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女性劇,不過是生意_風聞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21-07-22 15:09
2018年,一條主題為“能不能拍一部中國版《淑女的品格》”的微博討論迅速走熱。
這個想法源自網友 @SUM不二。她看過講述四個四十歲中年男人的友情和愛情的韓劇《紳士的品格》後深有感觸,便構思出《淑女的品格》,呼籲市場將目光轉向獨立且有魅力的熟齡女性,扶持女性主義視角影視劇的發展。

腦洞中的角色由袁泉、陳數、俞飛鴻和曾黎四位女演員扮演。網友@RAIN 渲又為這個電視劇做了假想海報。隨後該話題引起更熱烈的討論,登上熱搜。


經過當事人曾黎、陳數的轉發之後,《淑女的品格》引起的微博評論更是一片歡呼。

寫下這個腦洞的博主,連夜在晉江開了這本書的構想,陳數所在的經紀公司也表露出要買版權將這個腦洞落地的強烈意願。

然而直到現在,這個立項仍然止步於當年。
而雖然三年後不見《淑女的品格》,但期間卻有十多部打着女性主義旗號的電視劇先後播出。
但女性劇之所以被稱為女性劇,最獨特的就是對於女性視角的提供和展開。以女性為主角,以她見為我見,通過對女性角色的生活觀察來反射社會對女性的建構,看到她們的困境,聽見她們的聲音。
如果我們以這個標準去審視這兩年的女性劇市場,那麼就可以得出一個讓人失望的結論:
偽女性劇越來越多了,但她們的聲音仍然沒有被真正聽見。數量再多,也不過是一種虛假繁榮。
1.看不到女性困境的女性劇
最近播出的《北轍南轅》,號稱是馮小剛重回小屏幕的大製作網劇,卻硬生生地把一部女性羣像拍成了京圈老色鬼的油膩酒桌文化科普劇。

金晨飾演的美女海歸戴小雨因為發現自己“被小三”了五年,果斷拋棄即將結婚的男友踏上了回國的飛機,回國後不需要面試,光靠混飯局就能憑藉美色和酒量找到工作;

藍盈盈飾演的十八線小演員鮑雪,沒錢沒名氣,就因為對了有錢人的眼緣,就有億萬身價的女大佬追在她屁股後面求着要借錢給她投資入股開飯店;

高職畢業的馮希,從本科開始陪男朋友讀書一直讀到博士後,北漂三年沒錢沒學歷沒工作,不僅有30萬存款,而且還有個出國需要人看房子的工具人親戚,零成本北漂妥妥的;

北師大中文系畢業的司夢成為了家庭主婦,看起來好像在認真的表現女性困境,但她在忙中插空寫的小説,輕輕鬆鬆就賣出了20萬版權費;

説是展現女性在困境中獨立奮進、擁抱成長的羣像,可是沒有一個人真的在奮進,也沒有一個人看起來真的有困境。離地三尺高的女性奮鬥羣像,普通人早就失去了入場資格。
唯一一個可能有白手起家奮鬥經歷的尤珊珊,卻被編劇隱去了本應該最值得描述的奮鬥部分,十多年前的米萊搖身一變,成為了升級版米萊,出場就是投什麼都不會賠的資產過億女大佬。

但就是這麼一個説一不二的女大佬,居然還對曾經無比嫌棄自己的前夫父母,隨叫隨到。四處撒錢交朋友,還忠孝仁義不記仇,典型的一個北京大颯蜜。

在姐妹們中間,她是主心骨,是定海神針,但一回到戀人老黑那裏,王珞丹又變得無比柔順安靜。導演彷彿在用鏡頭敍事暗喻男女關係上的一物降一物,無論在外面多強大的女性,在回到愛人身邊時,都是柔順的,可愛的,安靜的。

