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會困於神壇_風聞
银杏科技-银杏科技官方账号-带你走在科技商业的最前沿。2021-07-23 20:27

這是銀杏財經第402篇文章
作者 | 耳令
編輯 | 汪小樓
東京奧運會總算是開幕了,但全世界依然為這座城市捏着汗。
錯漏百出的抗疫措施,一直到奧運臨近時仍未做出有效的調整:運動員被安排和遊客混居、網紅可以隨意進入圍堵中國國乒隊、奧運村不斷傳出有人感染新冠病毒……直到開幕前,“取消奧運會”的言論仍甚囂塵上。
直到昨天,東京奧組委才終於説出了擔心:目前和奧運會相關的人士中,已有71人被確診,此外,運動員感染數量也在增加。
這是一屆罕見的“全球反對”的奧運會。除了此前上街請願的幾十萬日本民眾。易普索還調查了全球28個國家近2萬民眾,反對今年舉辦奧運會的比例高達57%,被調查的日本人中,反對率高達78%。
日本不顧民聲呈現給世人的,將是史上最“拉垮”的一屆奧運會——僅有三個賽場允許觀眾入內,除了東京都之外,北海道、福島縣的比賽場地也都將空場舉辦。這意味着97%的比賽中,運動員都將面對着賽場內充滿“恐怖谷效應”的機器人。

日本一所著名大學的教授,針對本次奧運會空場舉辦後日本所承受的損失做出過估算,預計日本將蒙受超過2.4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1410億元)的損失;與此同時,受反覆進入疫情緊急狀態的影響,日本還將額外面臨1萬億日元的經濟損失。有機構也測算過,僅僅是此次東京都第四次防疫緊急狀態的實施,就抵消了60%的奧運經濟效應。
為了止損,日本開啓了“摳”到極致的操作:耗資千億日元的東京新國立競技場連空調都不安裝,奧運村內用紙板做牀、用電子垃圾做獎牌、用回收塑料做領獎台,連風扇也只裝了185台……還美其名曰是為了環保。
這次東京奧運會註定是一場“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既賺不了民心,又損失了大筆資金。但對日本而言,卻沒有更優的解法。
結合一個多世紀以來諸多國家走過的“奧運坑”,讓人不禁想問:承辦奧運的背後,到底需要戴多少副枷鎖?
壹
如何送走一隻“白象”?****
傳聞有個暹羅國王喜歡將白象作為禮物贈送給欽定的臣民,蒙恩者往往欲哭無淚。因為白象太過名貴,在它漫長的一生中需要付出大量金錢才能很好地照料。後來“白象”通常被指那些無法處理卻又消耗驚人,與實用性不成比例的資產。
吞金無數的奧運會,曾經為許多舉辦國留下過“白象”。
比較知名的是1976年蒙特利爾奧運會,加拿大為此虧出了當時的歷史新高度:不僅一分錢沒賺,一塊金牌沒拿,還賠了24億美元。耗資14億美元,每年維護費高達2000萬加元的蒙特利爾奧林匹克體育中心從此也被貼上了“白象”的標籤。

不過蒙特利爾奧林匹克體育中心頂多算那一屆奧運會遺留下來其中一隻“白象”。另外一隻,則是一時風光後,30年經濟停滯的代價。
24億美元負債,讓原本富庶的蒙特利爾變得負債累累,加拿大還足足了30年。市民從此對耗資千萬的重大體育比賽惟恐避之不及,還誕生了一個詞:蒙特利爾陷阱。
蒙特利爾奧運會召開時,市長還發表過自己的觀點:“奧運會不可能造成財政赤字,這種可能性比男人生孩子都低。”
各國承辦奧運賽事時,政客向來會許諾促進就業、發展旅遊業、改善整體經濟水平等等好處,力圖把這一決策描繪成一筆精明的投資。
然而歷史的經驗表明,這些承諾後來大多都成了打臉之言。
奧運會從由主辦城市政府出資舉辦,到形成以贊助為主的商業狂歡和品牌宣傳,是從1984年裏根政府治下的洛杉磯奧運會開始。當時的美國奧委會主席尤伯羅斯打造的那一屆奧運會,在後來一直被視為奧運商業化標杆。
而後,凡是有點能耐的國家都開始學習美國。他們搶辦奧運,企圖通過投資奧運會帶來經濟增長,加強自身的國際地位。奧運會從此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營銷平台。
但進入21世紀以後,通過商業化運作獲得巨大正面收益的奧運會屈指可數,巴西、英國、俄羅斯辦奧運時雄心勃勃,結果都一塌糊塗,雅典奧運更是因此而破產。
奧運會帶來的正面影響通常在盛事完成的那一刻即宣告終止。即便奧運的品牌效應仍能持續相當一段時間,對經濟增長的拉動還是明顯放緩。
2013年日本申奧成功時,安倍晉三曾經説過:“我想讓奧運會成為掃除日本15年通貨緊縮和經濟衰退的觸發器。”

