裂縫被不斷放大。

不過，到今年春季時，同程生活曾有過短暫的“迴光返照”。

“（同程生活）接入抖音後，單量確實起來了”，今年4月，同程生活宣佈，在蘇州、南通兩地接入抖音平台，“但起量的時間也就一個月，之後又恢復常態。”王芳表示。

也是從今年4月起，大量同程供應商的貨款被拖欠，“4月之後，雖然每月會付幾千到幾萬元不等的貨款，但大額貨款一直沒有支付。”蘇州一家蔬菜供應商表示。

不止是供應商被欠款，整個上半年，同程生活在深淵中“越陷越深”：3月，上海同程生活關閉超3000家團點；4月，同程生活退出湖南市場；6月，徐州同程生活正式關倉……

不過，暴風雨來臨之前，海平面卻是平靜的。同程生活宣佈轉型前一天，蘇州總部員工還在居家辦公、上海的BDM還在朋友圈發着商品推廣海報……

甚至到7月5日，還有供應商在給蘇州同程倉庫發貨。

現場供應商等待簽署協議

全線敗退幾乎在一瞬間發生，7月5日宣佈轉型，7月6日申請破產，7月7月同程供應商早已“圍城”總部，協同倉司機和員工也紛至沓來。

何鵬宇在出面對話供應商時表示，同程生活僅供應商欠款就達3.85億元。

互聯網巨頭參戰，社區團購的競爭太過激烈，開城、商品補貼、深耕運營……每一環似乎都會將平台拖入“燒錢無底洞”，十薈團和興盛優選也在拿下重要融資後，才能“續命”。

而曾一度實現盈利的同程生活，在巨頭“商品負毛利”的打法下，也是節節敗退。

同程生活不是第一個倒下的玩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行業內一家明星企業的崩塌，留給社區團購玩家關於競爭、補貼戰的反思，也留給供應商更多思索：“這會不會像多米諾骨牌，後面還有誰會倒下？”

按時間線計算，從7月8日起陸續簽署“15日A/B協議”的供應商，7月22日-23日將是首筆款項的最後還款日，但大量供應商仍表示：“沒有收到貨款。”

對同程生活而言，“崩塌真相”依然是一片疑雲。

疑雲

地歌網此前報道顯示，同程生活在申請破產前，以“平台大促”“將引入阿里投資”等理由，大量採購供應商貨品，並通過低價傾銷、迅速回籠資金。

已知行將就木之際，大筆銷貨資金又流向何方？

據企查查顯示，2021年6月30日，一家名為“蘇州優鮮購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的企業註冊成立，註冊資本100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李雨昕。

王淼告訴地歌網，在企業微信上，李雨昕的職務是同程生活財務經理。

企查查結構圖

王淼還稱，在何鵬宇出面對話供應商時，其在現場表示，自己是在6月30日就知道，同程生活已經“回天乏術”，這與蘇州優鮮購的成立時間不謀而合。

為何在企業瀕臨崩塌、大量傾銷供應商貨品之際，一家由財務經理控股的子公司會突然成立？

進一步追問，同程生活是否早有預謀？

與此同時，蘇州優鮮購背後的全資股東，是深圳錦鮮惠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為何鵬宇；而深圳錦鮮惠背後的大股東，是鮮橙香港有限公司，成立於2019年。

另外，鮮橙香港背後的全資股東，是一家名為美味生活有限公司的企業，註冊地也在香港。

企查查資料顯示，在“美味生活”的投資標的中，不乏廣州迅程物流、蘇州錦橙科技等同程生活的關聯公司；以蘇州錦橙科技有限公司為例，其法定代表人為何鵬宇，註冊資本達3億美元。

撲朔迷離的子公司及關聯公司體系，不覺令人感到蹊蹺。一家幾乎沒有香港業務的社區團購公司，為何會在香港註冊成立公司？

同時，各地被欠款的供應商來到蘇州後，有人選擇“圍城”同程旅遊總部，但隨即遭到治安人員勸阻，同程旅遊也發佈澄清公告：與同程生活“是兩家公司”。

誠然，同程旅遊和同程生活是兩家獨立的公司，但都歸屬於同程集團。

身為集團董事長的吳志祥，又怎能與“同程生活破產”脱得了干係？

作為前資深員工王淼認為，何鵬宇作為創始人，擅長營銷和銷售，但吳志祥精通資本動作和商務談判，在同程生活的多輪大併購之中，吳志祥都有高度介入。

據公開報道顯示，在今年5月和6月，同程生活的兩場“BOSS專場”直播帶貨中，吳志祥也親自為同程生活站台。

作為集團董事長，為重要業務站台並非新鮮事，但“蹊蹺之處”也相繼浮出水面。

據地歌網瞭解，在同程生活申請破產後，吳志祥退出了為項目投資組建的微信工作羣，大量知識付費的課程羣也在同一時間解散。

同時，微信視頻號“同程創始人吳志祥”的全部內容，也在同程生活事發後，被一併清空。

同程集團創始人吳志祥視頻號

甚至於，吳志祥去向成謎。

供應商開始圍城後，同程大廈辦公樓所在的園區管委會也表示，目前暫時無法聯繫到吳志祥；而在何鵬宇出面後，等待在蘇州總部的供應商，再未接觸過任何一名同程生活高管。

旗下重要品牌瀕臨破產，集團董事長卻“銷聲匿跡”，這不禁令人感到蹊蹺，“吳志祥是否也參與了同程生活在後期的決策，包括瘋狂進貨、傾銷商品”，王淼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不符合商業倫理的蹊蹺之處尚存，身為董事長的吳志祥，需要給被欠款的供應商、貨運司機和基層員工一個解釋。

臨近7月23日，簽署“15日60% A/B協議”的供應商，即將迎來首個打款日，但大量供應商仍未收到第一筆貨款，線上的微信討債羣再次熱鬧起來。

“絕不妥協”，不止一位供應商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