這種充斥着刻板印象的男權凝視,讓這部所謂的女性劇從內在架構到角色邏輯上,看起來都無比彆扭。
劇中所有女性形象都精緻、小資、有錢並不是問題,精緻卻單薄,小資且刻板,有錢但無趣才是這部劇最大的問題。
馮小剛拍的不是這個時代的女性和她們面臨的困境,而是出現在他的京圈飯桌上漂亮姑娘們的小布爾喬亞式的無病呻吟。

6年前,《歡樂頌》播出之後,很多人吐槽劇情設定懸浮,以安迪和曲筱綃的階層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和其他租房三美住在同一棟樓裏。

然而對比《北轍南轅》裏北五環內的別墅和高級公寓的大平層,《歡樂頌》簡直接地氣的過分——

至少在樊勝美這條“扶哥魔”的劇情支線上,已經牢牢地號準了大部分中國女性的命脈。
2.被刻意弱化的女性形象
比忽視女性困境更離譜的是,幾乎在所有主打女性主義題材的劇中,都看不到對女性形象的合理建構,反而充斥着片面、單薄的刻板印象和淺薄、批量的性別偏見。
這又得説説《北轍南轅》了。
劇中所有男性都有自己的愛好和事業,劉梁周是專業攝影師,也是攝影器材發燒友;俞頌陽是室內設計師,同時也是極限運動愛好者;趙赫男除了是個廚痴,還是個機車愛好者;而尤珊珊的戀人老黑,不僅音樂玩的賊6,而且修樂器也是一把好手。

男性角色在工作場合的專業能力和在業餘的愛好擴展,都在為數不多的出場鏡頭裏展現的淋漓盡致了。
唯獨女性。
不僅在女性劇中喪失了自己的事業,連愛好都被剝奪了。
在《北轍南轅》給出的視野中,除了年紀最長的尤珊珊在戀人老黑的引導下有了一點玩音樂的愛好,其他女性的工作生活乏善可陳到可憐的程度。

看到這裏,基本可以拍板,導演、編劇、製片從來沒有真正俯身觀察過一個現代女性的正常生活。他們對於女性形象的建構,仍然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意淫層面。
明明是拍女性劇,但鑲邊的男配角們才是一段關係的真正主導,他們帶女主角去賽車,去攝影棚,去玩音樂,帶女主角去體驗、探索新的事物。
而女性角色最常出現的場合竟然是在酒局上,在飯桌上,永遠在陪襯,永遠在被動的等待身後的權力男性推她們一把。
肥皂爽劇《致命女人》第一季裏,最寶貴的一個點就是,在Taylor仍然陷於三人行的困境中進退維谷,Simone沉浸在小狼狗的愛戀中難以自拔的時候,是Beth第一個站出來,將目光從丈夫的身上轉移。
她沒有一味地將矛頭對準小三,反而在小三April的激發下,找回了愛好和興趣,也找回了曾經的自我,這種短暫意義上的女性覺醒,也成為了《致命女人》全劇中唯一一個女性主義抬頭的高光時刻。

相比之下,《北轍南轅》的女性們內心既沒有張力也毫無主動性,在她們的行為邏輯和日常思考中,看不到她們對自己的未來有過任何一點暢想和規劃,永遠在被動的等人推她們一把。
在這種男權凝視之下,所拍出來的女性角色,往往過於單薄、片面且陳舊。
就連《致命女人》第二季都已經改變了第一季將視線落在那些完美女人身上的舊眼光,將目光對準了“瑕疵且有慾望”的女人,讓慾望成為推動女主角變得“致命”的動力,而非男人,以及對男性和婚姻的失望。
但馮小剛卻還在用過時的那一套去凝視當下的新時代女性,不可謂不陳舊、傲慢。
其實,劇中的五個女性角色原本的人設勉強可以算是多元,學歷構成有高職,有本科,有本科肄業,有研究生,還有藝術生,基本囊括了各種家庭出身的女性,但問題就在於,這麼五個南轅北轍的身份構成,居然都被塑造成了同一個精緻模板裏的樣子。
用簡單粗暴的批量刻板印象,遮掩了女性的慾望和對人生的主動性。
這就是男性視角下的女性劇。
3.掛羊頭賣狗肉的女性劇
更要命的是,《北轍南轅》打着女性主義的幌子,卻在劇中多次藉着男性角色之口,表達了厭女之情。