日本是一個對奧運會有執念的國家,這種執念來自於昔日的榮光。眾所周知,1964年東京奧運會如同經濟的催化劑,幫助日本經濟走上了騰飛之路,一躍成為當時世界的第二大經濟體。
日本經濟衰退以後,羣眾依然希望國家能復興昭和時代的繁榮景象。直到安倍晉三上台,面對屢屢不奏效的“安倍經濟學”。安倍政府寄希望於2020年東京奧運會,力圖藉此給民眾講一個新故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看到這一屆奧運會,日本企業表現出了極高的熱情。奧委會從63家日本企業中募集到超過31億美元的贊助,這個數字是此前倫敦和巴西奧運會贊助額的三倍,而63家的贊助規模也創造了奧運會的紀錄。當然也有可口可樂、通用電氣和阿里巴巴等全球資本巨頭。
然而,當我們拿起日本最近四年的經濟成績單,會發現奧運準備期間基建與體育場館建設並未給經濟帶來提振。因而,奧運商業化收入以及奧運會當年的旅遊收入就變得異常重要。
但這次奧運會97%的比賽都將空場舉辦,不僅意味着日本損失了900億日元的門票收入。更重要的是,東京人流量會大大減少,完全可以預計的是,不會有太多外國人大老遠跑到這個疫情肆虐的地方。
直到奧運會開幕前幾天,日本仍有45萬民眾走向街頭簽字請願停辦奧運會。但是,想要取消,又談何容易?
在日本和國際奧委會簽訂了的《主辦城市合同(Host City Contract 2020)》中曾做出過明確規定,只有國際奧委會才有權力確定是否取消奧運會。
不僅如此,日本要取消還得賠錢給國際奧委會。除了要把國際奧委會資助的7.6億美元還回去,國際奧委會賣出去的電視轉播權,也得賠給轉播商。
按照國際奧委會與NBC的電視轉播協議,從2014年到2032年,NBC將支付高達76.5億美元的費用給國際奧委會。如果東京奧運會取消,國際奧委會得賠錢給NBC,但是錢得從日本出。
美國奧運研究者朱爾斯·博伊科夫在《紐約時報》的採訪中曾談到:“絕對不希望奧運會取消的,是NBC。他們在奧運轉播權上投資了幾十億美元,高層一定會有不滿,他們會堅持確保奧運會順利進行。”
被挾持的日本如果放棄東京奧運會,面對的很可能是經濟的二次衰退。但硬着頭皮辦下去,國民也並不買賬,甚至會給日本醫療系統增加沉重的負擔。
只能説“國運”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沒有路徑依賴,更不能搞祭祀崇拜。1964年的奧運會讓日本騰飛了,不代表57年後的奧運會還能照搬這樣的好運。就跟奧運會的發源地在雅典,卻無法振興希臘一樣。
當年希臘在舉辦2004年雅典奧運會前,經濟實力在全球排名尚可。但一場奧運會下來,希臘政府卻因為一百多億的巨大財政赤字陷入了債務危機,希臘政府不得已宣佈破產。
之後接受了差不多三千億歐元的資金救助。才渡過困境,而救助資金直到2018年希臘才徹底還清。
奧運會的短暫高光,給希臘帶來的卻是長達10年的金融危機和倒退了12年之久國民經濟。
真的是請一隻白象難,送走卻更難。
貳
面子裏子兩難全
相比拿着納税人的錢大開空頭支票的政客,資本市場對奧運會的態度更為真實。有研究人員曾經分別考察過資本市場在各屆奧運會主辦城市宣佈時的反應,發現承辦國的股市鮮少出現樂觀情緒。
比如悉尼奧運會公佈時,澳大利亞大盤毫無波瀾;北京申奧成功之後,上證指數也只經歷了一週左右的亢進,就回歸到了原位。研究人員還綜合1996到2012每一屆冬奧會和奧運公佈時的股票市場,發現成功申辦夏季奧運會對股市沒有顯著影響,而成功申辦冬奧會還會伴有顯著的負面影響。
資本市場的冷漠也漸漸傳遞到了申奧現場。匈牙利布達佩斯曾經宣佈放棄競爭2024年奧運會。2015年德國漢堡有意申辦奧運,由於在全民公投中有超過半數的市民投票反對宣佈退出。
到了2017年國際奧委洛桑全會上提及2028年申辦的城市時,已經沒有城市願意申辦了。奧組委只能臨時決定,由巴黎舉辦2024年的奧運會,2028年洛杉磯舉辦奧運會。

