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子弟 | 革命後代的記憶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07-23 13:12
作者簡介
司馬小蘭(1943-2013,原名司馬小蘭,高中後改為司馬曉蘭)誕生在日寇轟炸桂林的炮火下,跟隨父母從事革命事業,經歷了多次反動派的迫害,顛沛流離、四海為家。1944年湘桂撤退,根據李亞羣傳達南方局的指示,司馬文森的組織關係轉中共特支左洪濤;他帶領桂林文化支部黨員到桂北展開抗日游擊戰,沒有經費、沒有武器,只有任務和一羣共產黨人。司馬小蘭年僅1歲3個月跟隨父親成為游擊隊的女兒。同志們給游擊隊命名:抗日青年挺進隊,司馬文森擔任政委,隊長楊繁、何谷,番號:北斗。三支武裝部隊:挺進隊、柳州日報自衞隊和抗戰別動隊,在桂北劃分戰鬥區域,戰鬥到抗戰勝利。作為司馬文森夫婦最大的孩子,因父母長期在駐外使館工作,從小學六年級如家長一樣照顧妹妹們。她1959年畢業於育才初中,獲北京市教育局頒發的品學兼優銀質獎章,保送師大女附中。1967年北京外國語學院英語系畢業,中國電影家協會譯審,多次年終考核優秀獲得表彰及全國文聯表彰,2004年被評為中國電影家協會優秀十佳女職工。
**司馬曉蘭的譯作:**司馬曉蘭1979年3月調到中國電影家協會的外國電影研究部《世界電影動態》編輯部工作,成為《電影動態》的業務骨幹和專家。據2000年統計,刊登了614部世界名片430萬字的譯作,編譯每年美英電影回顧,奧斯卡獎、國際電影節、新片和人物介紹及電影動態,闡述了美英電影發展現狀。蘭姐介紹最有代表性的奧斯卡、金球獎、提名片、電影節獲獎片、全年賣座片,著名影人成功或失敗的影片,重要的獨立影片等英語各國的代表作,以及每年戛納、柏林國際電影節。
中國電影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世界電影手冊》精選了1990至1994年世界電影現狀與發表的重要資料107萬字,其中有蘭姐譯作50萬字,包括美、英、法、德、澳、新西蘭、瑞士、瑞典、西班牙等名片及合拍片。她對美英等國近代電影研究方面有較大貢獻。
司馬曉蘭向中國讀者首先介紹海外獲獎電影:《泰坦尼克號》《龍捲風》《鐵面人》《尖峯時刻》《珍珠港》《最後一滴血》《紅磨坊》《太陽的背後》《哈利波特》《指環王:王者無敵》《狼羣》《北極光》《赫德森河上的莫斯科》《盧旺達旅館》《獵鹿人》《迷失在東京》《辛德勒名單》《最後的莫西幹人》《勇敢的心》《知情人》《廊橋遺夢》《侏羅紀公園》《蘋果酒屋的規則》《秘密與謊言》《男孩不會哭》《面具》《不可寬恕的人》《繼母》《生死時速》《不眠的西雅圖》《黑客帝國》《中央車站》《永恆的一天》等。
此文是司馬小蘭在育才讀初中時寫的回憶父親教導的文章。
外交幹部子弟兵在老一輩忠貞堅定的革命理想信仰薰陶、言傳身教下成長,經歷時代的洗禮,四海為家。就在1955年即將和父母分別時,長女小蘭正在發高燒,母親遲遲不忍離去。工作在催促,父親讓母親先離開,他對小蘭説:“要勇敢,不要哭,要照顧好妹妹們。”而她還是小學生,正需要父母的疼愛,卻要負擔起家長的責任。
—— 司馬小莘
父親、母親、我和妹妹們組成了一個和睦熱鬧的大家庭。我很愛我的家庭,不僅因為我深深熟悉家庭中的每一個成員,尤其是因為我的家庭是一個革命的奮進的家庭。
老一輩和我
爸爸老説我是撿來的,他淨當着妹妹們開我的玩笑。不過今天我可真不高興了,我明明是媽媽生的嘛,怎麼會是撿來的呢?——這個玩笑一點根據都沒有!要是往常我就不吭聲了,不過今天我非要讓他承認“錯誤”不可。我氣呼呼地説:“從哪兒撿來的?”爸爸哈哈大笑起來,把我拉過去,又像是認真又像是開玩笑似地説:“真的!”真的?我才不信呢。他又笑了:“好,明天我帶你去看一個朋友。”“誰呀?”“就是那個撿你的人。”這才真是一個奇怪的謎呢!