處處充斥着男性偏見和女性自身對這種偏見的認同。

劇中安排的反派,90後女實習生,為了得到offer不惜用陷害已婚老闆和自己出軌的卑劣手段,充分展示了在權力男性的視野裏,他們所認知的女性形象到底是什麼樣的。

觀眾並不會因為劇本構建了這麼一個進階版林有有的角色而討論度飆升,反而會因為它毫不顧忌、毫無智商的貶低女性,對年輕漂亮有學識的女性進行污名化而感到無比憤怒。
整部劇的劇情仍然停留在撕綠茶、被小三、抓出軌這些一地雞毛的男女關係中。集數過半,卻仍然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女性主義高光時刻,這實在不能不讓觀眾感到無力和憤慨。
問題並不僅僅出在《北轍南轅》這部劇。
諸如《我的前半生》《三十而已》這類大火的女性題材劇,看似也在談女性成長和女性困境,但這類劇中的女性,編劇將她們所面臨的困境永遠停留在感情和家庭上,彷彿熱搜和社會新聞中女性遇到的各種隱性歧視和悲慘遭遇都不存在一般。

《誰説我不能結婚》儘管描述的是一羣30+的不婚主義單身女性,但劇情的內核仍然是在用“我結婚了”這個命題來證明女主角並不是“沒有人要”的世俗成功,至於事業線和自我價值,只是作為標榜女主角的工具標籤而已。
本質仍然是在用劇情的內核邏輯暗示,女性天生應當與家庭為伍,家庭才是女性最大的戰場。

而説到這裏,我並不想給出“中國拍不出真正的女性劇”這個草率的結論。
實際上,早在世紀初,電視屏幕上就已經出現過人物鮮活、角色富有行動力的女性題材電視劇了。
比如十九年前的《粉紅女郎》,四個女孩子各有缺點,卻相互幫助,面對男人婆的鉅債、結婚狂的被騙和王浩的危機,總是展現出她們獨有的女子力,真正的踐行着“girls help girls”原則去化解生活中的危機,最後也讓每個人發現了自己想要從事的人生事業。

然而十九年後的《澀女郎》卻連一個稍微立體、正常一點的女性形象都塑造不出來。
劉若英飾演的結婚狂是一個細心温柔的優秀幼兒園老師;而宋軼飾演的結婚狂則變成了富二代渴婚族,連基礎的工作技能都不會,還理直氣壯的槓上司“沒人教我”。這邊在工作上受了氣,那邊馬上信用卡大刷特刷,以此來找尋自己在情感關係中的存在感。

十九年前的男人婆因為想在家鄉建一座小學才被視為外表冷漠、不近人情的工作狂,而十九年後的男人婆卻是為了和前男友別苗頭才拼命工作。本質仍然是將女性的自我價值與男性、兩性關係進行了深度捆綁。
還有十九年前的《空鏡子》,如果放到現在翻拍,劇情內核可能會變成兩個姐妹為了爭搶一個男人的狗血撕逼,什麼妹妹愛上姐夫,喜歡姐姐的青梅竹馬愛而不得又轉而去撩騷妹妹,最後落得姐妹二人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