從前的“武林爭霸”變成了“二雄論劍”,還是兩屆一起選出。讓人哭笑不得。
承辦奧運會的成本不斷被抬高,是讓這些國家望而卻步的根本原因。經濟學家Zimbalist曾將抬高申辦奧運成本的因素歸納為三個:
首先申辦奧運會的過程就像一場拍賣,潛在競標者的競相投入就能把潛在的經濟租耗盡,而成功申辦帶來額外的心理快感,可能讓最終承辦者的預期經濟收益完全為負。
其次是陷入“贏家詛咒”——越是高估了潛在收益的城市,越有可能不計成本地贏得承辦權。東京奧運會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這次日本政府已經投入了154億美元投資,其中,因奧運會推遲一年舉行而追加的費用就高達30億美元。
另外,申辦城市的奧組委往往牽動着一些相關利益,包括當地的建築工程、地產等行業。舉辦奧運會意味着政府需要購買他們的服務,但這於納税人而言卻是十分不划算的買賣。
這些成本層層攤銷下去,有多少能像政府承諾的那樣惠及本地居民呢?
同樣以這次東京奧運會為例,在日本地震和核泄漏事故的陰影之下,本屆奧運會打出了災後重建、城市復興的宣傳口號。在日本奧組委官網上,本屆奧運會直接改名為“重建的奧運”,奧運火炬還被命名為“復興之火”。
儘管口號響亮,但對於災後重建的積極意義恐怕也就止步於此了。
去年《日本時報》一則報道指出,由於東京奧運場館和奧運村建設需求量大,東北地震災區不少重建工程陷入了建材資源和人力資源的短缺,讓本就緩慢的重建工程一度停滯。而不少針對災民的補助項目都會在2021年3月宣告結束。
“我真的希望奧運火炬能經過雙葉,讓全世界看到我們家鄉的真實情況。雙葉還遠遠沒有恢復……花費在奧運會上的經費本應該投入真正的重建。”在美聯社去年一則採訪中,福島縣雙葉町居民吉田俊秀如是説。
按照原計劃,東京奧運火炬的國內傳遞本來應該從福島開始,但因為核泄漏,居民被迫移居到東京附近。
潛在的淨效益被侵蝕,讓奧運會變成了一場純粹“秀肌肉”的面子遊戲。而公共參與和私營部門混淆不清、居民權益和資本之間的嚴重失衡,又在一步步將奧運會袪魅,變成一個完全被商業利益全盤統治的大型賽事。
奧運會不再是一場精明的買賣。沒錢,上帝也辦不好奧運。留下的“白象”不僅需要足夠的市場和經濟體量去消化。一旦失敗,還需要賭上國運。
當然承辦國完全可以大公無私地説一句,自己是為了“和平”與“友誼”。但從兩次世界大戰的奧運停辦,到冷戰期間美蘇兩國的相互抵制,再到雅典乃至整個希臘武裝到牙齒的保衞措施,一切是否又真的完全遵循了奧林匹克原則,令人質疑。
叁
奧運會應該繼續呆在神壇嗎?
2016年,里約辦了一場“非典型”奧運會。巴西在舉辦奧運會時,經濟狀況和申奧時已經不可同日而語。里約無奈地向世人呈現了一種可能性:原來奧運會也可以辦得這麼隨意。
白巖松曾經這樣評價里約奧運會:“奧運會只有少數國家和城市才能辦得好,因此很難讓很多的城市都擁有辦奧運會的資格。但是里約奧運會這樣接地氣,會讓更多的城市感覺我也可以辦奧運,這將使奧運會變得可持續發展……”
白巖松的話裏或許帶有一些冷嘲熱諷,但卻提出了一個真問題。奧運會在一個極高的基礎上,不斷加碼,讓這場全世界人民歡聚的賽事變成少數國家才玩得起的資本局。而捉襟見肘的巴西政府,反而於無意間讓奧運會恢復了一次聚會的本來面目。
這一次東京奧運會,日本又在重現當年“里約式幽默”。但無論是奧運村的紙牀,還是全程飲食開“福島盲盒”,都讓人不太能笑出來。
這是一次被逼上梁山的賽事,它所呈現的醜態背後,有參賽者揹負的風險,有日本國民的犧牲,有日本賭上的國運。但最終為其買單的,卻是日漸淪喪的奧林匹克精神。

當然,日本不是唯一的“兇手”,也極有可能不會是最後的 “兇手”。
7月21日,就在東京奧運會開幕前一天,澳大利亞拿下2032年奧運會舉辦權。
作為唯一的申請城市,官方又照常預估了一下,屆時布里斯班主辦的2032年奧運會將為昆士蘭州帶來61億美元的經濟價值,併為澳大利亞帶來134億美元的價值。
故事仍在繼續,但世人卻在質疑,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否重蹈古代奧運會的覆轍,最終消逝在歷史的長河裏。
或許只有走下“神壇”,奧運聖火才能一直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