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諷刺,喝杯奶茶就成了蕩婦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1-07-22 08:06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今天的心情比較沉重。
除了時時刷新災情,揪心着被困的人。
此前飄一直關注的一樁涉嫌強姦案,雖然檢方已回應“重視”,但,博主@拜拜啦人間發出的呼籲,還是讓飄震撼——
呼籲廢除“女人説不要就是要”歪理。
如果如飄一樣,有關注該博主一路從公開被強姦過程錄音,傾訴抑鬱病情、在取證報案過程中收到的“他給你買喜茶,不就是你同意了麼”“你為什麼給強姦犯開門”“你有多美”等等無理反饋。
應該明白,在此時,重申強調,女性的“性同意”界限這件事,有多麼無奈悲哀。
而,那些蕩婦羞辱意味的言論,依舊是熟悉的涉嫌性侵案件中,對完美受害者的苛責。
從前兩天吳亦凡驚人卻不出奇的“女孩子第一次很重要,男生怎麼可能有第一次之説”。
到模糊事件性質的“一杯奶茶就等於性同意”“女生説不要,等於要”。
這些揣度、狂妄、架空女性人格意志的強盜邏輯,總時不時冒出來。
或者説,在絕不該停留在這一層討論時冒出來。
足可見,人心有一座牌坊。
該怎麼辦?如何才能廢除?
飄想到十幾年前,TVB的一部《火舞黃沙》。
拍盡一羣活在精神牌坊和身體枷鎖下的女性。
同樣是最會拍女性的戚其義出品。
有人曾輕佻評論,《火舞黃沙》之所以不如《金枝欲孽》火,是因為太“土”。
確實。
它一沒宮鬥噱頭。
二沒珠釵環繞、錦衣着成的精緻與氣派。
到處都是風塵僕僕、黃沙漫天。
連“爾淳”和“玉瑩”,到了這,也帶上了一層土味。
但,若論立意,和對女性命運的照拂。
它絕對是被低估了的一部劇。

《火舞黃沙》拍的是閻家寨的故事。
閻家寨什麼地方。
一處偏僻又幹旱、遠離城市文明的孤地。
寸草不生,毫無生機。
在那裏生活的人,思想和土地一樣貧瘠。
在那,祖宗留下的遺訓,每個人都必須奉為金科玉律。
規矩大於一切,名聲重於人命。
被馬賊擄走的女性,只是懷疑被玷污,就寧願她死,也不願她活着。
因為在閻家寨的人看來。
女性從身體到情感,都不從屬自己,而是被視為家族顏面的代表物。
一旦被認為失節,就上升到有辱家聲,全家,甚至全族都會被唾罵。
在這種環境下生活的女性,從沒被當成人。
輩輩相傳的規訓就像一個牢籠,把她們的一生籠罩得密不透風。
觀念,是深入到骨子裏。
愛情不重要,嫁給誰也沒有選擇,所謂福氣好,便是兒孫滿地,夫妻到老。
環境如斯,規矩入心。
如果是爽劇的拍法,那便是創造出一個衝破一切的女性,扭轉所有觀念,難題迎刃而解。
但《火舞黃沙》不是爽劇,它拍的是,這種環境下女性生存的掙扎與悲哀。
這種悲哀,與出身無關,也不是知識能輕易改變的。
黎姿扮演的明鳳,一個外來的闖入者。
她聰慧,受過教育,是思想開放的知識女性。
然而家道中落,為了家中的生意,不得不接受安排,嫁給一個她不認識,也不喜歡的男人,閻氏當家閻萬曦。
明鳳個性敢愛敢恨,似一團烈火。
她是最強烈的反抗者。
既然世人認為女性讀書無用,她轉眼就把視為命根子的書扔了。
對寨中女性趨之若鶩的求子石,她心生不服。
也因為受過教育,有着強烈的高自尊。
丈夫閻萬曦,一開始只把她視為一個被買來的“物品”。
在明鳳一系列的反抗後,為了從身體上征服她,甚至強迫和她圓房。
這種對她身體與人格的雙重羞辱,使明鳳內心積累起深深的憎恨。
她為了報復閻萬曦,屢次違揹他立下的規矩。
拆家燒屋掀底牌,泄密逃跑回孃家。
在明鳳的觀念裏,愛恨是界限分明的。
你羞辱我,我也不讓你好過。
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就為了逼迫閻萬曦休了她,放她自由。
你明天不休了我,我燒你大屋
後天不休我,我燒你工廠
個性剛烈的女子,恨起來睚眥必報。
就算後來被閻萬曦救了性命,就算是她的丈夫。
只要羞辱過她,就必得報復。
在她心目中,閻萬曦是一個只維護自己權威,不把女性當人的“壞人”。
可隨着兩人瞭解越深,她發現,這個“壞人”並不是那麼冷漠無情。
當她在閻家寨結識的朋友春分被馬賊抓去,是萬曦,偷偷給了錢把她贖回來。
對同樣被馬賊擄走的第一任妻子,他一直愧疚難當,念念不忘。
這些都一點點地消解了明鳳的恨意。
在閻萬曦從防備,到逐漸信任,並對她愛護有加之後,明鳳被打動了。
她恨得起,也放得下,乾脆地承認自己確實愛上了一個“壞人”。
而這份愛,使她最終選擇,留在了閻萬曦身邊。
從反抗命運,到選擇留下;從爭取自由,到自願成為閻萬曦的妻子。
明鳳爭的,從來都是一口氣。
這口氣,是真正的愛與尊重。
閻家寨的森嚴規矩困不住她。
困住她的,其實是愛情。
愛上閻萬曦後,為了獲得丈夫的認可和愛,她為他籌謀一切。
因為丈夫對宋氏當家焦玉動了情,她與焦玉明爭暗鬥。
即便最後萬曦雙眼失明,又聾又瞎,把她當成是焦玉。
她還是願意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住破窯洞,不離不棄。
對愛情的追求,決定了明鳳的命運。
她的掙扎與痛苦,都來自於自己是不是被接受、被愛。