爸爸向來是説到做到的,第二天他就帶我上這位朋友家去了。我們走在廣州郊區的田間小路上,那些金黃的稻田啦,綠竹林啦,黃橙橙的橘子樹和紅色的野玫瑰,縱橫交錯,互相點綴。笑紅了臉的太陽樂融融地俯視着大地,一羣羣毛茸茸的小雞“吱吱喳喳”地叫着追逐奪食。晨風帶着土地的清香輕輕掠過,引起竹林的一陣切切低語,連那皺着眉頭的小溪也潺潺地唱起歌來。
爸爸正沉思着,我問到:“爸爸,你們是老朋友嗎?”
“嗯,我們已經九年沒見面了!”
(前排左起)司馬小萌、小莘、小蘭、(後排)父親司馬文森、母親雷維音
——司馬小莘供圖
我到底忍不住了,“爸爸,到底怎麼一回事,你講講吧!”
“好的,孩子,聽爸爸講!”
他取出打火機,點燃一支煙,看着我,説:“那還是在抗日戰爭的時候了,組織調我到廣西桂林一帶領導游擊隊。那時,媽媽生下你剛幾個月就得了重病,只好暫時躲在老鄉家養病。你太小,一連跑了好多老鄉家都不肯收留你,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把你帶到游擊隊去。游擊隊裏條件差,沒有什麼東西給你吃,只能弄些米湯餵你。看着你一天天瘦下去的樣子大家真着急啊,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為了革命,個人的一切都應該犧牲啊!可是即使是沒糧食了要吃野菜,大家仍然要把最後剩下的一點點米留給你,就連重傷員都不肯吃這點米啊!誰不是把你當作親生孩子一樣看待?有一次,鬼子又要搜山了,上級命令我們火速轉移,誰知就在這次轉移中忘了帶你走。一個同志跑回去救你,他自己差點送了命!”
“啊,他是誰呀?”我拉着爸爸的手,攥得緊緊的。
“哦,他——是一個老游擊隊員。父母都在鬼子飛機炸柳州時活活炸死了,家裏只剩下他和他的弟弟了。他沒掉一滴眼淚,把弟弟託給鄰居照看,就連夜摸上山來參加了游擊隊……”
父親的話在我耳邊迴響着,我透過眼淚的薄霧,彷彿看見了一幅幅神聖的圖畫:“一個黑瘦的年輕人跪在慘死的爹孃的墳前默默宣誓:‘放心吧,我一定為你們報仇!’他眼裏沒有眼淚,沒有悲哀,只有永不熄滅的熊熊怒火。”
“‘收下我吧,我要報仇啊!’他在游擊隊隊長面前請求着,眼神固執而堅決。
敵人打來了,在轉移途中他聽到了游擊隊的孩子被留在山洞裏的消息,“孩子是革命的後代,是我們的接班人,我要救她!”他眼裏出現了果斷、焦灼的神情。
“大火燒着樹木,他咬着牙在火海中掙扎,一隻手緊緊護着胸前的孩子,爬呀,爬呀,再前進一步就是勝利!”
……
(前排左起)司馬小維、司馬小莘、司馬小芹、司馬小萌、(後左起)雷維音、司馬小蘭、司馬文森,1955年攝於北京 (此時六女尚未出生)
——司馬小莘供圖
“後來,他把你帶回部隊時,已經連説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看了他的樣子,簡直無法想象他剛才會有那麼大的力量。他的衣服被樹枝撕破了,又被大火燒焦了,右腿上的血已經結成一片片血塊,血還依然不斷地流着,滿是一道道血痕的臉蒼白得嚇人,卻在微笑……”
“爸爸,”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心裏有好多話要説,卻又哽住了。
我覺得,爸爸是那麼信任地看着我,“明白了就好,你要記住,小蘭,永遠地記住,你的命是用同志的鮮血換來的!不錯,你是我們的孩子,可是你還是游擊隊的孩子,是千百萬革命前輩的孩子,是革命的後代!”
司馬文森在駐印尼使館工作七年,因工作繁忙離不開,僅於1958年回國探親一次。他為6個愛女在招待所門口拍照。
——司馬小莘供圖
我緊緊握着爸爸的手,一句話也説不出來,“走吧!”爸爸笑着説,我才發覺我和爸爸都站住好半天了。是的,爸爸沒有説錯話,我真的是“撿”來的。
“鈴……”爸爸在按電鈴了。“咿——呀——”兩扇硃紅色的院門開了,閃出一個小姑娘好奇的臉,“噯——爸爸!”她喊着。
不久,一陣木頭敲擊石板的咚咚聲由遠處傳來了。一個瘦高的壯年人從屋裏出來了,他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制服,左腋下夾着一個棗木手杖,一跛一拐地慢慢走來。爸爸急忙迎上去。還差五步路,兩人臉對臉地愣住了。猛可那人扔掉手杖,喊着“同志!”,猛可一下向爸爸撲來。兩個人緊緊抱住了。假如有個作家或畫家在的話,他一定會立刻把這種生動的場面寫下來,畫下來的,難道世界上還有比“同志”這個稱呼更為親切更為寶貴的東西嗎?