最後再安排善良卻苦情的妹妹被一個霸道總裁拯救,而讓美麗而自私的姐姐飽嘗被愛人拋棄的苦果,在異國他鄉孤獨終老。以此來論證主角的絕對正義和配角的天道輪迴。
而絕不會是真的走入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女性視角中,體會她們在感情道路上的不同選擇,最後在一片唏噓中走向了人生的離散。
在更為古早的女性犯罪紀實電視劇《紅蜘蛛》中,對女性有着更為大膽超前的描寫,主動凝視女性的惡和底層邊緣女性的慾望,並探究惡的社會性來源。
正如鐵凝的《大浴女》一般,打破了男權社會對於母親角色和女性形象的美好想象,讓女性承載“惡”,反而讓女性擁有了主動發聲和自我詮釋的權力。
然而現在,女性角色在女性劇的刻畫中,連最基本的多元和正常都做不到。女性即使在女性劇中,也擺脱不了被肆意矮化、弱化、白痴化女性角色的宿命,那麼女性劇的拍攝還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是一場掛羊頭賣狗肉的營銷騙局而已。
然而,比女性劇中的男權凝視更加值得警惕的,是女性之間的厭女。
撕綠茶、鬥小三這種常規戲碼只不過是女性厭女最表層的一種表現,隱藏更深的是女性角色內心對於自我的不信任,甚至連女性主角們也是一副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樣子。

打着女性主義勵志職場旗號的《正青春》,殷桃飾演的精英女高管在面對自己的同性競爭對手時,脱口而出就是典型男性視角發言的人格羞辱,毫無女性同理心。

不僅如此,從女性劇的職場形象設計來看,許多精英女高管的形象無一例外地像男性化標準看齊,顏色統一的西裝,乾淨利落的短髮或盤發,在髮型和身材上做了最大程度的性別特徵淡化,這種潛意識向男性標準靠攏的姿態,也是女性劇“厭女”的另一種隱性刻板表現。
“淡化”女性特性,作為和其他女性的一種區隔,將自己以外的女性“他者化”,以此獲得被男性當做“名譽男人”來對待。
《北轍南轅》的尤珊珊,在很多不經意流露的時刻,看起來就是一個潛在的“名譽男人”。整個角色內核的表裏邏輯不一,一邊熱情義氣的幫好朋友懟渣男、送錢開店,一邊又站到了男性的身邊大談特談“我們不能拿青春明碼標價”。

滿嘴爹味的“拎壺衝”的勸酒,整個人彷彿一個爹味女先生。

拎壺衝或許是泡久了酒桌的局姐或者所謂的北京大颯蜜再熟稔不過的酒桌話術,但這類女性形象只具有典型性,而不具備代表性。
她無法代表這個時代女性真實的樣子,更無法成為女性劇價值輸出的出口。
更何況,用獲取男性認同的方式來證明一個女性的成功和價值,這種觀點本身就是一種不自覺的厭女。
《北轍南轅》這部劇本意是想將女性理想中的自我往往與現實中的自我南轅北轍,把目光放在女性困境和如何脱出自我困境上,然而事實上卻是南轅北轍,全劇所有女性甚至都沒有劉曉慶飾演的姥姥更具女性主義價值。

年逾古稀,有着自己的愛好和業餘生活,上午合唱團唱歌,下午和麻友打麻將,依然享受一個人生活的快樂,還會叮囑投靠自己的孫女找到房子後儘快搬離。
對於兒女的教育,她在盡完大學教育的義務之後就停止輸血式的供養,拒絕一切啃老的行為;對於喪偶多年後的老年交友,她也是坦蕩直接,絕不扭捏,永遠拎得清自己想要什麼。


所謂的女性劇,不過是一場巨大的營銷詐騙罷了。
懸浮的女性劇告訴觀眾,即使觀眾有錢、精緻如女主角般,也未必能成就理想的女性主義。
但現實的生活告訴我們,即使人生艱難如宋小女,也可以擁有閃耀的自我價值。她在鏡頭前的那個向前夫大方要一個擁抱的羞澀笑容,才是真實生活中的閃閃發亮的女性弧光。

然而,這樣真實可愛的女性人物弧光,我們或許再等十年也很難在電視劇裏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