閻家寨的女性,各有各的活法,但各有各的困頓。
她們的個性和慾望賦予角色各不相同的靈魂底色,也使得她們在閻宋兩家的泥潭裏越陷越深。
不同於明鳳從激烈反抗,到最終被愛情所困。
宋家當家焦玉(蔡少芬 飾),心思算盡,卻只為生存。
閻家寨上,閻家是大族,宋家是依附於閻家而活,事事都得看閻家的意思和眼色。
但即便如此,在女性地位如此低下的閻家寨,能以女流之身當上一族當家。
焦玉本就不簡單。
從故事一開始,她便是一個大權在握、八面玲瓏的精明女人。
看着年輕貌美,和名義上的兒媳婦一般年紀,甚至更年少一些,卻自稱“婆婆”。
説話做事,幹練老到。
面對宋家高層一眾不服她想拉她下馬的男人,焦玉一邊拉攏着宋家的靠山閻萬曦。
藉着閻家的支持為自己立威,打壓得宋家的族老們根本不敢對她有任何質疑。

一面打壓最能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宋家長子宋東陽。
明明對手中的權勢看得極重,表現出來的姿態卻永遠都是“不是我想做這個當家,實在是其他人沒有這個本事”。
既帶諷刺又似無辜的態度讓宋家的男人們內心暗恨卻又無可奈何。
焦玉對權力的追求也並不是沒有來由。
作為老宋當家的續絃妻子,宋家長子口中的“二孃”,焦玉的年紀尚且還沒有自己的“兒媳婦”大。
當年,已然病入膏肓的老宋當家,因為不甘心就此離開人世,想拉自己年輕貌美的妻子陪葬。
奄奄一息之際,也要想法子殺了焦玉,讓她同自己一起死。
也正是因為老宋當家對焦玉的輕賤虐待,讓這個年紀輕輕的寡婦,心底逐漸生出了對權力的渴望。
按理來説,焦玉這個角色不是能輕易得到觀眾喜愛的類型,為了權力汲汲營營的樣子總也不會太討喜。
然而在春分被馬賊劫走勒索贖金時,已經失去當家之位的焦玉知曉一旦此事被眾人所知,名聲有了污點的春分在閻家寨並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她打算瞞下此事,悄悄地借錢贖回春分。
儘管事情最後被魯莽的宋東陽暴露,可焦玉在那時展現的那份對春分的同理心,已經足夠觀眾意識到:
能力再強,再進退得遊刃有餘。
焦玉也不過是深陷世俗眼光,被貞節倫理所困的可憐女人中的一員。
她細心謀劃,機關算盡。
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能在閻家寨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成為一個任人支配宰割的寡婦。
在閻家寨,她保存地位,暗暗剷除競爭對手。
也只是為了自己的兒子東曉的未來鋪路。
而焦玉之所以能讓人動容,也在於,她並不是一個傳統的野心女配角色。
她對閻萬曦的朦朧好意,對他誤殺了自己兒子的恨意,以及最後決定放過閻萬曦也放過自己的解脱,這一切在這場自白裏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天下間你是最令我窩心的男人
在我最憎恨你的日子中,你令我心裏覺得温暖
在我最討厭你的時候,你曾令我覺得做人還有一線希望
在我最想殺你的那一刻,你曾經令我為你哭泣
但這一切都不代表我喜歡
只是因為我焦玉一生,從沒有讓男人如此對待
或許正是焦玉最終放下所有吐露自己真心的這一幕實在令人為之感動,她最終的結局才讓飄萬分痛惜。
為了報復閻萬曦,馬賊戳瞎了他的雙眼,令喪失了視力和聽覺的閻萬曦只能在明鳳和焦玉二人間伸手摸索。
他摸到誰,誰就將是馬賊的槍下亡魂。
焦玉明知閻萬曦觸碰到的人將無法活着離開。
然而在他朝着明鳳的方向走去的時候,她選擇放下了自己的長髮,風吹着焦玉的頭髮掃到他的手臂上,也帶來閻萬曦的觸碰和死亡。