“同志,同志,”我默默地反覆地説着。“小蘭!”爸爸在叫我,他們兩個微笑着看着我。我覺得,他們太相像了,不僅説話的手勢和口吻相似,甚至於連看我的神情都是同樣的親切,那就因為他們是同志!“我和你們也是同志呀!”我想着,就跑過去和他們站在一起了。
我們什麼話也沒説,也不需要説什麼了,“同志”不是已經説明一切了嗎?我用盡全身力氣,足足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在那茫茫蒼蒼的天穹上飛着一隻蒼鷹,同時一隻小鷹緊緊追隨着它。我非常喜歡那隻大鷹,因為它飛得那麼老練,那麼沉着。可是我也非常喜歡這隻小鷹,雖然它飛得不夠老練,可是你看,它是飛得那麼勇敢,那麼頑強。
珊 瑚
司馬小萌、司馬小莘、司馬小蘭在香港(黃永玉攝)
——司馬小莘供圖
一個晴朗的夏日,爸爸帶我來到了海濱。這裏天空明淨,萬里無雲,蔚藍的大海平靜地躺着,只有那些調皮的浪花不時湧上海灘。我們走在平坦的沙灘上,我馬上被那些各式各樣的貝殼吸引住了,貪婪地拾着,不知不覺越跑越快。
“哎,——小蘭,不要跑遠了,你來看,這是什麼?”爸爸在後面使勁地喊着。
我回過頭,爸爸正在晃着手裏的什麼東西,我趕忙向他跑去。爸爸遞給我那個東西,原來不是螺絲也不是蚌殼,它像是棵小樹似地長着一些枝枝杈杈,上面還有許多凹凹洞洞的花紋。爸爸告訴我,這是塊白色的珊瑚,有的珊瑚還是紅色和藍色的呢。多麼可愛的小東西呀!我十分高興,就問:“爸爸,它是海洋裏的一種植物嗎?”
“哦,不是。它,也可以説是一種化石吧!”爸爸沉吟着。“你可知道它是怎樣得來的嗎?”
司馬小蘭,1959年畢業於育才初中,獲北京市教育局頒發的品學兼優銀質獎章,保送師大女附中。
——司馬小莘供圖
我搖搖頭,爸爸就講下去:“在我國的南海生活着一種小蟲子,人們叫它‘珊瑚蟲’。它們總是成羣結隊地生活在一起,而且有一個有趣的習慣,喜歡一個緊掛着一個,排列得很整齊。這種蟲子生命是較短的,死亡後遺骸和其它水生動物的介殼堆積在海底,凝結為石灰質的東西,一代接一代,一代蟲子死亡了,遺體就壘在前一代的遺體上,越壘越多,千百萬年後終於露出海面,形成珊瑚礁。我們的這一塊只是最小的,大的還能有一個島那麼大呢……”
“那,珊瑚蟲有多大呢?”我禁不住問。
“唔,是很小很小的,用眼睛幾乎看不見。”
“那麼小呀?”我不覺沉思起來。本來從一代珊瑚蟲生下到死亡以至變成化石就要經過很長時間,何況這種蟲子又這麼小,一塊小小的珊瑚礁不知道要有多少代的小蟲遺骸來積累。那麼,一塊小礁從海底長出海面甚至變成一個大島又要多少時間呢?在洶湧澎湃的大海中,這一切的進行該是怎樣的緩慢、艱鉅和曲折啊!我想起蜘蛛結網的堅韌和愚公移山的艱難,但是這些和珊瑚蟲造島來比,顯得多麼微不足道啊!
“爸爸,小小的珊瑚蟲真偉大呀!”
“唔,”爸爸看着我,“這説明了一個真理啊,做事不怕小,成績不怕小,只要踏踏實實,堅持不懈,長年累月就會做出大事業來。不僅工作上如此,學習上也如此,你説對吧?”
我點點頭,還想説點什麼,可是又找不到恰當的詞句來表示。我又仔細地看了看手中的這塊小珊瑚,唉,小珊瑚啊小珊瑚,我的意志力還不如你呢,到底是什麼力量使你能夠從看不見的微物變成一個大島呢?
海浪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我的腳跟前來了,大海還是那樣神秘而平靜。也許就在這個時候,小小的珊瑚蟲又在建造新的島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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