焦玉這一生,從來都無法憑着本心選擇自己喜歡的道路。
在失去作為精神支柱的獨子後,雖然不過二十多歲,卻已然沒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但至少在這一刻,她不用再被迫走向未知的前路,而是選擇了自由的死亡。
她捧着閻萬曦放在她臉上的雙手,下一秒,馬賊的槍口對上了她的頭顱,焦玉卻只是低頭看了一眼昏倒的閻萬曦,臉上露出了滿足而解脱的笑意。

閻家寨的女性,就如同被蛛網縛住的蝶蛹,蜕變與死亡,不知道哪個先來。
而焦玉,這個討厭閻家寨,討厭宋家,甚至討厭被改變的自己的女人,終於在最後以死亡為代價,掙脱開了束縛她的一切。

相比起明鳳的思想開放,焦玉對生存的汲汲經營。
宋家長子的小妾家春分,是裏面地位最低,也是最符合舊時代最“模範”的女人。
春分長了一雙斷掌,被父母視為命不好、不吉利的人——
命硬剋夫,終身難有白頭郎
背夫偷漢,無兒無女病卧牀
春分深信着母親給自己的批命,於是,她前半生遵守着一切對女性嚴苛的約束,把自己活成一個循規蹈矩的女人。
她全盤接受名節重於生命的規訓。
她信命,也認命。
對女性命運的所有美好想象,也不過是找一個好婆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在她看來,這便是對自己“批命”的最大反抗。
從前的婚約被毀,明明不是自己的緣由,卻由着外人譏笑議論,忍氣吞聲。
嫁作妾室後,每日早起勞作,服侍宋家人,勤勤懇懇,沒有絲毫的怨言。
只為了獲得他人的接納與認同。

因為焦玉的獨子被綁架,無辜的春分被遷怒,遭受一頓毒打後被趕下閻家寨。
即便這樣,她也只是苦苦哀求焦玉讓她回到宋家。
對於春分來説,能夠得到一個“歸宿”就是她的執念。
即使已經奄奄一息,她也憋着最後一口氣爬向宋家的方向。
但,聽話本分,任勞任怨,不敢有半分僭越,卻不能讓她的命運變得平順。
温順如圈養羔羊並不能規避懸在頭上的屠刀。
當春分遭遇了三次生死攸關的劫難後,終於開始學會去抗爭。
第一次是她被馬賊擄走後贖回,卻被宋閻兩家族人認為她已失貞,要將她燒死祭天。
諷刺的是,族中所有人認為的她已然失貞實際並沒有發生。
然而春分卻已明白,就算她沒有失貞,只要閻家寨的民眾不信,她依然是個敗壞名聲的“賤女人”。
所謂的對“好女人壞女人”的斷定,從來就只在於存在着偏見的人心。
春分第二次的改變,來源於對內心感情的遵從。
春分與宋東昇之間存在着微妙的情愫,卻礙於彼此的身份無法傾吐這份愛意。
儘管春分名義上的丈夫甚至支持春分與宋東昇的感情,然而一旦兩人真的表露出彼此之間的曖昧糾葛,恐怕都只有被族中祭天的下場。
表面上抗拒這份感情的春分,不停用“我已是他人的妻子”來拒絕宋東昇。
然而,比起拒絕,這更像是春分對自己的告誡,提醒自己要守婦德,不可僭越,不要讓母親對自己的批命成為現實。
直到兩人被困在同一個深井之下,即將死在此處再無人知的時候。
春分終於不再壓抑自己,選擇遵從自己的內心,接受了宋東昇,和他擁吻在一起。
在死亡面前,她才能看清自己的內心。
所有一切會被外界發現的顧慮,對“無兒無女病卧牀”的宿命應驗的恐懼,在這一刻,它們都不再具有約束力。
對春分而言,她在此刻掙脱的束縛不是來自內心的“不想”,而是外界導致的“不敢”。

春分的徹底覺醒,則是在懸崖邊再一次遇到馬賊。
在性命與貞節之間,她選擇了生命。
此時的春分,顯然放下了世俗加諸給她的“守節赴死”的觀念。
在同樣被馬賊侮辱的國基嫂,要拖着春分一起死的時候,春分替全劇的女性問出了那個問題:
究竟為什麼我們要為男人口中的貞節去死?
這一路走來,完全覺醒的春分已然與開頭的那個被壓迫而不自知的女人截然不同。
她選擇了走一條對世間大多數人來説都更艱難的路,去面對可畏的人言,去用堅強支撐獨立的一生。
不管是焦玉,明鳳,還是春分。
在她們身上,有強烈的宿命感。
她們所渴求的東西,或許不同:
春分想要“家”,焦玉想要權,明鳳重視感情與尊重。
但,她們所渴求的,卻讓她們通通被困在閻家寨這個“吃人的舊社會”。
比如焦玉,她其實厭惡着她為之鑽營的一切,孩子就是她甘願被困在宋家的唯一理由。
於是在她失去了獨子的同時,也才終於能丟下她所厭惡的所有,安然赴死。
又比如明鳳,自身感情的傾向對她行為的影響是肉眼可見的,恨便用力報復,愛也全情投入。
於是最終這個帶着恨意來到閻家寨的大小姐,被愛所困,心甘情願留下。
這也是為什麼,《火舞》對女性命運的刻畫,從來都不是停留在表面。
不管是焦玉的掙扎,明鳳的恨愛交織,還有春分的醒悟。
或是為死守丈夫不育的秘密,為此受盡委屈的朗月。
被宋氏老爺姦污,流產,為報復宋家而犧牲其他女性的桂蘭。
劇中這些女性角色的苦痛與執念。
她們的每一份感受都那麼真實,我們看着她們的經歷,就像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怎麼凝固成斑駁糾結的傷疤。
然而,更可貴的,是在於她們身上,無法被困住的生命力。
被規訓也好,被束縛也罷,她們還是一次次地反抗着所謂的“命運”安排。
劇中借焦玉之口,對貞節牌坊進行批判。
也借明鳳,對女性污名化發出痛斥。
老天越是讓她們做一個命薄之人。
她們越是不甘心,不認輸。
這也是為什麼,過了十五年,再回頭看《火舞》,還是會感嘆:
能真實看到女性境遇之苦,能拍出她們內心的掙扎與選擇的,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女性關懷。
飄一直無法忘記,最後一幕,當被馬賊逼到懸崖邊的春分。
一把撕開自己的衣服,寧願選擇被玷污,也不願選擇跳下山崖,結束性命的震撼。
這種被逼到絕路的覺醒,才真正具備觸動人心的力量。
沒有苦痛、掙扎鋪就的反抗,只會淪為喊口號。
一味順從規則,最終爬到高位。
使用曾經不屑的手段,主宰他人命運,也不是真正的反思與反抗。
看到被綁在火刑架上的春分,我們能感受到對被性侵受害者的污名化。
一直被駁斥的明鳳,也能讓我們對女性總不被重視的發聲,感同身受。
一部到如今仍能有豐沛生命力的劇,絕不是靠幾個刻板印象的女性形象,蹭標籤可以立住。
只是可惜,《火舞》中的女性,她們的過往與疼痛,暫時,還未治癒現實中的“女性之殤”。
到今天,我們依然要把女性認為最基本的。
卻似乎是性別霸權思想下豐翼者永遠無法理解的事,拿出來説——
不要,等於不要。
接受,不等於“接受”。
接受這步,不等於不能拒絕下一步。
受害者,不等於任何設想形象。
沒有失“貞”。
也沒有失“貞”者的必該有的餘生。
……
而這些,不該再是呼籲。
應是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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